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莞负手而来,跟着过来的,还有空闲无事想来看看招工事宜进展如何的顾庭。
他大冬天的一把扇子依旧摇得风流倜傥,看了一眼云招富,啧啧道:“阿莞,你们上林村可真是民风剽悍,工坊开在这儿,不会哪一夜,便被人拆了吧?”
陶伯见到云莞与顾庭过来,起身打招呼:“云姑娘,顾公子。”
云莞点了点头,云招富却显然不把云莞方才这句话当回事,见到云莞过来了,反而去告陶伯的状:“阿莞,你来得正好,你这请的是什么人,这样不懂事,咱们不是一家人么,哥来这里帮你的忙,他竟然不给我进来,你赶紧把这人给遣走了,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图谋不轨,坏咱们家人关系呢。”
面对云招富的指责,陶伯客观地将方才的事情与云莞重复了一遍。
陶伯说完了,云招富跳脚:“你还说!信不信我弄死你!”
云莞眼神微冷:“你要弄死谁?”
“阿莞……”
云莞道:“我这的活儿辛苦,堂哥怕是做不了。”
“怎么会!”云招富大声道:“阿莞,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堂哥来帮你看着,别人有没有不安好心打咱们家生意的主意!”
“哦?”云莞似笑非笑:“堂哥想在我这人谋个什么活?”
云招富没有眼力见,得意洋洋地道:“阿莞随便给我个管事的活儿就行了。”
云莞听此,唇角虽依旧勾着笑,眼眸却冷了下来,“我这儿的管事,做事都是有些章程的,堂哥打算怎么做好这个管事?”
云招富道:“那还不简单,就是帮你看人,谁不干活的、偷懒的,我帮你抽他!”
云莞微笑:“堂哥每个月想要多少月钱?”
“也不多。”云招富觉得这事儿大概能成了,越发得意起来:“看在咱们一家人的份上,你就每月给我个三成工坊里买卖的利润就行,对啊,你还要把这姓陶的老头给赶走,有这人在,我看着糟心!”
周围的人听此,脸上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从未见过,像云招富这样不要脸的人。
试问,若是自己家做了点小生意,碰上这样的亲戚,还不得被气死。
可云莞竟然还好好跟他说话,这人日后若真的做了工坊的管事,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他们呢!
哪知,前一刻还满脸笑意的云莞,下一瞬却沉了脸色,招了招手,他身后立刻上来两个身形高大的壮汉:“姑娘!”
“带出去!”
云莞话落,那两个身形高大的壮汉却两步过去,将云招富钳住了,往外押。
云招富原以为云莞是要让人将陶伯拿出去的,不想竟然是自己,他脸色大变,用力挣扎:“放开我!放开!”
“云莞,你做什么,你让人放开我!”
“云莞你这臭婊子!”
“啪!”的一声。
云莞一鞭子抽在了云招富脚下,疼得他龇牙咧嘴大叫。
云莞负手站立,神色冷冷:“堂哥,谁给你的胆子,仗着云家人的身份来我的工坊闹事?”
“臭娘们!你敢打我!”云招富怒目腾腾,凶神恶煞地盯着云莞,奋力挣扎,可惜却都挣扎不开,那两个彪形大汉是练家子,是云莞专门从牙庄里带回来,看管工坊,免得有人来闹事的。
“我敢。”云莞神色平静地看着云招富,却颇为凌厉,看得云招富一愣一愣,似是不相信眼前的少女,是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云家小妹。
“你!你打伤自家人,我看家族里老人饶不饶过你!”云招富反应过来,大声喊道。
云莞似乎浑不在意,“一码归一码,我开个工坊,好好招工,章程齐全,若是来闹事的,就算我认人,他们。”云莞指了指钳住云招富的两个大汉,道:“他们未必认我的亲戚和父老乡亲,真心来做事的,这个工坊欢迎至极,一日三餐,每月月钱不缺,若是来捣乱的,陵阳县丞的大牢还有许多空牢房呢!”
云招富一愣,瞧着云莞冷漠的神色,还要大声嚷嚷,云莞却一挥手,那两个壮年男子已经捂住人的嘴巴带了出去,将云招富往工坊外一扔,而后像两个门神一般,负手站在了门口,神色冷漠得让人不敢冒犯。
云招富自知打不过两人,在工坊的门口骂骂咧咧了好几声,瞧见其中一人脸色有变,边骂咧咧边跑走了。
待云招富离开了,顾庭才回头看云莞,拱手道:“云姑娘好威风。”
工坊里还有其他人在,平时大家见到的云莞,都是笑脸迎人的,这会儿突然看到她打人,神色都有些惧怕。
而这些人之中,还有几个云家本家的同辈人。
云家本家并非人人都对云承德两兄弟家因嫉生恨,这类情绪,在云承德那一辈的人比较明显,到了云莞这一代,便没有那么浓烈了,只是从小到大的关系就是如此,再见多了,被家人说多了,冷淡惯了罢了。
但这会,云莞却好似没有看到他们一般,只见少女面上重新覆上了温和的笑意,摆摆手对着工坊里的人道:“让大家看笑话了,闹事的出去了,大家继续,该如何的如何,招工也继续,都是村里的人,大家可以去问问在酒窖帮忙的叔伯我这边的待遇如何,大家情分都一样,阿莞只看本事。”
这会儿,人又便温和了,围观的人也松了一口气,但想起,无论如何,还不是那个打小便认识的小阿莞么,心里的那些紧张也慢慢消散了。
云莞将工坊的事情继续交给陶伯。
两日之后,为期十日的招工正式结束,但陶伯已经甄选了不少人出来,将名单交给云莞和顾庭。
这些事情,顾庭是不管的,他只提供了一个日常算账的先生,况且比起云莞,他更加不熟悉上林村的人。
云莞大致看了一下,大部分都是认识的人,既有村里的,也有听到风声从镇上来谋活的人,陶伯举荐了一些人,并大致说明了情况。
他记录详细,谁的脾性如何,或者曾在何处做过什么活计都能说得出来。
云莞听罢,弯眸道:“陶伯看人的功力真是一准。”
陶伯莞尔,垂首道:“是村里的人品性本就纯善,有些还有些本事罢了。”
云莞笑而不语。
陶伯推荐上来的名单里,还有两个云家本家的年轻人,云莞瞧见了,也没有将人剔除出去,根据陶伯的建议和自己的认知,在上边勾选了几个名单,“就这些人,通知他们,三日之后便来工坊干活。”
陶伯应了下来,云莞想了想,亲自上门去找吕大爷,想开工之后让吕大爷过来看看。
吕大爷早就知道云莞要在村里建一个造纸坊了,早听说的时候,心情便有些激动,云莞一来找他,他便想也不想地答应来帮忙了。
吕大爷的儿子担心父亲年老了,做不了事情,云莞道:“自然不是让吕爷爷去做事,刚招进来的都是些没有工作经验的小子,吕爷爷既有这方面的经验,只让他去看看,若是还有人有不懂之处,也能询问询问。”
吕家人这才放心了下来。
但虽说三日之后才开工,但造纸工艺复杂,光是工序就有七八套,每一套工序,都需要一个小组长,这些人,自然是要先提前熟悉工艺的,但这些人,并不是云莞从村里或者镇上招来的,二是借着萧家和顾家的人脉找到的人。
他们不说对造纸工艺熟悉,但也晓得一些,在没有正式开工之前,就已经在云莞和吕大爷的带领下在造纸坊里开工了。
吕大爷虽年纪大,但为人老实厚道,并不倚老卖老,反而听说云莞去江东观赏过别处的工坊之后,越发多了兴趣,且他早年本就在江东干过活,与陶伯也能说得上话。
酒窖的生产到了如今,基本不用云莞担心什么,流程都是一套一套的,还有专人看管,目下,她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造纸坊中。
但因为此前拒绝过云招富,云家本家的人,尤其是云家二伯,越发不满,在得知云莞让云家本家的两个年轻人来做事,却不让自己的儿子过来,便气势腾腾地上门来找云承德算账了。
“你这女儿也太不像话!连自家人都打,招富那还是他堂哥,连兄长都挥鞭子,以后还不反了天了,是不是连长辈都不放在眼里,连对我都敢挥鞭子啊!”
云承德听了一大段,依旧脾气温和:“堂哥,阿莞是个好孩子,一向明白事理,她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打你?”
“那她究竟怎么回事!他哥想去帮忙,她不领情就算了还打人,真是没有教养!”
原本神色温和的云承德脸色微沉:“阿莞很好,是我养大的女儿,二哥说她没有教养是何意,再有,事情的经过如何,你该知晓,招富是什么性子,他是真心想去帮忙的么?”
“那哪有家里的生意交给外人去做的道理!”云二伯大声道。
云莞刚从外面回来,听到的就是这一句,少女杏眸含笑,负手走进了院子:“二伯,这话你就说错了,这造纸坊可不只是我家的,您这话传出去,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是我想贪图霸占工坊呢,这若是传出去,侄女我可是要坐牢的。”
见到云莞,云家二伯没好脾气:“那也是你能做主的,让你堂哥进去干活又怎么了。”
“详细的我已经跟堂哥说过了,若是他甘心去烧柴烘纸,我自然也能让他去,但堂哥他愿意么?”
“胡闹!你都是掌事的,怎能让你堂哥去烧火!别人会怎么看他!”云二伯怒道。
云莞神色一收:“那就没法了。”
“无法无天!”云二伯曾前也想让云承德让云莞给云招富谋过活计,被拒绝了之后心里越发不舒服,只觉得云莞瞧不起他们云家这些本家人,“你是云家的孩子,云家养你长大,你就是这样对待亲人,阿莞,你还有没有人性!”
云承德听到这话,越发不高兴,云玉娘就差点当场发作了,云莞眼神安抚了父母一般,转回头看云二伯:“我是我爹娘养大的,二伯,你大概还不知事情的严重性,我那工坊是在官府登记造册的,就凭堂哥那日那样去闹事,若真的闹大了,被送去官府是迟早的事情,我若不是云家的人,当日就将这个事儿交给顾家去处理,别人可不认识云家的人。”
云二伯脸色红白交加,骂道:“果然是捡回来的白眼狼,你敢将人送去官府,我跟你没完!”
云承德和云玉娘听言,齐齐变了脸色,齐声道:“二哥,你不该这样说我家阿莞!”
“我说错了么,这白眼狼就是你们从外面带回来的,哪里是云家人!”
云玉娘脸色沉怒:“我敬你是云家二伯,你别让我赶你出门!”
“你!”云二伯正要连着骂云玉娘,云莞冷声道:“既然觉得我不是云家的人,又来求我做什么!”
云二伯瞪大了眼,万万没有想到,云莞竟然敢说出这种话。
云莞神色稍冷,道:“二伯,你最好别骂我爹娘,大家的关系如何,咱们家里都心知肚明,你若觉得我不姓云,就不该来找我,因为,我没必要更没有义务和责任去替你管教儿子,给你儿子谋生路,又不是我儿子,我做这些做什么,让云招富叫我爹么?”
简直是伤风败俗!不可理喻!
云二伯被云莞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
可他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伶牙俐齿,伶牙俐齿!你听听,承德,啊?阿莞说的都是什么话!你不管管她!”
云承德愣了一下,轻叱了一声:“阿莞,不许乱说话。”
虽然如此,但他并未有苛责之意。
云莞努了努嘴,走过去挽住云承德的胳膊,吐了吐舌头:“阿爹,我错啦。”
“你呀!”
院子外还有偷偷来打探消息的云家其余人,听到这儿,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云莞努努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像阿九哥他们那样勤快的,我就请他们去帮忙了呀,二伯说的,好像阿九哥他们不是家人似的,而且总骂女儿不是云家的人,我不姓云么,我不是阿爹阿娘养大的么?我忘恩负义不管云家人了么?”
“胡说!”云承德皱眉:“你是爹娘的女儿,谁敢说你,爹绝不同意,阿莞做得已经够好了,你阿九哥他们自然都是自家人,昨日还来家里感谢你了呢,你忘了?”
云家二伯实在讲不出道理,对上这对父女,因着云莞还招了云家其余的人进去做事,他实在也找不到别的借口再来吵,加上被云莞这般呛了,只能脸色沉怒地离开。
云莞瞧着云二伯离开了,才轻哼了一声。
“你呀!”云承德无奈道。
云玉娘心情不好,却又不太想在云莞面前发作,嘀咕道:“也不看看自己从前怎么待我们,还有招富那个懒惰性子,真是不害臊!”
“阿娘,没事了,都是小事,别放在心上。”
云玉娘轻叹了一口:“阿莞,别放在心上,别理他们。”
云莞笑道,“我知道。”
云玉娘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娘去煮饭了。”
说罢,便离开了,云莞深觉阿娘心情不太好,跟着云承德进了屋子:“阿爹,我想问你件事。”
她原本觉得没有必要的,但被说得多了,自然就想知道。
“什么事?”云承德温声道。
云莞眨了眨眼:“就是,怎么他们都说我是抱回来的,不是爹娘亲生的啊,那我真是抱回来的?”
“胡说!”云承德轻叱:“别人胡言乱语,你还当真了?”
云莞弯眸笑道:“毕竟现在丢弃孩子的人也挺多的嘛,我就好奇问问。”说罢又挽着云承德的胳膊撒娇:“哎呀,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阿莞只有一个爹娘呀,只认阿爹阿娘。”
“你呀!”云承德低眸看了看女儿爱娇懂事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没有那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呢,阿爹,我也长大了,倘若其中真有缘由,你便告诉我便是,无论如何,阿莞都是爹娘的孩子。”
“是谁前几日还说自己是个孩子?”云承德笑问。
云莞神色无辜,云承德摇头失笑,坐下来,道:“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爹上京赶考,回乡途中,遇上了山贼,差些死于贼人之手。”
云莞听此,不由得紧张。
云承德笑了笑,继续道:“所幸当时碰上你阿娘,救了爹一命,你阿娘不知是从何处来的流民,我见她无处可去,便与她一同上路。”
说到这里,云承德露出了些许温柔的笑,似乎追忆流年往事,心里也是幸福的。
云莞弯眸道:“于是爹娘情愫互生,互许终身?”
“咳!”云承德着实被女儿大胆的言论惊骇道了,“你这孩子!”
不过他很快便承认了,只是语气不太自然,不知是不是因为与女儿说起这些事情比较难为情。
“后来,后来是发生了些事情,才在没有成婚的情况下有了你,待爹娘从外地回到村里,你已经出生,这才害你娘和你被人说闲话。”
云莞沉默半晌:“原来是这样。”
“那阿娘呢,阿娘是哪里人。”
云承德道:“你阿娘是哪里人,我也不知,当时她身体不太好,大夫说是受了伤了缘故,忘记了从前的事情,找不到亲人了,不过,当年流年不好,到处闹饥荒,你阿娘的家人还在不在,如今也不晓得了。”
云承德说罢,道:“你也别在你娘面前说起这些,惹得她伤心。”
云莞点头:“阿爹放心,我知道的。”
父女两人在厨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却不知窗台外边,云玉娘早已将父女的话听了进去,悄悄抹了一把眼泪才回了厨房。
待云莞出去之后,云承德独自一人坐在屋里,神色恍惚,似是有所回忆,最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有怅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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