朱瑜自小看父兄脸色长大的,所以,一见崔掌事进来,他就没有再说话。
是锦绣坊的人喊他来的,宝应绣坊也不是简单的,他很清楚,这一趟就是两方为争买卖打架,他只要坐在一边看,等谁赢了,他再做决定如何处理。
崔掌事冷笑着看着苏婉如,她实在是太气了,说这小丫头是邪教,她是内心里真实的感受。
这种煽动人心的话和事情,分明就是邪教所为。
她可以不进来,让兵马司的人轰走这些人就是了,可是却知道,今天这事不解决,不将她堵的哑口无言,她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候一样会给她们造成困扰和麻烦。
“顺嘴是因为我是真实的情感。”苏婉如走了下来,抱臂看着崔掌事,“倒是掌事你,喊了兵马司的人来这里查巡,还说我们是邪教,这是来者不善?”
“有话有意见您提,我们错了我们改,锦绣坊在京城一家独大十几年,到今天为止,我们还是敬重的它的地位。可您说我们邪教……您可知道邪教在朝廷律例里当何罪?”
崔掌事皱眉,苏婉如就看了一下大家,一脸惊恐的样子,“死罪,且株连九族!我们不过一个茶会,这里十有**的客商您都认识,您一开口,就是要人的命。崔掌事,您这样做太不道义了。”
她不提还好,在场的客商脸色都变了,他们就来坐会儿,货到底订不订还是两说,怎么就错了,怎么就成邪教了。
这个崔掌事,实在是欺人太甚。
“你!”崔掌事气的面色发黑,这个死丫头,牙尖嘴利,黑的能被她说成白的。不停的煽动别人,这个话题她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
所以,她迅速换了话题,“是不是邪教不是我说了算的,是由官府定的。”她说着一顿,又道:“不过,宝应绣坊今天开个招商茶会,邀请了这么多客商在此,为的是什么,我倒是好奇。”
苏婉如就在等她说这事儿,所以她就顺着崔掌事的话讲,“崔掌事说笑了,当然是尽一番地主之谊,招待各位官人。”
抢买卖就抢买卖,说的冠名堂皇的,崔掌事恨不得呸苏婉如一脸,冷笑道:“不然吧。我进来前可是听你口口声声的说请大家和你们订货,这订货怎么就和地主之谊扯在一起了。”
苏婉如要说话,崔掌事强势的打断她的话,立刻就看着众人竖起三根手指,“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有三问,要问一问宝应绣坊。”转过来盯着苏婉如,“问一问苏绣娘!”
苏婉如面色轻松,点头做了请势。
“第一!”崔掌事道:“这里客商二十近三十人,不说多,只要半数人和宝应绣坊订货,就凭她们五十个绣娘,三两间房,能做的了吗。做的了,又何时能交货。”
“第二!”崔掌事看着苏婉如讥诮的道:“他们里面,多数人的货或是出塞走西域,或走船远度,你说文化输出。就凭你招的这几个绣娘,就能文化输出?绣娘,不是会根针,能绣朵花就是绣娘。”
“第三!”崔掌事又道:“每一块绣品,底料要求不同,丝线好坏不同。我想问问宝应绣坊,这玻璃纱,缎料,还有蚕丝线,你们是从哪里拿,谁又能给你们呢。”
锦绣坊的底料都是织造府内供的,织造府的东西,不是寻常百姓,寻常绣坊能拿得到的。
她的三个问题,一句没有提宝应绣坊不如锦绣坊,甚至没有指着苏婉如的鼻子,告诉大家,宝应绣坊就是个小绣坊,根本没法和树大根深的锦绣坊比较。
果然,她话落大家就都看着苏婉如,方才被她煽动的,早就忘记了这些顾虑。
大家都在比,锦绣坊的好处很明显,一来是熟人熟客,合作了很多次,二来,她们无论是绣品的档次和底料的质量,都是别的绣坊没有办法比的,就算她们外包出去,但凡要求玻璃纱的,锦绣坊也会给对方提供。
锦绣坊的优势,宝应绣坊没有。
“怎么办。”周娴记得和霍姑姑说,“这话不好接啊。”
霍姑姑摆了摆手,看着苏婉如,低声道:“不急,苏瑾既然想要崔掌事来,就表示她想到了这样的场面。”
两方的优劣既然已经摆在明面上了,那就索性摊开来说,她们有不如别人的地方,可也有锦绣坊没有的优势。
楼上,赵衍依旧气定神闲的喝茶,查荣生听着都着急了,道:“以前倒没注意,这锦绣坊也太嚣张霸道了。就算有内宫的路子,可也不能将外面的买卖一起抓在手里吧。”
“哪一行哪一业不是如此。”赵衍轻笑,“只是今天让你见到了,那些见不到的,很可能比这还要强势。”
起初皇后吴氏扶持应天锦绣坊初衷,是为了宫中内命妇做事的,到今天,应天锦绣坊也是秉持着这些规矩,可到了京城再创锦绣坊时,这些规矩就被崔掌事和裴公公坏掉了。
他们不甘心只走宫中和权贵的买卖,渐渐的接外单,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自己做,人手上也不够,慢慢的就将京中所有绣坊都蚕食了,成为了听她们的命,在她们手底下讨饭吃的局面。
这局面早晚有人打破,只是不巧,苏瑾的出现略早了些,手段更锐了些罢了。
这一些不过几息的功夫,楼下安静了一刻,开始有人窃窃私语,看着苏婉如,有种被煽动后的清醒,蹙眉,露着一丝神思。
苏婉如没有立刻说话,崔掌事便冷笑了一下,在椅子上坐下来,俯视着苏婉如。
她说的句句在理,她就不信苏瑾能说清楚以上三个问题。
“崔掌事一看就是内行人。”苏婉如开口了,笑着道:“这三个问题,正是我接下来要讲的,既然您提前提了,虽我由被动化作了主动,有些懊恼,可还是要解释要说的,是吧。”
她说着,一转身重新走上了说书的高台,看着众人,含笑道:“大家可知道,宝应绣坊在一个半月前,有几个人吗。”
众人多少知道了一些,点了点头。
“加上霍姑姑和我,不过十一个人。”苏婉如负手,面露俏皮,“短短一个月,我们就有了五十四个人,这增长是什么样的速度,大家有目共睹。”
“至于为什么人数不再增长,不是没有人,而是我们暂时性的停一停。因为我们在修葺房子,人多了我们院子不够用了。”苏婉如说着,一顿又道:“至于这人手的素质和绣品的质量,大家可知道这些绣娘哪里来的。”
大家点头,又摇头。
“是玲珑绣坊和天安绣坊的绣娘。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你们和锦绣坊签的契约,拿的货,有多少是出自这两个绣坊的,你们不知道可以去查,可以去问去对比,。”
“崔掌事,我说的对不对?”苏婉如身体微倾看着崔掌事,“没道理您让她们做事,出来的绣品就是上等品,我让她们做事,出来的就是下等品啊。”
崔掌事脸色变了变,握着扶手,指尖都在抖。
“这最后一个。”苏婉如一笑,喊道:“吕毅,东西拿来!”
吕毅点头应是,搬了个大箱子上来,苏婉如不说话,开了箱子随手一抽,一段玻璃纱如水流一般倾泻在她手中,她高声道:“这是织造府的玻璃纱,货真价实。”
哗的一声,底下的人炸开了锅,有人喊道:“你从织造府拿的玻璃纱吗。”
“对!有一点假,你去官府告我。”苏婉如放了玻璃纱,阖上箱笼的盖子,喊吕毅,“搬下去吧。明儿我用玻璃纱,给你缝顶帐子。”
底下的人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谁用玻璃纱做帐子的,宫里的贵人们都不会这么用。
“小人不要了,屋里好几顶,已经够用了。”吕毅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吹牛,昂首挺胸的搬着箱笼下去了。
众人大笑,喊着话道:“苏绣娘,你这小厮有意思。”
“他就是太实诚了。都说财不外露,他这是犯了大忌!”苏婉如也笑,暗暗给吕毅竖起个大拇指,在这样的场合说话,就要七分真三分假。
众人笑声更大,没有再去想崔掌事方才的三问,因为苏婉如的回答毫无问题,将他们最后一点顾虑都解除了。
不过,相比较而已,宝应绣坊比锦绣坊更好,至少她们平等对待客商,不像锦绣坊,永远高高在上,仗势欺人。
崔掌事蹭的一下站起来,冷笑了一下,道:“苏绣娘果然牙尖嘴利,可是事情是靠做的,不是靠你一张嘴说出来的。”
“是啊!”苏婉如下来,背着手踢着步子,走到崔掌事面前,挑眉道:“所以你出五十两银子,买宝应绣坊一条命!这事做的,可真是干脆利落。”
“胡说八道。”崔掌事怒道:“你若有证据就去官府,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苏婉如点了点头,无奈的看着崔掌事,“我是没有证据,我要有证据我早就去告你了。”又挥了挥自己的手腕,已经结了痂,但四周还是红的,“这疤,我不会忘的。”
崔掌事拂袖,看着朱瑜,“朱大人,他们就算不是邪教聚会,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也是扰乱京城治安。而且,这妖女凭借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就想打乱刺绣业多年的行规,简直是欺人太甚。”
“今日不将此妖女绳之以法。就算我能忍,裴公公也不能忍。”
这就搬出了后面的靠山了。
朱瑜皱眉,看了看苏婉如,又看了看崔掌事,一时语噎,他觉得他这会儿无论开口说什么,一定会这被这小绣娘讽的体无完肤,他想了想,犹豫了一下。
幸好,他犹豫了这几息的功夫,那小绣娘已经开口了,“京城刺绣的行规是什么,劳烦崔掌事说一说,也叫我们听一听。”
“你不懂行规,还有什么资格做买卖!”崔掌事道。
苏婉如忽然一笑,猝不及防的“呸!”她义愤填膺甚至气的失态的样子,和众人道:“她的行规,就是所有的订单必须锦绣坊接,让我们小绣房跟狗一样,蹲在她脚边等骨头吃!”
“汪汪!”趴在角落里的二狗子冲着崔掌事吼道。
苏婉如差点笑场,忍了一下憋红了眼睛,又道:“这是什么行规。我倒要问问天下人,这是哪里的霸王行规!就是织造府做买卖,也没有你这样霸道的。”
“你!”崔掌事道:“这是十几年下来的规矩,是大家商量后的规矩,他们和我们讨饭吃,你怎么不说,是锦绣坊养着京城所有的绣坊呢。”
“养,你养谁了?”苏婉如冷笑摆了摆手,“此事我不想和你议论,黑白曲直大家心里都知道,换个话题!”
崔掌事气的眼前一黑,转头对朱瑜吼道:“朱大人,你发什么呆,就让她这样嚣张欺人吗。”
朱瑜瘪了瘪嘴还是没有立刻说话,他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明智的,这是他从小到大练就的直觉,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
“崔掌事凭什么这么吼朝廷命官?”苏婉如抱臂看着她,忽然想到什么,道:“因为裴公公?您这是仗着裴公公他老人家的面子,来欺压我们,您这岂不是更嚣张。”
跟我吵架,我还没输过!苏婉如决定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走回台上拿了两份契约下来,在众人面前一晃,道:“哦,因为和崔掌事忙着说话,一直忘记和大家说了。我们宝应绣坊的东家是霍姑姑,不过现在除了霍姑姑外,还有两位东家没有和大家介绍。”
众人一愣,孙官人问道:“苏绣娘,没听你提过,还有哪两位东家。”
“正要说呢。”苏婉如笑着道:“一位呢,占着十分股的是宁王爷,这契约都拟好了,王爷可是签字了哦。”
众人哗然,宁王居然投钱做绣坊……难怪宁王在这里坐镇呢,原来他也是股东啊。
这还说什么诚信,说什么怕锦绣坊打压,怕他们给了宝应绣坊单子做,最后不但货拿不到还凭白得罪了锦绣坊。
加上苏婉如刚才的三问三答,所有的问题都没有了。
“那还有一位呢。”孙官人问道。
苏婉如又拍了一张,笑看着朱瑜,道:“是长兴侯的世子爷,他也占了十分的股。”
“我……我哥?”朱瑜嘴角直抖,苏婉如就点了点头,道:“朱大人下回有绣品,记得照顾自家买卖啊。”
朱瑜一头的汗,顺着众人的视线一抬头,就看到了赵衍正坐在上面,他顿时心头一跳,立刻明白了……崔掌事是知道赵衍在的,而却没有告诉他。
他今天被人当枪使了。
崔掌事脸色难堪到苍白,她怒道:“好……好的很,你给我等着。”说着,就看着所有的客商,怒道:“今日我崔氏在这里放话,给你一夜时间,明天一早所有去我锦绣坊签订契约的,我一律让利三成。过了早上,你们就永远不要踏进我锦绣坊的大门!”
“我们走!”崔掌事知道她再说没有用了,这里的场面被苏婉如控制了,她是有准备的在等她。
反过来说,她上了苏瑾的套!
“慢走啊。”苏婉如亲自送她到门口,略扶了她的手,崔掌事要拂开,苏婉如在她之前已经松开了,在她耳边道:“你我的仇没结,你这条命是我的,可别轻易给别人。”
崔掌事吓了一跳,回头盯着苏婉如,就看她笑盈盈的,朝着她挥了挥手,“担心脚滑!”
“妖精!”崔掌事说完,扶着黄莹匆匆上了轿子,再回头就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传了出来,“苏绣娘,这契约我们跟你们签!”
崔掌事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倒在了轿子里。
查荣生看着楼下热闹的场面,苏婉如周旋着笑语盈盈的接着契约,和对方谈细节,又不冷落旁人的接着话,忙的不可开交,甚至霍姑姑和锦绣坊其他的绣娘包括墙角那条狗,都成了香饽饽,他感叹的砸了砸嘴。
“王爷,她这是又给您竖敌了啊。”查荣生无奈,他猜得到他们王爷不会怪苏绣娘,可是他们从回京后,接连树敌好像都缘起苏绣娘。
一个沈湛,一个裴公公。
“是敌是友,都是注定的。”赵衍确实无所谓,他和沈湛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是朋友,而和裴公公,大约从他出生那天就注定了。因为这世上,没有哪个皇后喜欢别人的儿子。
“看来,以后我就在家里不动,也有人给我送银子了。”赵衍轻笑,看着手里的扇子,决定回家再画些梅花在上面,因为这扇子实在是太普通了。
苏婉如也知道扇子普通,她也没空再细细题诗作画了。
“周官人,您要明年十一月初八交货,我就写在这上面,一式两份,你凭契约来取货,少了你一样拖了您一日,您找我算账。”
“一日半日还是等得到了的。”周官人道:“只要您别拖上一个月,都好说。”
苏婉如应是,道:“这定金您给三成,五百两银子,您要是用银票我们就在这契约上记着,您要是用现银……”她扫了一眼周官人,打趣道:“我得称赞您是个大力士,这五百两随身带着走。”
周官人哈哈大笑,道:“苏绣娘真是又有口才,又风趣。”可惜了是个女子,若是男子就不会屈居个绣坊,做个绣娘了。
“夸奖,夸奖!”苏婉如笑着,一抬头看见了赵衍,眸光动了动又接着忙,一直到天黑才将所有人送走,周娴抱着一摞的契约,眉开眼笑,“我们发财了,接下来三年我们都不愁闲的慌了。”
大家都很高兴,围着苏婉如转,春娘却是忧虑的道:“苏瑾,崔掌事有一点说的不错,我们接这么多单子,吃不下啊。”
人手还是不够。
“怕什么。”苏婉如道:“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春娘目光就松了口气,点着头道:“那我就不想了,反正我想的事你都想好了。”
“把东西收拾收拾,和茶馆的老板结账。你们先回家,我请王爷吃饭。”苏婉如说着笑盈盈的上了楼,赵衍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道:“苏绣娘忙完了?”
“久等了。”苏婉如很不好意思,“我请您吃饭?”
赵衍欣然同意了,点头道:“如云馆?”
怎么就跟如云馆杠上了,一个两个的都朝那边去。她腹诽过就笑着道:“成,您说哪里就哪里。”
赵衍起身,拿扇子敲了她的头,无奈的道:“精丫头。”
苏婉如笑着,就差卑躬屈膝了……她在赵衍面前,永远都揣着愧疚之心,可又觉得他都是应该的,谁让他姓赵,他们不共戴天。可又觉得,人赵衍才认祖归宗,和你的家国大仇没什么直接关系……
她和矛盾,无论哪个理由都说服不了自己。
“苏绣娘。”查荣生有些埋怨的道:“你说我们王爷占了十成的股,还签了……我们王爷怎么都不知道,这事儿要是传到宫里,岂不是给王爷添乱嘛。”
“哪有什么契约。”苏婉如笑着道:“我知道锦绣坊后面有裴公公,我怎么好挑事呢。我就拉着王爷大旗坑蒙了一下。若是有人对峙,您一口否认了。”
查荣生嘴角抖了抖,不知道怎么说了。
“这么说,我坐在家里也没有红利了?”赵衍在楼梯上停下来,目露遗憾,苏婉如一愣,继而失笑,“您不差点这点银子吧?再说,我扯着旗子骗人也要有个底线,不能给您招麻烦。升斗小民奈何不了您就算了,宫里的人事我可不敢给您添乱。”
赵衍目光亮了亮,看着她好一会儿,柔声问道:“你……在担心我吗。”
苏婉如嘴角动了动,羞愧的没说话。
“既没有红利,我便要吃的好些。”赵衍冲着她挤了挤眼睛,道:“要将这红利吃回来才好。”
苏婉如轻笑,和他并肩走着,道:“行。现在我有银子请您吃饭了。”
“那要好好想想吃什么。”赵衍走着,又看着她,“只吃饭似乎还不够,我这春衫没有了,阿瑾能不能辛苦一下,帮我做一件。”
做衣服啊?到嘴拒绝的话绕了绕又吞了回去,点头道:“王爷喜欢什么颜色?”
“素雅些就行。”赵衍道:“不过你要喜欢亮色的也无妨的,我不挑。”
你还不挑吗,我就没看过你穿别的颜色。苏婉如腹诽,顿了顿道:“好,这几日我就做春衫。”又看着查荣生,“还要劳烦查公公将王爷的尺寸给我。”
“好!”查荣生决定不说话,跟着他们就好。
两人走着去了如云馆,刚好是晚饭的时间,馆子里许多人,两人找了个雅间刚坐下,门就被人推开了,随即苏婉如就看到朱珣大步跨了进来,道:“苏瑾。听说你给我分股了?我是来要红利的。”
“宝应绣坊刚投了两千两。今天虽收了不少定金,可底料和人工还没有算。到年底折算过后,怕是不会赚的。”苏婉如道:“你要不要再投点银子呢,红利再等个三五年,一年估摸着能给你个三五两。”
“王爷!”朱珣敷衍的和赵衍拱了拱手,盯着苏婉如,咬牙切齿的道:“这么说,我白担了这名声?”
苏婉如给他倒茶,笑着道:“今晚我请王爷吃饭,明儿请你行不行。”又道:“要是一顿不行,请两顿?”
“你……你给我等着!”朱珣磨着牙,和赵衍道:“王爷,她长了个马蜂窝的心,你跟她来往,左右都是你吃亏。”
赵衍点了点头,笑着道:“我知道啊!”
“嘿!”朱珣觉得赵衍和沈湛都是脑子有病,看人漂亮聪明就不计较别的,他怒着踢开凳子坐下来,瞪着苏婉如,“两顿不行,我要吃三顿!”
苏婉如噗嗤一笑,道:“好!三顿。”
“世子爷。”查荣生给朱珣倒茶,笑着道:“苏姑娘就是说一说,根本没有占股这事儿。您出去有人问,只说没有就好了。”
朱珣愣了一下看着苏婉如,哼了一声没说话。
他又不傻,自然知道这锦绣坊后面的人是裴公公,他们倒不是怕,而是和一个阉人撕破脸,掉价!
算她苏瑾有分寸。
菜上来,苏婉如态度好的不得了,朱珣说什么就是什么,赵衍说什么就是什么……
朱珣很满意,酒足饭饱的下楼,回头看着她,道:“走,我送你回去。”吃吃饭得了,还跟赵衍眉来眼去的,我八哥可是才走呢。
当我傻子呢。
赵衍挑眉,看着苏婉如。
“我……还有事。”苏婉如笑着正要说话,赵衍忽然看了一眼朱珣,低声道:“朱世子,近日可去看望过我五哥。”
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提赵骏?朱珣眼皮子一跳,忙道:“我也有事。苏瑾,你请王爷送你回去吧,我走了。”说着,一翻身上了马,拍马就跑了。
苏婉如目瞪口呆,侧目看着赵衍,“你说了什么?把他吓跑了。”
“要去办什么事,我陪你一起。”赵衍没说,苏婉如哦了一声,摆手道:“没……没事了。”
两个人就慢悠悠的往宝应绣坊走,这一路过去其实很远,要走上近一个时辰,苏婉如暗暗咂嘴,忍了下来和赵衍一边走一边说话。
“今天那番话说的不错。”赵衍赞赏道:“查公公听了都想去做买卖了。”
苏婉如笑着道:“那是查公公抬举我。我就随口说说,怎么好听怎么说罢了。”又道:“倒是污了王爷的耳朵。”
“不会。”他说着微顿,忽然两人侧面停了一辆马车,车里面探出半张脸来,“宁王爷,还真的是宁王爷。”
苏婉如也跟着抬头,就看到车里露出一张女子的脸,她立刻认出来是吴悠,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吴小姐。”赵衍微微颔首,吴悠的目光就落在苏婉如脸上,惊讶道:“苏绣娘?”
苏婉如朝她笑了笑,道:“吴小姐!”
“李珺。”吴悠忽然放了帘子,又拉了个女子靠在窗户这边,“这就是那位小绣娘。”
李珺是德庆侯府的大小姐,德庆侯李融是赵之昂的结拜兄弟,早年还是一员虎将,只是在一场战中他被人砍断了一条腿,现在行动不便,歇在家中。
德庆侯没有生儿子,只有这个女儿,听说要从族里过继个侄儿继承爵位,赵之昂已经允了。
李珺仿佛没有听到吴悠说什么,目光一直盯着赵衍,脸红红的,这神思苏婉如扫一眼就懂了,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
“还有事。”赵衍冲两人颔首,“告辞!”
吴悠推了推李珺,见她木头人似的,就气着道:“王爷不坐车吗,怎么光走路。”
“走吧。”赵衍没有再搭话,和苏婉如一起往前走远,吴悠就气的和李珺道:“让你说话呢,你就盯着他,有什么可看的,傻乎乎的。”
李珺这才回神收了目光,道:“一个绣娘而已,王爷高兴就好了。”他还能娶回去做正妃不成,真是笑话了。
吴悠想想也对,就扫兴的放了帘子,道:“不过你要真喜欢他,还得用点心思。你是没和这绣娘接触。邪气的很。”
“怎么邪气?”李珺来了兴致,吴悠就道:“她和我娘初见面,就能让我娘喜欢她。对她几乎言听计从的。我娘虽耳根子软,可也不是好相处的……还有乔妈妈,那是最夹生的人了,现在一口一个阿瑾的喊着。”
“还有这样的事?”李珺觉得稀奇,“莫非她有什么妖术。”
吴悠撇了撇嘴,道:“鬼知道呢。反正你不要掉以轻心了。就算她的身份不高,可要是勾了王爷五迷三道的,保不齐就进了王府做了侧妃了,她要是做侧妃,将来谁当正妃,不就等于空架子了。”
李珺顿了顿,凝眉露出如有所思的样子。
“反正我就说说,你自己想好了。”她们都知道,圣上心疼德庆侯不舍得远嫁李珺,可是耐不住李珺自己想啊,只要他们开口了,圣上不可能不同意。
这婚事,不是看赵衍什么意思,而是看李珺是什么心思。
“我知道了。”李珺点头,心里揣了事。
苏婉如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宝应绣坊,目送赵衍上了马车她才扶着门框进去,杜舟亲自给她开的门,一把扶住了她,道:“怎么累成这样了。”
“我脚疼。”她坐在门槛敲着腿,“从如云馆走回来的,脚都要断了。”
杜舟忙蹲下来给她揉着,“我的小祖宗,你走不动就坐马车啊,那么远的路,你还硬挺着,我看您这脚是不想要,不晓得磨了多少的茧子。”
苏婉如嘟着嘴,摸了摸杜舟的头,“还疼不疼啊。”
“不疼了,小伤而已。”杜舟翻过来,“我背您回去。”
苏婉如就推了他一下,道:“我歇一下就好了,要你背什么,娇气!”说着,扶着杜舟起来一瘸一拐的走着,杜舟就咕哝着,“宁王爷怎么也不让您做马车,真是粗心。”
“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要请我坐马车才奇怪呢。”苏婉如白了他一眼,杜舟想想也对,就没有再说。
二狗子汪汪的迎了过来,一副委屈的样子蹭着她的手,苏婉如笑着道:“吃晚饭没有?”
“汪汪。”二狗子叫着,又连着汪汪叫了两声,苏婉如瞪眼,道:“你是在控诉我?”
二狗子:“汪!”
“笨狗。”苏婉如戳狗头,“不学好,就跟着你主人学。小心眼,哼!”
二狗子跟在她后面接着汪汪汪的叫着,惹的大家都探头出来,发现苏婉如回来,周娴高兴的道:“苏瑾,你知道我们今天接了多少单子吗?”
“多少?”苏婉如进了霍姑姑的房间,里面的人就挤在窗户上,和她们说话,周娴道:“去了二十七个位客商,我们签了二十五份,收了一万两千两的定金。”
“这么多啊。”苏婉如也很惊讶,“还有谁没签?”
霍姑姑笑着接话,道:“是刘官人和孙官人,他们暂时不缺。”
“哦。”苏婉如松了口气,笑着道:“明天还要忙,大家今晚早点睡。”又指了指银票,“交给霍姑姑收好了,今晚我们睡觉都警醒点,明儿一早就存票号里去。”
众人点头应是,又赶了一会儿活就各自散了回家去。
苏婉如洗漱倒在床上,手脚都动不了,一会儿就睡着了,二狗子就趴在狗窝里一脸委屈的看着她……
第二日一早,她还没起,就被周娴推醒,“苏瑾,你别睡了,我有事问你。”
“嗯。什么事。”苏婉如窝在被子里,眼睛睁不开,周娴就问道:“你不是今天就能解决的吗,到底怎么解决。”
苏婉如疑惑的看着她,周娴又道:“这么多契约我们怎么办,人手不够啊。这就跟给我一百个馒头,让我一餐吃完一样,我就是撑死了也吃不了啊。”
“啊!”苏婉如将她推开,“你太讨厌了,我困死了……等会儿天亮了再说嘛。”
周娴哪肯,推着她,“天已经亮了,我都和霍姑姑一起吃过早饭了。”
“周娴!”苏婉如一咕噜爬起来,瞪着周娴,“你给我等着,我今晚子时就去喊你起床。”
周娴哈哈大笑,将她衣服一股脑的堆在她身上,又给她打了热水,学着杜舟的语气,“小祖宗,快起来啊,你这娇气的我都要瞧不起你了。”
苏婉如半闭着眼睛将衣服穿了,洗漱后才算真的醒过来,看了时间,道:“走,我们去外院,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周娴不解跟着她去了外院,等过了如意门,就看到霍姑姑的房里站了五六个人,她惊愕的转头问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别的绣坊的东家。”苏婉如拉着她,道:“走,去看看。”
两个人前后进了门,里面的几个东家一看到苏婉如,就迎了过来,“苏姑姑,你来的正好,我们在和霍掌事说绣品的事,你们昨天拿了那么多的契约也做不完,不如分派给我们做吧。”
原来是来求事做的东家,周娴恍然明白过来,苏婉如早就知道,只要她们手里有契约,就不愁没有人帮他们做。
锦绣坊可以的,她们宝应绣坊也可以。
她一下红了眼眶,笑着道:“我……我去给大家倒茶。”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也会有人来宝应绣坊求着她们派活做,她再也不用去锦绣坊像条狗一样说着好话。
风水轮流转,有一天锦绣坊会不会也来求着她们派活做?
周娴特别的期待,连走路都带着风。
“各位东家。”苏婉如笑着和大家打了招呼,“都坐,我们院子还没有盖好,这里有点挤,大家委屈点挤一挤。”她说着,在霍姑姑身边坐了下来。
“……让我们分活给他们做。你没来我还没有应。”霍姑姑笑着说。
苏婉如点头,周娴端茶进来,大家依次坐下,都看着苏婉如,“苏姑姑,就跟上次你开茶会一样,大家同进同退,昨儿你们拿了那么多契约,就算是你们有五十个人也做不完的,你看不如让我们帮忙好了。”
“请你们帮忙我们也是要抽成的。”苏婉如笑着道:“锦绣坊抽多少,我们也抽多少。”
几个东家脸色一变,锦绣坊抽三成,他们刨去本钱根本只能糊口,赚不着钱,其中一人道:“你们怎么能和锦绣坊一样呢,她们是吃人不吐骨头。”
霍姑姑也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苏婉如,她以为苏婉如抽个一成就行了。
“刘掌事。”苏宛如笑着道:“这世道就是吃人不吐骨头。不能因为我们是宝应绣坊,您就来拿捏我们,让我们抽少点。我们有这么多人要养的。”
六位东家完全没有想到,苏婉如做大了以后立刻就翻脸,他们蹙眉显得很生气,可是现在生气也没有用,对方手里的契约比锦绣坊还要多,她们要讨饭吃要养活那么多的绣娘。
“你们要是觉得这法子不好,我倒是有个法子,你们回去想一想。”苏婉如笑着道:“从我们这里拿货,我们拿抽成,其实对于京城的局面来说毫无改变,对于你们来说,不但没有好反而多了一家绣坊压在你们头上,是不是这个道理?”
六位东家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你们将绣坊并到宝应绣坊来,你们的绣娘给我们,我们一次性给你们一笔钱不说,以后每年给你们红利分。”又道:“你们作为东家,一年能赚到一百两吗,还要拼死拼活伏低做小,现在你们带着绣坊和绣娘进宝应绣坊,一年什么都不做,我们就给你们红利,只要宝应绣坊做大做好,你们所赚的,我敢保证都比你们现在高的多!”
几位东家从来没有想过,宝应绣坊会开出这个条件,一时间都懵在了当场。
“契约我还没写,就等着各位来了以后想好了找我立。”苏婉如道:“眼下你们两条路,一条就是我刚才说的,带着你们的绣坊入股宝应,一次性按绣坊大小卖给我们,并年底按利润分你们红利。第二条路,从我们这里拿绣活做,抽成依旧三成,你们回去想一想。”
“是闲庭喝茶听戏坐等拿钱,还是拼死拼活卖脸赚薄利,自己想想。”苏婉如敲了敲桌子,提壶给几位倒茶,“不瞒各位,我们宝应的野心很大,就是要崛起有一日和锦绣坊一较高下。各位在帮我们也在帮自己。”
“想一想,将来最大的绣坊有你们的股,哪怕一成,一年你们的红利也很可观,这股可以代代传下去,还不耽误你们做别的买卖,多好!”
“你们要守着眼下的局面不改,那么你们的儿子,孙子还得跟你们一样,在别家的绣坊手底下讨饭吃。你们受得了,想想你们的孙子呢,受得了吗。这结果摆明了,不过这三五年至多十年的光景,你们一样会结业关门。”
她说着,里里外外一片安静,不单六位绣坊的东家,就是锦绣坊里所有的绣娘包括霍姑姑,都完全没有想到。
一口气并六家绣坊,这六家相对还是大的,这……宝应绣坊一下子岂不是超过了锦绣坊。
两百个人的绣坊?
那得有多大?锦绣坊现在几个馆加在一起,也不到两百人吧?
天!周娴站在门口抓着门框,回头和春娘对视,两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敢置信……
才两个月,他们从九个人快要饿死的绣坊,变成了两百人的大绣坊。
难怪苏瑾要将前后都盖两层,难怪苏瑾让春娘好好学管人,让春娘做大姑姑……
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说的半句不假!”苏婉如很真诚,“你们要是现在同意,我们一起立契约,有什么条件现在开,我们双方觉得都可以,那就写上去,如果你们没想好,我等你们一日的时间,今天天黑前,过时不候!”
六位东家恍恍惚惚,看看苏婉如又看看霍姑姑,点了点头,“这……这事情太大了,我们要回去和家人商量。”
“杜管事,送几位东家!”苏婉如吆喝了一声,杜舟应道,“好叻!”笑眯眯的送着大家,“慢走啊!”
六个人走了,大家还在发懵,都看着苏婉如,好半天霍姑姑声音沙哑的道:“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
“不知道。”苏婉如摇了摇头:“不过,只要没有人捣乱,应该是没有问题。”
霍姑姑喝了口茶让自己镇定了一下,攥了一下自己的荷包,别人不知道,但是她很清楚的,当初苏婉如说拿两千两出来,实际上那银票还在她荷包里没动……也就是说,她们只用了百十两的银子,走到了今天。
用民间的话说,她们在空手套白狼!
能不能成,就看下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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