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在叶青面前隐藏著任何秘密,唯一的心里侥幸便是期望叶青能够在连战连捷之下,会因而被胜利冲昏头脑忽略一些事情。
所以当叶青提及乞石烈诸神奴时,一向就藏不住心事儿的李师儿,在叶青面前就已经暴露无遗,那些不曾被带出燕京的财富,索然依旧是下落不明,但显然已经找到了唯一的线索,就是再次窝在议事厅主座里的李师儿。
王庭筠紧皱眉头、内心尝试着做坦然状,但不得不说,在强行硬撑起来的坦然之下,是两条腿不自觉的颤抖发软。
李师儿想要以这些时日藏存的现银交换王庭筠一命,而叶青则是坚定的摇头:诚意不够。
显然,王庭筠非死不可,除了因为造谣污蔑燕王与皇太后一事儿之外,叶青显然更有意让其领燕京缺银一事儿的之罪。
李师儿继续沉默,眉头紧蹙,原本早就做好了坦然赴死心里准备的王庭筠,此时却是显得有些怕死,在李师儿犹豫沉默之时,竟是不敢再说忠于金国、忠心李师儿的大义凛然之词。
当自己的命运确确实实掌握在了他人手中之时,这远远比王庭筠设想下的慷慨赴死要让他感到煎熬与惧怕。
来燕王府的一路上,王庭筠设想过种种自己的命运,但殊途同归终究是免不了一死,也曾在心中冷笑不屑宋廷的手段,可当真正走到这一步,当自己的命运在这一刻有了清晰的结果时,王庭筠发现自己的内心在面临死亡时却是有些退缩了。
“好,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条件就是他不死。”李师儿咬着发白的嘴唇,眼神坚定的看着叶青说道。
王庭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向李师儿哭嚎着自己不值得皇后如此搭救,臣不过是一介蝼蚁,原为皇后与大金鞠躬尽卒……却是绝口不提死而后已。
“没得商量,他必须死。”叶青对带有祈求之色的李师儿无情的摇头说道:“他不死,燕京城短缺现银一事儿就无法圆满解决,总要有人来为此事儿负责才是。”
“此事儿是我的主意,你要杀、杀我好了!”李师儿柳眉倒竖怒道。
“死王庭筠,可安燕京城金、宋百姓民心,使燕京彻底恢复平和。死你李师儿……难道你不清楚后果吗?”叶青反问道。
“你……你若是杀了他,我就跟你鱼死网破!”李师儿抬起因愤怒而颤抖的手指指着叶青道。
“我知道了我想要的诚意还在燕京,并没有出城就已经足够,至于……什么时候能够拿到这些诚意,我有的是时间等待,所以王庭筠不死不足以平民愤。”叶青依旧坚持着自己的主见,对于李师儿的威胁毫不在意。
紧咬着嘴唇,死死看着叶青的李师儿,此刻的神情甚至是由愤怒而变得有些狰狞,看着依旧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叶青,撕心裂肺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还不成!”
叶青摇头,而后对着一旁的刘克师挥手,随即在刘克师的示意下,从外面冲进来两个兵卒粗鲁的拉起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王庭筠便往外走去。
李师儿看着已经快要不成人形、嚎嚎大哭的王庭筠挣扎着兵卒的拉扯,随即被甩了两个巴掌而后拉出去的场景时,再也安耐不住心中的愧疚就要起身去帮王庭筠。
但刚一起身,李师儿就被叶青一把拽回到了椅子上。
“放开我!”被按回椅子上的李师儿,再也受不了内心愧疚的煎熬,开始哭喊着对叶青拳打脚踢。
“如果你连这一点儿愧疚都遭受不住,你又如何去摄政整个大金国?”叶青低沉着声音在声嘶力竭的李师儿耳边响起:“别忘了,比起今日你心中对王庭筠的愧疚,朝堂之上则要更为残酷万分。为了一个做事失败的臣子,你都如此过意不去,那么一旦在朝堂之上有人逼你杀人妥协,你又该如何应对?”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李师儿哭喊道。
此刻的李师儿心中充满了悔恨与愧疚,更为重要的是,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的变化竟然来的如此之快,快到了她都来不及反应,王庭筠就要被叶青处死了。
她原本真的以为叶青今日招来王庭筠,更多是来当做跟她谈判的筹码,绝没有想过叶青竟然如此杀伐果决,果决到她压根就没有替王庭筠意识到危险,王庭筠的命就这么快被叶青决定了。
刚刚的一切都还好好的,虽然与叶青之间一直在言语交锋、气氛紧张,但无论怎样,形势还远远没有到那必须杀人的地步,可就是这么一转眼,原本还好好的王庭筠就突然被判了死罪。
李师儿显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自然,也就根本没有从这个事情的快速转变中反应过来,只有在叶青要王庭筠必死后,李师儿的心头就突然充满了愧疚与悔恨。
“这般的感情用事,你是无法摄政一个金国的,完颜璟没有做好一个皇帝,你一个女子,又有何本事能够让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臣服?你认为我残酷无情,可你知道,我叶青这些年就是这么踩着自己人、对手、仇家的尸骨鲜血才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这般高位的。我若是像你这般妇人之仁,对于自己手下的死都充满了愧疚与悔恨,那么我又拿什么跟我的敌人、对手斗?还不早被对手、仇家撕成了粉碎!”叶青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把李师儿禁锢在中间低吼着说道。
燕王府的后院中,钟晴、燕倾城、白纯三女齐聚耶律月的院子,白纯显然要知道的比钟晴与燕倾城多一些,所以对于耶律月突然要前往安西都护府一事儿,并没有觉得太过于突然。
钟晴与燕倾城则就相反,对于耶律月的决定还是感到有些惊讶,所以两人此时便围绕在耶律月的跟前询问着为何要突然前往安西的缘由。
耶律月微笑着一一回应,目光时不时的看向白纯,期望着白纯能帮她想个更好的结果。
而白纯则是微笑着摇头给予回应,并示意耶律月不妨坦白直说。
燕倾城有些狐疑的神情在白纯跟耶律月之间游走,心思灵活的她,岂会不知白纯大概知晓原因。
眼神不由的再次由白纯身上转向耶律月,燕倾城自然还是希望由耶律月亲自说出口:“到底为何突然要前往安西呢妹妹,这燕京距离安西千里之遥,这一路上可是极辛苦的……。”
“谢谢姐姐的关心,但……。”耶律月看着白纯向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这才笑着说道:“妹妹这趟安西之行是非去不可……。”
“为何?跟叶青有关?”燕倾城看着耶律月的样子,突然有些明了道。
耶律月点点头,想了下后说道:“既有关也无关。蒙古人亡了我大辽国,虽然妹妹我已经不报复国的任何希望了,但……若是有机会为已亡的大辽国从蒙古人身上报仇泄愤,那么这个机会妹妹自然是不会错过的。何况……夫君不日就要继续北上前往金国,而耶律乙薛也被夫君要差遣至破阵营,到时候与夫君一同前往金国,所以妹妹觉得必须前往安西接替耶律乙薛的在安西的一些事宜,而这些事情,妹妹自认为比耶律乙薛以及李横将军更为合适。”
“这是不是又是叶青的主意?”燕倾城神情显得有些沉重,并非是不悦耶律月前往安西,也非是不愿叶青如此安排,只是因为如今燕京的府邸终于能够让一家子齐聚一起,她显然不愿意再让她们这些人分开,何况虽说叶吹雪也是由自己抚养,成日里也是在自己院子里的时间多过在耶律月这个亲生之母身边,但燕倾城还是希望耶律月能够多多陪伴在叶吹雪身边。
耶律月看着燕倾城摇了摇头,笑着道:“是妹妹自己的主意,是妹妹今日前往府衙央求夫君同意妹妹前往安西的。想必夫君知晓姐姐的心意,这才悄悄差遣了耶律乙薛前往安西,但妹妹不放心,何况……。”
说到此处,耶律月不自觉的望向前院,而后又转过头跟白纯对视了一眼后说道:“我不去安西,有些人也难以安心,夫君怕是对金国之大计也会大打折扣。不过还请姐姐放心,妹妹这一次前往安西绝不会意气用事,一定会谨遵夫君的嘱咐行事。所以小雪在燕京还要麻烦姐姐一直照顾了。”
“小雪的事情你大可放心,不光是我,就是晴姐姐跟纯姐姐也是很喜爱小雪,何况小雪也还一直都是夫君的心头肉,只是姐姐担心她会想你,舍不得与你分别。”燕倾城有些担忧的说道。
这几个孩子自然是她最为了解,当初在扬州自己独自一人拉扯这些孩子时,岂能不知道,每每叶青或者是白纯也好、钟晴也罢,还是耶律月离开扬州再出发前往其他地方时,那几个孩子哪一个不是要闹好几天的脾气,一连好几个日夜让她都没办法睡得踏实,总是担忧这些孩子因为想念自己的母亲或是父亲而哭闹。
人人都看到了燕王府的显贵,却不知道,深宅大院、豪门显贵之中也有着自己的苦衷与难言之隐。
就像如今的叶青,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让他踏踏实实待在府里的时间又有多少,又能够有多少时间与孩子们相处,享受家庭的喜悦与幸福。
贵为宋廷的异姓一字王燕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又有多少事情能够是实实在在为自己家人着想?
燕倾城微微叹口气,这些年的她不曾出过远门,除了当初跟叶青曾经出去过一次后,便是从临安至扬州了,从那之后的这些年里,要数出远门的话,恐怕也就是这一次从扬州举家来到燕京了。
所以燕倾城对于出门需要携带什么东西,自然比不上钟晴与白纯,更比不上有着戎马生涯的耶律月。
看着白纯的丫鬟给耶律月带来的出行之物,再看看钟晴为燕倾城准备的出行之物,燕倾城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耶律月在旁擦拭着那一身冷冽的铠甲。
整个燕王府邸的氛围并没有因为耶律月要远行而改变,自然也没有因为前院李师儿的哭泣以及最后离开时的强硬有所改变。
王庭筠的命运已然注定,甚至就连福满酒家的三十八人的命运,也不会因为李师儿的威逼利诱、哭泣祈求而改变,燕京城的局势在转瞬之间,主动权又再次回到了宋廷的手里,而这一切对于李师儿来说,打击可谓是双重的。
只是如今依然还有一个迷,那就是叶青一直暗地里心心念的那一笔财富,依旧在李师儿的守口如瓶下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三日之后,曾经的万宁宫,如今的宋廷燕京的府衙门前,三十九颗人头落地,血流成河,百姓鸦雀无声,但燕京城的市面上却不再短缺现银,而罪魁祸首便是失去头颅的这三十九人。
李师儿有些发呆的坐在自己暂居的府邸前厅,刚刚从府衙门前观刑回来的完颜陈和尚脸色并不好看,与有些痴呆神情的李师儿倒是相得益彰。
“完了。”李师儿双眸空泛呆望着前厅的角落道。
“三十九人无一赦免、无一生还。百姓并没有人闹事,其中不乏叶青安排的耳目混在人群中,在行刑之后大声叫好,嚷嚷着官府终于把私储现银的罪魁祸首……。”完颜陈和尚说道此处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毕竟,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之所以这三十九人会在府衙门口被公开行刑,完全是因为李师儿、完颜陈和尚他们,而说道罪魁祸首……显然李师儿、完颜陈和尚他们更为贴切一些,包括王庭筠在内的三十九人,不过是替他们受死而已。
“叶青真是歹毒啊,如此狼子野心之人,先帝……当年真是看错了。”李师儿显得有气无力的说道,内心的愧疚并没有因为王庭筠已被处决而减少,反而心头是变得更加的沉重与绝望。
完颜陈和尚沉默不语,不过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说道:“先帝曾经对臣说过,当年认识叶青时,其实就知道叶青是一个城府深沉之人,在先帝还没有被立为太子时,当初与叶青前往儒州寻找黑石,先帝说……叶青就曾经亲手在他面前示范过杀人于无形的法子。”
“杀人于无形?”李师儿的双眸依旧是显得有些暗淡,不过脸上倒是多少有些一丝表情。
完颜陈和尚再次默默的点头,心头在犹豫着是否要告诉皇后李师儿一些当年的真相。
“其实……。”完颜陈和尚看着虽然脸上有了些表情,但还是颇为消沉的李师儿,咬了咬牙后还是决定说道:“皇后,其实您大可不必因为王庭筠等人被叶青行刑而心怀内疚……。”
“可他们都是因本宫而死,若不是因为本宫,他们又怎么会遭到叶青的毒手。”李师儿神情苦涩摇头道。
“臣其实……其实想说的是……。”完颜陈和尚依旧还是有些犹豫,看着李师儿的目光再次变得空洞,神情更为苦涩时,终于是说道:“想当年先帝也觉得愧对乞石烈诸神奴,但先帝这些年也不这样过来了,只要皇后像先帝一般,认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金国着想……。”
“先帝为何会觉得愧对乞石烈诸神奴?”李师儿问道。
“因为……因为乞石烈诸神奴之父乞石烈志宁便是被先帝亲手所杀,而那时候,先帝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先帝不杀乞石烈志宁,那么先帝就有可能从儒州回到燕京后,被剥去成为太子的机会,所以乞石烈志宁必须死在儒州才是。而也正是因为乞石烈志宁的死,让先帝一直对乞石烈诸神奴心怀愧疚。”完颜陈和尚解释道。
李师儿沉默着不说话,完颜陈和尚所说的秘密,并没有让李师儿呈现震惊或者感到不可思议的反应,但就是如此沉默不语,也让完颜陈和尚是心里惴惴不安。
“先帝用叶青的法子杀了乞石烈志宁。本宫记得……乞石烈志宁死的时候,先帝也才不过十六七岁……,而且那时候乞石烈志宁的死因……。”李师儿思索着当年的就是道。
“即便是那时候皇宫最好的御医,都没有查清楚乞石烈志宁是因何而死,但……臣以为先帝绝不会骗臣,而且先帝……。”完颜陈和尚继续说道。
“那么是什么杀人于无形的法子?”李师儿好奇道,甚至心里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法子,可以用叶青身上呢!
“黑石。”完颜陈和尚说道。
李师儿心头猛然一惊,瞬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本毫无表情的脸庞上终于是出现了震惊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道:“你是说……就像是这两年时不时在冬季会有百姓莫名死于自家房屋的事件,也是与这黑石有关?”
完颜陈和尚点头,而后道:“虽说官府也张贴告示告诉了百姓,黑石虽然适合取暖,但不适宜在完全密闭的房间,但因为黑石价格还比较贵,百姓在用度时自然不希望暖意顺着漏风处泄露,所以还是会发生这种更像是中毒的死法。而皇后观燕王府那生有黑石的铁炉,几乎每一个都有一根专属的烟囱,特别是隆冬时节便能够远远看到,燕王府几乎是处处都有缕缕青烟冒出来,便是用来解这黑石取暖伤人性命之难题。”
李师儿的思维有些跳脱,刚刚还在追问是何种杀人手法,当完颜陈和尚解释完顿感无望以此法来行刺叶青后,思维瞬间又跳脱到了乞石烈诸神奴的身上。
“你是说这种法子是叶青亲手教会先帝的,那么……乞石烈诸神奴岂会不知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李师儿的神情变得极其古怪,甚至是带着一丝丝的惊惧。
完颜陈和尚的神情也是瞬间变得凝重了起来:“皇后是想说……那时候即便是所有人不知乞石烈志宁是怎么死的,但叶青不可能不知道,那么叶青既然知晓,却没有告诉乞石烈诸神奴?所以其中是否有蹊跷?”
完颜陈和尚说完后,瞬间也是感觉到整个人是冷汗直流,甚至就连后背也在这么一瞬间被冷汗浸湿。
“乞石烈诸神奴……早就已经暗中投了叶青?若不然……若不然他怎么会面对叶青时从来就没有胜过,又怎么会还没有等叶青攻城,就率先放弃了燕京,又怎么会……对,当年关山一役,先帝令他与夏国一同截杀叶青,但最终乞石烈诸神奴则是一兵一卒都没有出动,甚至最后还是绕过了……。”李师儿越是顺着这条线往下联想,白皙的脸颊也跟着是越发的苍白,当说到最后时,李师儿已经不敢再往下说,一股浓浓的绝望与无力感瞬间如潮水般向李师儿涌来,让她根本不敢再往下去猜想,如今远在金国的乞石烈诸神奴,到底是在为她李师儿潜伏,还是在为……叶青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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