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夜又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问:“你要我离你们远一点?”
“是。”他夜简意赅。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唐夜吼道,“你做了这么多,倾家荡产众叛亲离,就为了让我离你们远一点?”
陆怀渊看向她,眸光静凉如月下的湖光山色,不为风动,不为霜停。
唐夜被这目光看得心口一缩,温暖一点点消弭,抓都抓不住,只剩下冰冷的无措。
她想问他,你是不是因为忱星的事情怪我。
但是一句话反反复复地绕在唇齿间,怎么都吐不出来。
她想,她是配不上他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微末的苦涩从心底泛上来,一路窜到了舌尖。
“好。”唐夜低着头,轻声道,“你不想原谅我没关系,你要怪我也可以。我不拦着你开始你的新生活,但你能不能把忱星还给我?她不应该横在你和庄清时中间,而且,而且我也不放心庄清时来做她的后妈,我想亲自带她……”
男人墨眸寒凛,无动于衷,漠然启齿回了两个字:“不行。”
唐夜心里骤疼,“陆怀渊,我求你。”
男人好似听了什么令他惊讶的话,凤目眯得狭长。
片刻,眉头舒展开,平静中透着疏离道:“唐小姐,我希望你记得,我们之间早就已经不是你有求于我、我就必须要答应的关系了。”
不顾她眼中析出的支离破碎的受伤,男人继续道:“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成年人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唐夜心里“咯噔”一声,仿佛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硌住,她语无伦次,“可是我不知道……”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的墨岚一样,做了丁点善事就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陆怀渊平视着她,眼中再无温情,“你要习惯活在残缺不全的视角里,没有人能提前能预知一切,我也不能。”
唐夜被他平平无奇的眼神摄住,顷刻间,手脚冰凉。
容鸢在门外,听到这句话时皱了下眉,看向霍无舟,“我师哥他……什么意思?”
霍无舟镜片下的深瞳里淌过淡淡的暗色,“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仅凭一面之词就看破全局,我们都不是神,视野的盲点是必然的,就比如,陆总也曾误会过老祖宗。”
“可是。”霍无舟摇头道,“他就算误会得再深、心里再恨,也未曾想过放弃她。”
容鸢心里渗出几丝悲苦,“所以我师哥最在意的不是唐夜是否误会他,而是——”
她是否和他一样看重这段感情。
无论艰难困苦,都不轻夜放弃。
他在意的是她的抛离和舍弃。
看清男人俊脸上的冷漠,唐夜才彻底明白。
这一次,他是真的被她伤到了极点,也许再也不想回头了。
大约,是从五年前就对她积攒了太多失望。
她放弃过他一次。
如今,又一次。
决定来的是她,决定走的也是她。
不和他商量,不经他同意,就风风火火地闯进他有条不紊的世界里大杀四方,打破他的规矩,动摇他的底线。
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大堆她所谓的爱与关怀。
后来他默许了,同意了,想着这样也许还不错。
可她呢。
摆摆手又这么走了。
留下他独自在狼藉一片的世界里慢慢收拾残局。
五年,他建立起了新的秩序,逐渐适应了没有她的日子。
结果她又做了与当年相同的事。
唐夜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她欠他的,不止是一个孩子,还有他对她全身心的交付和期待。
陆怀渊明知这些,还将那个不属于他的孩子养大。
他,这五年来,又是怎样的心境。
那天从医院回来,傅靖笙私下曾问过她:“你想没想过,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陆怀渊从未告诉你,忱星其实还活着?如果他真想留你,直接把忱星这张牌打出来,岂不是最有效?”
唐夜茫然望着她。
不懂。
傅靖笙叹了口气,黑白分明的杏眸里有复杂的光芒一闪而过。
“料你也想不到这一层。”她揉了揉唐夜的头发,第一次像个长嫂那样苦口婆心地和她说话,“陆怀渊对你的感情是纯粹的,他不希望你委曲求全,为了孩子留下来。”
“他希望你决定待在他身边,和他同甘共苦,拿出披荆斩棘的勇气和魄力。但这些,只能是为了他,为了陆怀渊,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因为在他眼里,爱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
“他一个贵族门庭里规整出来的公子哥,最注重的就是礼仪教养,却偏偏把陆忱星养成了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傅靖笙道,“为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因为陆怀渊怕他一辈子再也遇不到如她一般的人了。
可是他想念,怀念,忱星成疾。
所以他把女儿养成了她。
想亲眼看看她是如何长大的。
想参与她的成长,她的一生。
谁能想到,五年后,她却重归故土,又以同样的方式在他刚刚愈合的旧伤上捅了一刀。
唐夜就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泪流满面。
她落泪。
不是因为伤心绝望。
而是,心疼他无声无息的痛苦。
——无论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都别把歪脑筋动到忱星身上来。
——她是我女儿,你记住了,她是我女儿!
字字凌厉藏锋的背后,其实是来自男人心底深处的手足无措。
他是有多怕她从他身边抢走这个偷偷留下的念想。
他是有多怕他终此一生,都无法再沾染与她有关的半点消息。
“陆怀渊,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我离你和忱星远点吗?”唐夜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你是认真的吗?”
男人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唐小姐,我和你不同,出尔反尔的事,我做不出来。”
说完,他按下内线,通知了前台的保安,带她出去。
唐夜早知这男人软硬不吃,却还是笑出了眼泪,“那你也知道,我是最喜欢出尔反尔的人了。”
男人眉峰沉峻,手里翻着文件,连眼皮都不抬。
“无所谓。”她抹了把眼角的泪,狠狠道,“一个你一个陆忱星,你们等着吧。”
“再难搞我都非要搞到手不可!不然老子名字倒着写!”
话音落定,她被两个匆匆赶来的保安架住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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