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巡检司杨浦的小妾,王氏。
如平地一声雷,瞬间击中了帐内的一干人。
宋元堂瞳孔一下放大,身子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
楚修远霸气十足地稳坐在那,似笑非笑的扫了眼宋元堂,漫不经心地对仵作说道:“你一个小小的仵作,可知今日若说错半句,就会人头落地。”
仵作重重磕了一个头,态度坚决:“小人知道滋事体大,事关性命,不敢有半句妄言。那王氏死得还比这三人晚两天,大人若不信,可开棺验尸,小人愿当众再验一遍。若大人还有怀疑,可请军中大夫一起前去作证,小人句句属实。”
不给宋元堂开口的机会,楚修远又道:“可我怎么听说,那王氏是死于外伤?”
到这个时候,仵作也是将心一横,什么都往外倒了:“请大人容小人慢慢道来。杨家那片地带的验尸本不归小人管,但那天当地的刘仵作有事外出不在家,王氏死于非命,又一尸两命,官差便传了小人前去。小人见是个有身孕的妇人,验的就格外仔细。”
“那王氏头上有伤,但头骨未碎,只是撞了个包,尸体腹部插了枝烛台,看着像是不小心让掉落的烛台刺中身体而亡。然而小人却发现,那烛台插进去之前,王氏就已经死了,这点可以从其伤口肉身的硬化和泛白程度来判断,这个每个仵作都能验出来。因王氏的伤口在上腹,正好位于最下的肋骨处,若只是被尖锐的东西刺中,那肋骨是不会断的,而王氏的肋骨,却是断裂的。”
“能打断肋骨,要么是直接撞断,要么就是外力所为,若是被武功深厚的人打断,脏腑岂会又是完整的。且王氏身上也没有外伤的痕迹,若是自己不小撞的,那会有皮下瘀青,王氏也没有。”
“最重要的一点是,小人拔出烛台,用同样的方式验尸,验出那伤口大小和深度,与刚才那三人一模一样,且伤口内也有烧焦的毛发皮屑。若是被蜡烛烧伤,是不会烧至伤口深处去的。”
仵作说得很认真很详细,末了,他又冲着楚修远磕了个头,视死如归般地说道:“大人,小人做这行当半辈子了,见过活人说瞎话,从未有死人撒过谎。做仵作的,对死者都怀有敬畏之心,若无主家或官府同意,是断然不会开膛剖肚的。王氏的尸身尚且完整,大人只需差人将其右上腹剖开,便定能找到枪珠,以此可证明小人所言是真是假。”
楚修远一直等仵作全部说完,才动了下半阖的眼皮,长长的睫毛如羽翼张开,眼中精光洒满整个营帐。
他手指动了下,吐出两个字来:“不错。”
仵作暗自长舒一口气,感觉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回似的。
然宋元堂却并未打算这么放过仵作,甚至看他的眼神,有种想将他当场刮了的样子。
宋元堂心中恐慌,阴着脸问仵作:“你说你验出王氏是死于弩枪,那为何你当时没有说,要等到现在才说?还这么凑巧,恰好是在来军营验尸之后。这未免也太巧了些,你到底有何居心?从实招来,否则……”
“否则如何?”楚修远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宋元堂按住狂跳不止的心,佯装镇定道:“楚统领难道没看出来吗?此等刁民,分明是受人指使,故意设下了这个局。依我看,只有对他严刑拷打,逼他说出背后指使的人是谁,自然就知道是谁杀了那三人了。”
楚修远一声冷笑,鄙夷地回宋元堂:“人是我带来了,宋校尉是要对在下严刑逼供?”
宋元堂:“楚统领说笑了,这仵作狡猾奸诈,楚统领想必也是中了他的奸计。”
楚修远:“既然宋校尉一口咬定他是受人指使故意来军中挑事,那不如就依他所言,将王氏的尸体挖出来验证。王氏只是个妇人,害她的意义何在呢?宋校尉说巧,的确是巧。昨日那杨浦刚与你见过面,回去就自尽了。按宋校尉的说法,我反倒觉得,你与此事有脱不开的关系呢。”
宋元堂大惊失色,连连辩解:“楚统今说话可要有依据。我昨日是与杨浦见过面,我们相识多年,我平时与他也素有往来,但你说他自尽了,这事我确实不知,我与他分开后就回了军营,再未外出。”
“是么?我只是开句玩笑,宋校尉不必紧张。”楚修远笑得高深莫测,“今日就到这吧,这仵作倒是确有几分本事。江安。”
江安立刻会意,对着帐外喊道:“来人,将仵作送去顺天府,告诉府尹,由他接任当地的验尸官。”
宋元堂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仵作千恩万谢地随九幽铁骑离开。六月的天,阵阵冷风从脚底直往脑门上窜,手脚冰凉。
特别是在看到楚修远那双如鹰般犀利的眼睛后,宋元堂心底的恐惧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楚修远神清气爽地站了起来,看了眼方寸大乱的宋元堂,想起谢昆要他秘查,他淡淡地说道:“宋校尉,刚才当着仵作的面我不好说,我其实赞同你的想法,说不定这仵作真的背后有人。我放了他,不过是想引蛇出洞,还望宋校尉能配合。”
这一惊天大逆转直震得宋元堂目瞪口呆,他将信将疑,本能地怀疑楚修远是在诓他,但又不能直说,只能说道:“原来如此,楚统领真是深谋远虑,才智过人,元堂敬佩。”
楚修远勾了下嘴,挥了挥衣袖,道:“那今日就先这样吧,我已派人跟踪了那仵作,如有情况,会第一时间来通知宋校尉的。”
宋元堂:“多谢楚统领,我这有事,也定会及时告知的。”
楚修远抬脚要走,可就在宋元堂准备松口气的时候,他又突然驻足问了句:“对了,宋校尉可知,原本要替王氏验尸的仵作是哪位呀?”
宋元堂顺口答道:“就是前日死了的刘仵作。”
说完,他心猛地一沉,就见楚修远眼中精光一现,意味深长地说道:“哦,宋校尉知道的事,可真多。”
宋元堂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而楚修远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转身就走。
待所有人离开,宋远堂虚脱般地跌坐进太师椅,魂不守舍地一直坐到天黑。直到军中掌了灯,外面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像踩在他心上,宋元堂惊跳而起,一声高呵:“来人,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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