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话,崔呈秀心里多少有点变化。
孙传庭和卢象升,这两个人是两年前才崭露头角的,现在奉旨在地方编练新军,整顿兵备。
朝中文武重臣这么多,为何偏偏要叫两名地方兵备来奏对?
这种官职来西暖阁面圣奏对,这还是头一遭,是不是陛下太过偏袒于他们了?
正想着,殿外走进来两人。
其中一人,一身布面铠甲,佩刀已经交给守卫承天门的勇卫营千总,气质看上去像是名文官,但却没有一点儿文人该有的样子。
这个人崔呈秀见过,是孙传庭。
另外那人,则是一板一眼穿着地方兵备官员朝见的官服,看上去就是个正经的地方官,没有丝毫起眼之处。
这两个人,崔呈秀实在不明白陛下叫他们来干什么。
“臣山海关兵备孙传庭,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臣大名府兵备卢象升,参见陛下!”
说完,两人微微抬头,窥视上颜,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进宫面圣,每一眼都是分外新奇和崇敬。
说实话,孙传庭和卢象升接到西暖阁奏对的旨意时,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实际上,这就是真真切切的圣旨。
奏对!
这是皇帝将自己视作心腹的象征,无数人趋之若鹜,但天启一朝四年以来,还没有几个臣子得到过此等殊荣。
当然,魏忠贤免谈,别说奏对了,和天启皇帝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他比谁都要长。
“昨日边关发来的塘报,都看看吧。”
朱由校说完,崔呈秀立即将手中塘报交到孙传庭手上。
卢象升也凑近过去看,两人先后看完,下意识对视一眼,都是面色凝重,再一望眼前? 发觉皇帝正背对他们负手看着边疆形势图。
一下子? 两个人全都明白这次奏对是要来问什么了。
还不等朱由校询问,孙传庭直接说道:
“陛下? 林丹巴图尔看似强盛? 实际远不如建奴为我朝带来的威胁,朝廷只需略施小计? 边关之围可解!”
卢象升点头,补充道:
“臣觉得孙兵备所言极是? 只不过要注意一点? 分化察哈尔与诸部的关系时,不能让察哈尔一蹶不振。”
“朝廷还需要利用察哈尔在西翼牵制东虏,一旦察哈尔部失去了牵制效用,蒙古可能完全倒向西虏!”
“到了那时? 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
崔呈秀听着这两人的话? 云里雾里,却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他连忙拱手附和道:
“陛下,臣觉得他们两人说的有理。”
朱由校看向崔呈秀,冲他点了点头? 再坐回到龙椅上,指着地图说道:
“既然如此? 你们来说说,朝廷接下来该如何做? 才能既分化察哈尔与蒙古诸部的关系,又能让它在西翼牵制建奴。”
卢象升看向孙传庭? 看意思是让他先说。
孙传庭也当仁不让? 来到地图面前看了一会儿? 指着一个地方,斩钉截铁地道:
“臣听说过一件事,万历四十五年,林丹巴图尔在萨迦派僧侣沙尔呼图克图的劝说下,由黄教改宗红教,这必定引起许多蒙古部落的不满。”
“朝廷可以利用这一点,许诺归附朝廷的蒙古部落改回红教,在这里,归化城,建立宗教中心。”
朱由校来到地图前面,看着归化城至玉林一带,孙传庭立即后退一个身位,极其恭敬。
“继续说…”
其实这事朱由校也有想过,历史上林丹汗改宗,的确是后来蒙古诸部与他分庭抗礼的伏点,这是自己可以利用的。
黄教在蒙古经过数十年的传播,已经根深蒂固,林丹汗突然改宗,无疑加剧了信奉黄教的蒙古诸部对察哈尔部的离心力。
卢象升这时站出来道:“陛下,天启二年二月,察哈尔部管理左翼三万户的锡尔呼纳克杜棱曾与林丹巴图尔发生分歧,率领三千多户投奔东虏。”
“继任者,是一个名叫康喀尔的蒙古西翼首领,康喀尔与西土默特的都隆僧格不和,我朝可以重金厚遗康喀尔,促成西土默特与察哈尔的分歧。”
“西土默特占据归化城至赤儿山一带,一旦察哈尔部与其不和,朝廷便可从速出兵,攻灭西土默特,占据归化城,诏令蒙古各部改宗黄教!”
朱由校点头,这个情报很重要。
朱由校虽然是穿越者,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知道,卢象升提醒的这一点就是之前不知道的。
康喀尔作为左翼诸部的管理者,如果与都隆僧格不和,自己的确可以使一些手段让他们相互猜疑。
西土默特大不如前,一旦势单,肯定抵挡不住大明的攻势。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心情好了许多,嘴角噙着笑意,转身道:
“卢象升,你一个大名府的兵备,是怎么知道康喀尔与都隆僧格不和这个消息的?”
卢象升不敢怠慢,连忙说道:
“回陛下,《京报》事无巨细,臣每一期都要再三看过,各地塘报,边疆战情,臣也日夜关注。”
“康喀尔与都隆僧格不和,这是臣根据塘报推测出来的。”
推测…
听到这里,朱由校的脸色变了变。
见到如此,崔呈秀发觉自己总算能插进去话,说道:
“胡闹,如此军国大事,岂能靠推测决定?你知不知道,如果康喀尔不是与都隆僧格不和,我朝战策也将会为西虏所知!”
朱由校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看着地图。
崔呈秀毕竟是兵部尚书,又是军机重臣,初出茅庐的卢象升在他的面前,那就是一个刚入官场的晚辈后生。
能来到西暖阁奏对,他已经觉得十分惊讶,此刻面对当朝大员的质疑,也根本不敢有半点的不满。
卢象升跪在地上,惶恐万分地道:“是臣不该胡乱推测,陛下恕罪…”
闻言,朱由校转身,示意他平身,笑道:
“朕也没有说过要用你的计策,既然奏对,那就得有什么说什么,怕这怕那,哪能商讨出有利于朝廷的战策?”
崔呈秀面色一变,笑道:
“陛下说的是,卢象升,还不快起来?”
卢象升之前一直不敢起来,听见这话顿觉感恩戴德,起身山呼道:“陛下圣明!”
这段时间,孙传庭一直在想卢象升刚才的猜测,他将塘报拿起看了又看,似乎在仔细琢磨着什么。
“陛下,臣觉得可以一试!”
“去年正月,内喀尔喀四部联军入侵福余卫,还是有一些首领不愿与大明为敌。”
“四部中的拉巴什希布、索诺木、莽果、达赖等台吉,都各率所属五百户投奔了辽阳城,在辽阳一战中熊经略编练这些内喀尔喀降兵,有不错的战果。”
“前不久,臣服于察哈尔的乌珠穆沁部也有分裂,济农、德尼两个台吉率领部众投奔了漠北的外喀尔喀。”
“林丹巴图尔急功近利,又不在乎诸部首领的意见,促成了蒙古诸部与他的分歧。陛下可以抓住这个时机笼络诸部,为朝廷所用。”
听到这里,崔呈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
“确有此事!陛下,苏尼特部的巴图噜,浩齐特部的伊尔登,阿巴噶部的噶尔札这段时间也都来过信,说是要投奔朝廷。”
“臣本以为是西虏的障眼法,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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