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只有惠帝和萧韫之两人。
刚刚见过了几位亲近的大臣,惠帝一番商议之后,让人领兵对抗曹氏,并且一定要一举歼灭曹氏的计划是一定的,只是,到底该让谁领兵去南方,却尚未商议出一个结果。
疲惫让惠帝的额头隐隐发痛。
他坐了下来,眼眸半闭,问萧韫之道:“曹氏余孽今次这样嚣张,你如何看?”
萧韫之并不避讳自己的对曹氏的看法,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哦?”惠帝闻言,睁眼看了一下萧韫之,但见他的面上,是他向来熟悉的意气风发,如同不怕艰难,浑身皆是孤勇的少年郎一般,“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何说?”
说罢,便又闭上了眼睛,靠在软塌之上,神色疲惫非常。
萧韫之道:“百多年来曹氏始终如此,历朝历代,又有谁的复辟,是成功过的,当初曹氏既已成为败军之将,今日又怎么可能靠着手中残兵,扭转局势?”
惠帝轻笑了一声:“你倒是看得通透。”
说罢,惠帝还是冷声道:“虽则如此,但曹氏敢起兵,便是藐视我朝威严!”
萧韫之道:“臣认为,曹氏手中虽有兵马,或能借着这部分兵马威胁东澜半壁江山,但绝无回到前朝时候的盛势。”
惠帝点了点头,认可萧韫之的话。
萧韫之便继续道:“可若是任由曹氏这般起兵,将南方搅弄得生灵涂炭,乌烟瘴气,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曹氏目的明确,若是这般起兵,朝廷虽迟早能镇压下去,怕只怕,时间日久,他们与西甸或北丘,乃至南苍达成合作,有所图谋,借势而来,如此才是对东澜最大的威胁,如今双方既已短兵相接,若能早些消灭曹氏余孽,对东澜而言,便是好事一件,以免后患之忧。”
惠帝何尝不明白这些,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没错。”
萧韫之便不再说话了。
惠帝虽则尚未出兵,但并非无能的皇帝,只是在他看来,权衡朝堂,比出兵对抗曹氏的余孽,早日平息南方的战火更加重要罢了。
他对曹氏的能力,还是有所估量的。
惠帝沉默了好会儿之后,忽然问道:“可朝中如今,并无合适的武将出征,你倒是与朕说说,你觉得谁适合出征。”
不论从什么身份和角度而言,这都不是萧韫之能回答得上的问题,因此,他沉吟了一番之后,便道:“臣不知。”
但是,他也向来都是令人出其不意的。
这一句之后,他便坚定道:“若陛下信得过臣,臣愿领兵出征,不降服曹氏余孽,绝不回朝!”
从萧韫之来到京城的第一日起,身上的血性便从未消失过,惠帝向来也知道他极为大胆,胸中一片热血,他能提出领兵出征这样的话,惠帝半点也不意外。
只细细打量了萧韫之几眼之后道:“你倒是个大胆的,无一分领兵作战的经验,便敢向朕请兵出战。”
萧韫之凝眉道:“曹氏余孽,人人得而诛之,朝中无人愿出征,臣愿!”
惠帝闻言,竟朗声大笑了起来:“好!不怪乎朕信任你!萧扶疏,你今日说出这番话,日后便莫要让朕失望!”
*
第二次战报回来之后,南方的战事,已刻不容缓,朝廷不可再无动于衷,不派兵出去。
惠帝见过萧韫之的第二日,便下旨,将萧韫之封为平南将军,让他带领十万兵马,前往南方,驰援各城池,阻拦曹氏反兵,绝不可让曹氏兵马,踏过西江半步,且要一举捉拿曹世荣。
这消息一出,朝中自然有反对的声音。
毕竟,萧韫之完全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人虽大胆,甚至还是个诸卫上将军,但这上将军的职位,还是受了惠帝的荫庇和敏乐公主的恩泽才被封为这看似品级很高,实际上并无多少用处的诸卫上将军。
毫无军功在身,竟然被封为二品平南将军,完全是靠着当日在大悲寺祭天之后救驾有功,得到陛下的信任,甚至比不上纸上谈兵的真正受过训练的将士。
十之八九,不看好萧韫之。
虽极少有人愿意请战,但若是惠帝将萧韫之推上了这个位置,大有不愿意的人。
因此,圣旨下来,莫说是文臣请求惠帝收回成命,换一个人带兵,便是不少武将,也担心非常,生怕萧韫之领兵,便是葬送那十万将士的性命。
可是,面对文臣武官请求收回成命的谏言,惠帝全当做没有听见,坚持要让萧韫之领兵出征,面对对他领兵作战无经验的旨意,甚至还未萧韫之对诸卫军训练有素来维护之,且夸赞他武功不凡,伸手不俗,堪当大任。
显然是一定要推萧韫之走上高位了。
如此,朝臣也无奈,心中暗暗着急,甚至不少武将,联合起来,将这两日一直请求出战但皆被惠帝阻拦不允的谢晦给推上了南下的兵马之中,谋了一个不高不低的职位,跟在萧韫之的身边,似乎觉得,有镇远侯府的继承人在,总比让萧韫之独自南下更加有信服力。
大约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惠帝最终同意了这个请求。
在云莞的心里,萧韫之想要领兵出征,并非易事,然则圣旨竟然这般轻易下来了,她心中不可谓不震惊,却又觉得,若只是凭借萧韫之护驾之功得来的信任,也不足以让他领兵十万出征。
看她不明白,萧韫之的心中却跟明镜似的看得明白,只是没有与云莞细说,也不愿意她去深究其中的皇权之道罢了。
而圣旨下来之后,萧韫之便也非常忙碌了。
第三日便要发兵,圣旨下来的当日,便去了城外十里出的军营之中点兵出征,另有许多事情,也需要他亲自安排,回到城中之后,又要进宫,与几位武将合计安排南征的的大体策略。
因此,圣旨下来之后,云莞几乎见不到人。
萧府。
圣旨下来之后,比起萧二夫人担忧萧韫之要亲自上战场,萧老夫人却一言不发,只早晚进佛堂,为即将出征的孙子诵经祈福,祈求平安。
直到发兵当日,云莞才能借着送军的机会见到萧韫之。
而彼时的萧韫之,已是一身银灰色铠甲在身,手握银枪,一派意气风发。
这不是云莞第一次见到萧韫之身披铠甲的模样,但此时此刻,却觉得,他比那一日出发去大悲寺祭天、带领诸卫军出行时,穿上的那一身铠甲,更加英武俊朗。
江南公子身上的那股慵懒模样消失无遗,便是往日里总是带着丝丝笑意的眼神,也变了另一种坚毅锐利的模样,这是云莞从未见过的萧韫之。
身穿铠甲,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蓄满了力量,而她深知,这一把利剑,一旦出鞘,必定能光芒万丈,直至苍穹,无人能与争锋。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萧韫之。
掩藏在富贵纨绔公子皮囊之下最真实的灵魂,一个隐忍多年,心中装满了天下的少年郎。
是她恋慕的人。
萧韫之好笑地看着云莞这般如同观赏一件上等瓷器一般的眼神,很明显能从她的眼中,看到欣赏的神色。
为此,萧大公子心中很是高兴,轻咳了一声,抬手捏了捏云莞的脸颊,笑问:“这么出神,阿莞莫非已看痴了眼?”
云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打量着萧韫之着实太久了,瞧见他眼里的得意神色,熟悉的矜贵风流少年,又回到了眼前。
但她并不掩饰对萧韫之的赞赏,抬手戳了戳他坚硬的铠甲,低声道:“萧扶疏,你真好看。”
萧韫之不由得低笑出声,将她的手抓在手里,“阿莞可还喜欢?”
云莞弯眸笑,毫不矜持地点头:“喜欢。”
萧韫之为她的直接感到愉悦,心中既是欢喜,又是不舍。
临行之前的千言万语,到了此时此刻,都只能饱含在对视的双眸之中。
云莞最终轻叹一声道:“一定要平安归来。”
萧韫之低声应下来:“待我归来,便是迎娶阿莞之时。”
云莞弯眸笑了笑:“那你可不能食言,否则,我便将你的家产搬空,还要……”
“还要如何?”
云莞想说,还要拿你的家产去养面首,但最后还是舍不得说出来,嘟了嘟嘴,拿出了一块玉佩,挂在萧韫之的腰间:“这是我亲手打磨出来的玉佩哦,求财神和土地神保佑过的?”
萧韫之好笑道:“财神和土地神?”
云莞有自己的一套说辞:“财神护佑你们军饷不缺,行军顺利,土地神就保佑你,无论到了哪一块地上,都有神灵相助”
代我庇佑你平平安安。
萧韫之不禁笑了,这书独属于云莞的逻辑,却也让他心中熨帖。
他知她不信神灵,但如今仍以这样的方式来祈求他的平安,周围千百人送行,萧韫之只低头看着她的少女,为他系上充满了心意的亲手打磨的玉佩,眸光温柔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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