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出的突然,一个多月的功夫,山东遭逢剧变。
这让除山东以外,受朝廷新盐法管制的两淮、福建沿海地区豪强、盐商们,一时不知所对。
不过事已至此,即便郑家,也不敢太过嚣张了。
当今这位天启皇帝的手段太过凌厉,就算山东起了民变,也还是沉着应对,未有丝毫的退却。
这也让很多人清楚的认识到,或许新盐法的推行,已是无法阻止之事。
海波澄澄,福建漳州月港。
自从天启元年郑一官与海商李旦决裂,受福建巡抚南居益招安以后,月港就成了郑家船队的沿海基地。
郑一官被封为漳州海防守备,沿海守备与内陆守备不同,这是一个官职不高,但职权极大的位置。
但是郑一官很少待在漳州城内的守备府中,相比而言,他在月港从前那艘盖伦船的时候更多。
盖伦船,如今西方诸国普遍使用的主力战舰,装备着大口径加农炮,隔数里便可以精确发炮,火力极为强劲。
大明目前还没有任何一支水师拥有盖伦战舰,倒不是说爱惜钱财。
只是袁可立在登莱发展水师时,摒弃了引入西方主力战舰的考虑,转而发展自身。
镇虏炮的问世和普及,更大大改进了大明水师火力不足的问题。
如今,登莱水师改装后的大福船也装备了数量众多的镇虏炮,虽然火力稍逊于盖伦船,但载员方面却优势巨大。
没有真的打起来,倒也不能说大福船和盖伦船之间的孰优孰劣。
“一官…”
郑鸿奎没有在守备府找到郑一官,不用多想,肯定是又来月港的盖伦船甲板上了。
他赶来这里,果真见到郑一官,开口唤了一声,缓步接近。
郑一官只听声音便就知道来的是谁,没有回话,他负手立在甲板上,望着碧波荡漾的海面,幽幽说道:
“二叔,我能求你个事吗。”
郑鸿奎似乎被吓了一跳。
“一官,何出此言?”
“今年是天启四年,我二十岁了,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当着别人的面,喊我的小名了。”
郑一官说着,转过身去,又道:
“二叔,叫我郑芝龙,行吗?”
“我听说,当今的皇帝,也才二十刚出头的年纪,与我相仿,是这样吗?”
郑鸿奎先是一愣,随即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一旁装着石料的大箱子上面,叹道:
“是啊,也才二十出头。”
“一官长大了,今年都二十了啊…”
郑芝龙虽然今年才刚到二十岁,可为人处事一直都十分老成,该果断的地方不会有丁点犹豫。
郑鸿奎虽然是他的长辈,但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是以下属自居,在个人能力上,更加自叹不如。
半晌,两人相默无言。
郑鸿奎拍拍屁股起身,抬高嗓门,用甲板上那些“郑家官兵”都能听见的声音道:
“郑鸿奎,拜见漳州守备、郑芝龙!”
忽然间这般大的声音,吸引了甲板上大部分官兵的注目。
郑芝龙终于听见这一声,心中大定,高兴不已,赶紧弯腰扶起他,大笑回道:“都是一家人,二叔不必多礼!”
郑鸿奎起来后,站在郑芝龙身后,忧心忡忡道:
“朝廷的巡盐司开到月港来了,这几日扩充了大批的人手,前往各地巡查盐业。”
郑芝龙似乎并不吃惊,点头淡淡说道:
“嗯,我都知道。”
郑鸿奎手扶着栏杆,倚靠着望向一侧汪洋,说道:
“据说南诏所、铜山所,还有镇海卫的十几家盐场,都已经被地方巡盐司接管。”
“朝廷动作很快,新来的巡盐司巡检也是个狠角色,听说是从东厂调下来的,办过东林的案子,一到任,就拿出了蒋、沈、韩、杨四家囤积大量私盐的铁证。”
“说起来…,这四家也够倒霉催的!”
“平日里这四家的势力都不小,但是哪能斗得过朝廷?”
“巡盐司动手的时候,王梦雄还派兵维持住了周边秩序,为的就是震慑其余那些蠢蠢欲动的豪强。”
“那巡检下手挺干脆的,直接把蒋、沈、韩、杨四家抄得一干二净,几世累积的家财,全都到了皇帝的内帑。”
“如今形势严峻,你应该拿个主意,不能再拖下去了…”
“王梦雄…”郑芝龙听到这里才喃喃出声,说道:
“这个人我熟,是福建南路的参将吧,那年招安的时候,就是这个王梦雄代表福建巡抚南居益来的。”
“毕竟,当时我还只是个刚刚脱离李旦,小有资本的海盗…”
说到这里,郑芝龙颇有些自嘲的意思,他早没了当年初接到圣旨时的那样激动,他也靠在栏杆上,对郑鸿奎道:
“这次朝廷新盐法,二叔什么想法?”
郑鸿奎想了想,叹气道:
“难啊,盐业十分暴利,一直是我们郑家进账的三成甚至更多,朝廷新盐法收回各地盐场,整顿盐业,想来也是盯上了这份暴利。”
郑芝龙点头,说道:
“二叔说的不错,朝廷新盐法我看了,对沿海百姓都有安顿,主要内容是收回全国盐场,整理盐田,选定新的盐商下发盐引。”
“新盐法推行已经势不可挡,就算是我们郑家,也是胳膊拧大腿,陆上的差事,能放就放了吧…”
听这话,郑鸿奎显得有些吃惊。
“一官,你的意思是?”
郑芝龙笑了笑,说道:
“咱们郑家不擅长陆上的买卖,况且现在也完全没有必要因此与朝廷撕破脸脸皮,咱们还是得靠着朝廷的。”
说到这里,郑芝龙再度望向海面,眼中有了些许精光。
“现在这个年头,真正的暴利不在陆上,而是在海上,在遥远的大海深处!什么茶马盐铁,与海上的利润一比,根本算不得什么暴利。”
郑鸿奎听明白了,郑芝龙这是有更大的志向,可是他却不明白,世间海商不少,据他所知,做到最大的无非是李旦。
和那些外国商人做买卖,也不是稳定利润,怎么能比得上盐业又快又稳?
虽然心中不解,但郑鸿奎并没有多嘴,他一向都是这样,不多问,不多说,因为这样的关系才能长久。
郑芝龙看了一会,突然起身,道:
“朝廷要收,咱们就放,还不只是要放,咱们要把手下盐业的各个堂口,全部扔给朝廷!蒋、沈、韩、杨四家是违抗的表率,咱们郑家,干脆就做个顺从的表率!”
“派人去找王梦雄,就说我郑芝龙送他个天大的军功,来日发达了,别忘了今天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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