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朔二年(公元662年),夏六月二十五,午时四刻。
韩国夫人武顺,自缢于江夏绿庄,引起了轩然大波。一品国夫人缢亡,绝对不是小事。李九暴跳如雷,怀疑这是谋杀,是皇后下的毒手。调遣左右金吾卫,封锁江夏山包,展开地毯式搜索。
司刑和详刑寺,挑选干练官员,成立了专案组。司刑太常伯刘祥道,详刑大夫狄仁杰,全权负责此案。后来奉辰卫出动,长安城风声鹤鸣,武府所在的永兴坊,被左右奉辰卫戒严。
专案组走访百姓,收集各种线索,然后顺藤摸瓜。然而没有卵用,瓜叶都没摸到,线索全部断了,案件陷入僵局。专案组只知道,六月二十四辰时,太庙出征大典时,韩国夫人从后门,悄悄离开荣国府。
至于她离开前,接触了什么人,什么原因离开,全部一无所知。审问府里仆人,没有发现外人,也没任何线索。根据监门卫资料,她离开荣国府后,经东城春明门,前往江夏皇庄。
狄仁杰却笃定,这是起谋杀案,死者先被勒死,后被悬挂房梁。罪犯异常聪明,反侦察也很强,痕迹全部清理。二十天过去了,案件毫无进展,一个月过去了,所有线索断开,再也无从查起。
专案组无可奈何,没采纳仁杰意见,称武顺自缢而亡。至于自缢原因,他们也不知道,只说继续调查。包括狄仁杰在内,没人怀疑武康,他既无作案动机,又无作案时间,还无作案能力。
李九痛心疾首,心里越发怀疑,武顺无故自杀,是皇后下的毒手。可惜没有证据,只能不了了之,将其风光大葬。追封为郑国夫人,其诰命的等级,高于韩国夫人。
命令司列少常伯,李安期撰墓志铭,左戎卫兵曹殷仲容,用八分隶体书写。接贺兰氏入宫,封为魏国夫人,想好好保护她,免得再遭毒手。然而可笑的是,她不是省油灯,很快勾搭李九,保护到了床上。
荣国夫人杨氏,白发人送黑发人,哭的肝肠寸断。处理完武顺白事,入皇宫质问媚娘:“你和阿母说实话,顺娘为何想不开?是不是你逼的,是不是武康做的?”
媚娘也伤心欲绝,抱着旭伦痛哭:“女儿自始至终,都不想害元姊,只希望她出宫。她却自寻短见,女儿也不知道,到底为何想不开。不关康郎的事,他更不想这样。”
抱头痛哭后,媚娘继续说:“其实最难过的,除了元姐的死,还有我最亲的人,竟然背叛了我。阿母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相信谁,又有谁可信赖?”
母女俩哭很久,荣国夫人回府,媚娘心如刀割。因为她也明白,因为武顺的事,母女有了隔阂,再回不到从前。摇着怀中襁褓,盯着东边方向,神情异常复杂,良久后喟然叹。
东边山东半岛,熊津卫士行军,前往莱州城山。行军大总管武康,副总管孙仁师,行军长史袁公瑜,是部队的智囊团。各自亲卫随行,总共不到六百,沿途接纳府兵。
首先到达淄州,拜访淄州刺史,找到折冲都尉。出具司戎公文,右武威卫鱼符,交给他们核对。所谓的铜鱼符,类似调兵虎符,朝廷颁布的凭证。无论调动府兵,还是出入宫禁,都需要这东西。
右武威卫的鱼符,是由青铜锻造,分为左右两部。左部留在朝廷,战时颁给将军,右部下发州府。州府拿出右符,比对将军左符,如果完全吻合,再进行下一步。
刺史和折冲都尉,勘核司戎公文,如果确定无误,才能调动府兵。所以唐初的军权,是由中枢掌握,都在皇帝手中。十六卫大将军,只是遥领府兵,根本没有军权。
走完所有程序,左右果毅都尉,召集卫士集结。长史和兵曹参军,打开折冲府库,分发各种装备。十人为军火,五火为战队,设队正队副,是基本作战单位。
折冲府的官员,包括折冲都尉,左右果毅都尉,别将长史兵曹,都会随军出征。途经青州海州,最后到达莱州,共七支折冲府。七千山东卫士,集结莱州城山,鱼贯登上战船。
装备工具上船,驮马毛驴留下,只带战马出征。只有一艘楼船,是武康的旗舰,临时命名“平倭号”。配备十艘斗舰,其余是艋艟、海鹘和游艇,大大小小战舰,共有一百七十艘。
上次为了灭百济,派出无敌舰队,运载十万卫士,简直遮天蔽日。此次与之相比,貌似太过寒酸,武康表示无奈。召集莱州官员,举行出海仪式,十月初八午时,舰队起锚渡海。
经验丰富的水手,乘坐游艇领航,全程旗语传递。舰队沿着航线,日夜乘风破浪,直扑熊津江口。武康呆旗舰里,整天都在忙碌,时刻关注后勤,要求各船每日报。
很快十天过去,晕船现象很少,病患寥寥无几。武康十分欣慰,山东半岛卫士,对大海不陌生,都能适应航行。这是个好现象,这次侵略战争,应该十拿九稳。
然而今夜睡梦,却被噩梦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梦见血淋淋婴儿,骑在自己胸膛,伸出两只血手,掐着脖子索命。想到武顺的死,依旧心如刀绞,可怕的梦魇啊。
擦去额头冷汗,喝掉杯中冷茶,再也没有睡意。随便穿件衣服,披上虎头披风,悄悄离开船舱,来到甲板透气。天空月朗星稀,舰队寂静无声,只有海风拂面。
舰队今日休息,处于停泊状态。除了巡逻游艇,都用铁索链接,防止随波逐流。楼顶的桅杆上,燃着两处火盆,执勤的瞭望手,发现甲板动静,打出旗语询问。
武康借着火光,舞动随身红旗,表明自己身份。手扶着绞车弩,站在船头瞭望,视线锁定东方。如果所料不差,倭国的支援军,此刻也在航行。按照行程估算,比熊津道舰队,晚到十天左右。
那些日本猴子,是从何时开始,有了大陆美梦。仔细回忆历史,貌似中日大战,都会牵涉朝鲜半岛。一番冥思苦想,总结其中原因,渐渐胸有成竹。
从倭国到朝鲜,航程非常短,中间有大量岛屿,可作为中转站。从倭国到大陆,航线更加的长,中间岛屿很少,补给压力很大。就算强登大陆,哪怕登陆成功,也会三方受敌。
战线拉的太长,对于侵略战争,就算天大噩梦。所以登陆半岛,以朝鲜为跳板,继而侵略大陆,才是最佳选择。此次百济战役,明朝中日冲突,以及抗日战争,这些东洋倭人,都会先占朝鲜。
有了补给基地,才能西望大陆,否则痴人说梦。所以朝鲜半岛,就是个火药桶,也是大陆的跳板。武康嗤之以鼻,此刻大唐府兵,有强大的战斗力。倭国此时挑衅,明显以卵击石。
背后响起脚步,知道是谁来了,于是打出旗语。袁公瑜披着大氅,来到武康身边,递来一杯热茶,语气颇为关怀:“又做噩梦了吗,之前十天七做,现在十天三做,情况有所好转。”
武康抿茶道谢,不打算接话茬,裹紧虎头披风,继续遥望星空。公瑜不以为意,扬起头看天:“人如果做噩梦,表示还有良心,表示还分善恶。对于变之来说,如果不做噩梦,才是天大的坏事。”
貌似有些道理,武康笑而不语,公瑜继续劝解:“无论牵挂什么,我都希望变之,能够集中精力,应付百济乱局。我的行军长史,也是变之举荐,所以你要负责,来场酣畅的大胜。”
这是个老赖啊,武康阴阳怪气:“您老真没良心,我让你混军功,你却赖上了我。不过您老放心,我会竭尽全力,保住你的官位。先不说这个,你为何还不睡,也被噩梦惊醒?”
公瑜嗤之以鼻,捧着茶杯取暖,阴阳怪气嘲讽:“我没坑杀战俘,没做过亏心事,自然没有噩梦。只是今天午时,会面莱芜府都尉,他提到勋级问题,老夫很是忧心。”
莱芜府折冲都尉,典型的山东大汉,说话不拐弯抹角,提出了很多问题,都有实际意义。武康沉吟片刻,故作生气道:“军官提出问题,要尽快汇报嘛,那关系着全军。”
公瑜呵呵冷笑:“少给我扣帽子,朱都尉的问题,咱们解决不了。他说从显庆年,朝廷勋级混乱,上次出征百济,他们莱芜府折冲,没有一人获勋。附近州的折冲府,也都没有勋级,就连战死的卫士,也没了公粮补贴。”
确实是个问题,勋级就是战功,作战勇猛的卫士,若被评上勋级,享受官员待遇。战死沙场的卫士,都有福利补贴。朝廷拨粮食布匹,由各地的折冲府,慰问烈士家属。
武康沉思许久,很快扯出苦笑:“上次出征漠北,我是行军长史。递给司戎的评级,犹如石沉大海,到现在还没消息。原本我以为,雅相出征辽东,司戎没人做主。现在看起来,不是那么回事。”
公瑜瞠目结舌,很快怒气冲冲,恨的咬牙切齿:“司戎全部官员,都是酒囊饭袋,老夫必须弹劾。不给卫士评勋级,影响军心士气,甚至影响全体府兵。”
老袁义愤填膺,气的双手颤抖,茶水摇摇晃晃。武康不置可否,闭上眼回忆着。高祖太宗以来,凡是战死府兵,都能享受补给。甚至给予勋级,让烈士的家属,都能吃饱穿暖。
等到李九登基,大小征战不断。就拿武康来说,从显庆到龙朔,不是正在出征,就是准备出征。战争多死亡大,朝廷没有能力,授予太多勋官。国库没那么多钱,顾及全部烈属。
想到这里,无奈笑道:“我常年出征,能明显觉察,卫士的斗志,军队的战力,在逐渐流逝。其实不怪司戎,封的勋官再多,司元没钱兑现,那还不如不封。”
斟酌片刻,继续说道:“不仅勋官制度,均田制也在崩塌,曾做婺州刺史,知道逃户情况。我有不祥预感,府兵的战斗力,正在逐渐下降。未来几十年内,我朝府兵制度,也会土崩瓦解。”
公瑜彻底傻了,拉着武康就走:“问题如此严重,别在这闲聊了,想出解决办法,然后上报中枢。你倒是走啊,此事举足轻重,不能及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
及时处理个毛,均田制的崩塌,是土地兼并引起。封建社会的通病,咱们俩解决不了,你还是省省心吧。武康翻起白眼,煞有介事的说:“你不要心急嘛,咱们在大海上,奏疏送不出去。”
公瑜瞬间安静,良久长叹口气,武康呵呵笑道:“这是国家大事,也是长久问题,必须集思广益。先别考虑这些,还是集中精力,先管好身前事吧。关于此次出征,身为行军长史,您老有何高见?”
不知过了多久,公瑜安静下来,开始冥思苦想。武康也在思考,关于百济局势,叛军将领的资料,他知道的并不多,特别是扶余丰。只知道他是质子,扶余义慈的五子,从小在倭国长大,有个倭国名字,叫作藤原镰足。
百济遗臣鬼室福信,连同僧侣道琛等,以周留城为据点,打击留守唐军。根据舆图显示,所谓的周留城,是韩国的扶安,离泗沘城不远。他们迎回扶余丰,作为图腾人物,召集遗民响应。
唐军山穷水尽时,叛军出现内讧,为了争权夺利,福信火并道琛。唐军趁机反扑,联合新罗部队,攻克了真岘城(韩国全州)。此刻两军罢战,都在等待援军,唐军等熊津道,百济等倭国人。
公瑜忽然开口:“叛军的领军人物,应是扶余福信,他打出了局面。可他杀了道琛僧,会把其余将领,推到伪王那边。所以叛军内部,现有两大势力,福信和伪王丰,他们还在内讧。”
感觉有点意思,武康示意继续,公瑜继续剖析:“福信功高震主,必受伪王猜忌,他们两人之间,肯定势如水火。咱们到达百济,如果大军压境,他们会暂时团结,共同抵挡外敌。”
武康斟酌片刻,露出欣慰笑容:“叔父的意思是,咱们到达以后,先高挂免战牌。实地考察军情,安抚百济守军,同时养精蓄锐。只要咱们安静,不制造太大威胁,他们会继续内讧?”
公瑜点头道:“老夫正有此意,他们的内部矛盾,是不可调节的。如果发展下去,不是福信杀伪王,就是伪王杀福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无论他们谁死,都会消耗实力。届时唐军出击,必然事半功倍。”
越说越来劲,一时滔滔不绝:“咱们到达以后,必须安抚守军,期间不要闲着,可以派出使者,秘密接触福信。至于能否劝降,根本无关紧要,咱们的目的是,给他们火上浇油,加剧伪王的猜忌。”
武康沉声低笑:“姜还是老的辣,叔父此计甚妙,不过有待商榷。刘仁愿和刘仁轨,都是老奸巨猾,咱们看的明白,他们也能看透彻。如果这样简单,他们就能做到,何必求援朝廷?”
公瑜浑不在意:“我知道你的意思,由于倭国援助,局势变的复杂。你说打击重点,是倭国的军队。只要歼灭倭军,就能平定百济,这点我也赞同。可是变之啊,我怎么觉着,你高看倭国了。”
放下手里茶杯,公瑜满脸鄙夷:“倭国就是蛮夷,毫不客气的说,就是乌合之众。四万余倭国兵,在老夫看来,不及唐军五千。你也身经百战,西域打突厥,漠北打铁勒。他们都比倭国强,何至于忧心忡忡?”
轮到武康发呆,良久露出苦笑,作为后世灵魂,受那场战争影响,自然高看日本人。可惜这是大唐,不能相提并论,公瑜说的不错,唐人看不起倭人。
四万倭国海军,支援百济复国,朝廷经过商议,只给七千海军。估计在他们看来,能派出七千人,就是给倭国脸。武康不置可否,突发奇想道:“既然倭国蛮荒,何不趁此借口,渡海灭亡倭国?”
公瑜再次鄙夷:“朝廷攻略辽东,因为补给问题,数次无功而返,何况海外倭国,辎重很难跟上。再退一步讲,打下又如何,穷的鸟不拉屎,远征得不偿失。”
这个无言以对,就算它有银矿,此刻的工业水平,也采不出多少。一时兴致缺缺,打趣袁公瑜:“你倒是有信心,咱们好好合计,如何打赢战争。小侄首次领军,如果战果不好,以后可就难了,你要鼎力相助呀。”
公瑜压抑笑声,拍着胸脯保证:“以咱们的交情,又同坐一条船,肯定尽心辅佐。不过你别担心,仁愿久经沙场,仁轨足智多谋,仁师擅长海战。如果齐心协力,就能马到功成。”
身后传来嗤笑,孙仁师怪笑道:“多谢公瑜夸奖,打过几次海战,也称不上擅长。我说你们两个,三更半夜不睡,跑甲板嘀咕啥,是不是想女人了?先忍耐几天,把叛军歼灭,用他们的妻女,解决咱的孤单。”
武康嘿嘿怪笑,公瑜瞪眼笑骂:“满嘴胡言乱语,当心我弹劾你。哎哟还有酒啊,赶紧坐下聊聊。变之担心咱们,打不过倭国人,你给开导开导。”
三人坐上甲板,开始把酒言欢,个个压低声音。仁师滔滔不绝,讲述倭国情况,上次倭国遣唐使,就是他接待的。随着谈话深入,武康越发觉得,这场战争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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