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来到了义庄。
这个老者乃是镇里有名的富户,任发任老爷家中的管家,姓汤。
“不知汤管家此来有何贵干?”
“九叔,是这样,我家老爷邀请你明日上午去镇里的洋餐厅见面,说是商议老太爷迁葬一事。”
“哦,这件事任老爷之前大略讲过一下,行,你回去转告任老爷,我明日上午过去。”
“多谢九叔!”
“不客气。”
次日上午,九叔带着许长安一起来到了镇里的洋餐厅。
在当前世界,各类洋货、洋餐对于国内的百姓来说是是很新奇的,毕竟闭塞了太多年,难免会有一种大开眼界之感。
特别是在富人圈,或自认为走在时代前沿的一些所谓精英人士来说,洋货与洋餐更是成为一种时尚与炫耀。
用着洋货,吃着洋餐,便自认为高人一等,与下里巴人划清了界限。
更有不少人心甘情愿替洋大人跑腿,说的好听叫买办,说的不好听叫慕洋犬。
“请问二位有没有订位子?”
一进餐厅,便有一位服务生上前询问。
许长安回道:“是任发任老爷约我们来的。”
“任老爷?哦,二位请跟我来。”
服务生引领着九叔与许长安来到了拐角的一处小厅。
“九叔,在这里,请坐!”
一见九叔走过来,任发当即起身热情招呼。
“多谢任老爷!”
“任老爷!”
许长安也上前招呼了一声。
“咦?九叔,这位小兄弟是你新收的弟子?”
九叔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叫许长安,随同我帮着打打下手。”
“原来是这样……”
“爸爸……”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澹粉长裙,拎着西式小包的女子走了过来,冲着任发甜甜地唤了一声。
任发一脸疼爱的表情,笑着指了指九叔:“快叫九叔。”
“九叔!”
女子颇有礼貌地招呼了一声。
九叔一脸惊讶的样子:“任老爷,想必这就是令千金吧?一转眼,长这么大了?”
“是啊,岁月不饶人,转眼间便是十年……”任发一脸感慨。
这个女子,正是任发唯一的女儿任婷婷。
坐下后,任婷婷下意识瞟向许长安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来而不往非礼,许长安站起身来,伸出手道:“任小姐幸会,在下许长安。”
“哦……我叫任婷婷。”
任婷婷起身轻握了一下,脸色有些羞红。
她虽然在省城待了多年,接触了不少新鲜的事物,眼界大开,但骨子还是有些保守,不至于像一些洋妞那样热情奔放。
这时,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递上了菜单。
任发冲着九叔道:“九叔,你们喝点什么?随意点。”
九叔不露声色放下手中的菜单,瞟向服务生道:“给我一杯卡布奇诺。”
“卡布奇诺?”服务生愣了愣,显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九叔慢腾腾道:“对,这是源自意大利的一种咖啡,你们这里没有?”
服务生一脸讪讪:“没……”
当然没有,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新名词。
九叔之所以点这个,是因为许长安之前说过,卡布奇诺里面加了奶泡,有浓浓的奶香,就算不加糖也不至于苦的喝不下。
只不过,现在点卡布奇诺太超前了一点,别说任家镇,恐怕去省城也喝不到。
“既然没有,那泡壶红茶来。”
任发一脸惊讶:“没想到九叔对西洋茶也有研究,真是佩服。”
“哪里哪里……”九叔一脸谦虚。
内心里则暗自庆幸,亏得早做了功课,不至于丢了脸面。
“我要一杯果汁。”
许长安递回菜单。
任婷婷犹豫了一会,冲着服务生道:“我也要一杯果汁。”
等到服务生离开之后,任婷婷不由冲着九叔好奇地问:“九叔,卡布奇诺到底是什么样的咖啡?我在省城的咖啡厅都没见过。”
许长安怕九叔露馅,抢先回道:“卡布奇诺咖啡源自意大利,它里面有三分之一的咖啡,三分之一的蒸汽牛奶和三分之一泡沫牛奶。”
“那些洋人还真是讲究。”任发不由感叹了一声。
许长安笑了笑:“洋人再讲究,也比不上咱们古代的点茶与茶百戏。”
这么一说,任发不由恍然:“对对对,如今,想要喝到正宗的点茶已经很难了,茶百戏,更是少有人会。”
“茶文化博大精深,只是如今已少有人能够静下心来,去泡制一壶好茶,品味茶韵。”
“是是是……”
任发连连点头。
随之,冲着九叔问:“对了九叔,关于先父启棺迁葬一事,不知九叔有没有看过日子?”
九叔回道:“任老爷,这事最好慎重考虑。迁葬这种事,如无特殊原因,一动不如一静。”
“九叔,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当年看风水的说,二十年之后一定要起棺迁葬,这样对我们任家才好。”
这时,许长安下意识问了一句:“任老爷,不知那个风水先生叫什么名字?”
“哦,他叫诸葛真,据说是诸葛一脉的后人……”
诸葛真?
许长安不由眉头一挑,那不正是卢军的师父么?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这样啊……”九叔掐指算了算,回道:“那我们便三日后启棺。”
任发点了点头:“行,不知要准备一些什么?”
“香桉、起棺的工具、人手……”
九叔细细交待了一番。
……
三日后。
镇外一处平缓的山坡上。
居中,有一座用汉白玉砌成的高大坟墓,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任公威勇之墓。
九叔摆好香桉,让任发等人一一上香祭拜了一番,随之走到坟前转了一圈。
任发走上前来,似有些显摆道:“九叔,当年那诸葛真说,这块地很难找,乃是少有的好穴。”
九叔点了点头:“不错,这块穴有个名堂,叫做蜻蜓点水。
穴长三丈四,只有四尺可用。
阔一丈三,只有三尺可用。
所以,棺材不能平葬,一定要法葬。”
任发由衷比了比指拇:“了不起,九叔!”
文才一脸好奇,上前问:“师父,什么叫法葬?是不是法国式葬礼?”
九叔没好气地瞪了文才一眼。
这时,许长安解释了一句:“文才,所谓法葬,乃是棺材头向上,竖直葬。”
“嗯,长安说的没错!”
九叔一脸欣慰地点了点头。
“竖直葬?那……”文才又想说点什么,九叔生怕这小子说些不好听的话,转头冲着工人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可以动土了。”
“好的九叔。”
一众工人应了一声,纷纷走到墓前,一脚将墓碑踢翻,随之开始动土启坟。
挖开坟之后,九叔不由眉头一动,瞟向任发问:“任老爷,当年那个风水先生还说一些什么?”
任发回道:“他说先人坚直葬,后人一定棒。”
“那灵不灵呢?”九叔问。
“这……”任发迟疑了一会,随之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瞒九叔你说,这二十年来,我们任家的生意越来越差,也不知为什么。”
九叔叹了一声:“我看那个风水先生恐怕与你任家有仇。”
“有仇?”
任发愣了愣。
“老太爷生前是不是与那个风水先生有过节?”
任发想了一会,迷茫地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先父生前与那诸葛真有些交往,这块穴也是他主动送给先父的。”
九叔不由皱了皱眉:“这就奇怪了……”
“九叔,到底怎么回事?”
“蜻蜓点水,应该是雪花盖顶,但是任老爷你看,整块穴全用洋灰盖顶。
棺材头碰不到水,还叫什么蜻蜓点水?
难怪他会让你二十年后迁葬,也总算他还有点良心,害你二十年不害你一辈子,害你一代人不害你十八代……”
听到九叔这番话,任发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看见了……”
这时,有个工人大喝了一声。
一众人围上前一看,果然,土堆里露出了一个莲花瓣形的棺材头。
九叔点了点头:“嗯,拉起来吧。”
一众工人将架子抬了过来,用绳子套住棺材头,随之通过滑轮慢慢往上提。
待棺材放平之后,九叔冲着一众人道:“各位,今日是任公威勇重见天日,凡年龄二十二、三十五、三十六,四十八,属鸡属牛者一律转身回避。”
“回避完毕,大家整理衣衫,开棺!”
“是!”
四个汉子齐齐应声,分别摸到棺材盖四角。
“嘎、嘎、嘎……”
就在这时,一阵风起,四周传来了一阵杂乱的鸟鸣声。
一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发现空中不少鸟儿正在向着远处惊飞。
这,分明就是一种不祥之兆。
九叔皱了皱眉,眼光瞟向棺材,再次喝了一声:“开棺!”
四个汉子硬着头皮,心惊胆颤移开了棺材盖。
这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棺中竟然冒出了一股浓浓的黑烟。
好在黑烟很快便散尽了。
棺中,任老太爷身着辫子朝服服饰,尸身完整,除了脸看起来有些青黑、枯干之外,就像是刚死去不久一般。
“爹,孩儿不孝,惊动了你老人家……”
任发惊愣了一会,赶紧跪到地上哀嚎。
任婷婷也跟着跪了下来。
“九叔,这墓穴还能用么?”任发起身问了一句。
九叔摇了摇头:“此穴已废,万万不能再用。”
“那九叔能不能帮着找块好地迁葬?”
“任老爷,任老太爷尸身二十年不腐,其中颇有古怪。我建议,就地火化方能解决隐患。”
一听此话,任发赶紧摇头:“不行,先父生前最怕火,怎么样都可以,就是不能火化。”
“这……也罢,暂时存放到义庄,回头我想想法子。”
“有劳九叔了。”任发拱了拱手。
阿威总算找到了拍马屁的机会,当即冲着几个工人大喝:“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合棺,抬到义庄。”
待到一行人离开之后,九叔冲着许长安三人道:“你们三个在墓穴烧个梅花香阵,烧成什么样回来告诉我。
还有,这里的每座坟头都要上柱香。”
“是,师父!”
秋生、文才二人齐齐应声。
许长安则饶有意味地瞟向四周的坟墓……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叫董小玉的女鬼,就快要出现了。
秋生有福了!
这样的福气,许长安懒的与秋生去争。
不久后,秋生跑去给各座坟头上香。
上到最后一座时,下意识看了看墓碑,上面写着董氏小玉之墓,一算年龄,死去时才二十岁。
秋生摇了摇头:“二十岁就死了,太可惜了,给你上柱香。”
插上香,刚转过身,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谢谢!”
“嗯?”
秋生甩了甩头,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只有清风吹动草丛。
难道是听岔了?
秋生自嘲地笑了笑,转身欲走。
“谢谢你!”
这时,耳边又一次传来那道女人的声音。
秋生惊出一身冷汗,拔腿便跑。
另一边,文才突然惊呼了一声。
许长安顺口问道:“怎么了文才?”
文才捏着香跑过来:“你看,这香烧成这样……”
“嗯,的确有些奇怪,叫上秋生赶紧回去。”
说话间,秋生已经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怎么了秋生?见鬼了?”许长安似笑非笑问了一句。
秋生一副心有余季的样子道:“别说,还真是,刚才我在一个女人的坟头上香时,她居然对我说谢谢……”
“吹吧你!”文才不屑一切。
“真的,她说了两次,第一次我还以为听错了,但她又说了第二次……”
许长安一副“羡慕”状:“那就恭喜你了,说不定她会来找你报恩。”
“喂,你别吓我……”
秋生打了个寒颤,心虚地四下里看了看。
“行了,你俩别闹了,赶紧回去。”
回到义庄之后,九叔一见文才拿回来的香,不由一脸凝重。
“人,最怕三长二短,香,最忌二短一长,偏偏烧成这个样子。”
“师父,烧成这个样子会怎样?”
“家中出此香,肯定有人丧!”
文才忍不住问:“是不是任老爷家里?”
九叔一瞪眼:“难道是这儿?”
说完,走到任老太爷所躺的棺材边,皱眉打量着。
许长安走了过去,问道:“九叔,你今天是不是还有话没对任老爷讲?”
九叔点了点头:“嗯……之前我本以为,那个叫诸葛真的家伙还算有点良心,不想害任老爷一辈子。
可现在看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让给任老太爷的那块墓穴,的确算得上一块好穴。
但那家伙却又暗中动了手脚,令其变成了一块大凶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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