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作一团的皇宫此刻正在恢复着原有的秩序,四处都可见宫女、太监、侍卫司、殿前司兵士的身影,在打扫着皇宫的角角落落,鲜血被一桶桶清水洗刷着,残肢断臂被拾捡起来,一同堆在了一起。
微弱的痛苦呻吟声时不时的在众人耳边响起,一个个因为伤口而疼痛惨叫的兵士,被清扫战场的兵士当作可以救治的活人扔在另外一边,要么是坚持到明日一早有人赶来救治,要么便是继续在疼痛中缓缓死去。
比起战场上的厮杀,皇宫内的这种兵变厮杀,对于胜利者一方而言,明日则将是荣华富贵、飞黄腾达一般的胜利,而对于失败者一方而言,其下场甚至比战死在疆场上还要痛苦百倍。
上阵杀敌死了便是一了百了,而参与朝堂之争的战死下场,则就要残酷很多,甚至往往会牵涉到自己的家人等等。
朝堂之上的争斗,向来讲究不留后患、斩草除根,没有一个政客愿意在成为胜利者的一方后,还会在朝堂之上留下对自己不利的敌人,而这也是朝堂之争为何比疆场厮杀更为残酷的原因。
侍卫司正将吴曦、吴猎,跟随韩侂胄多年,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是今日这般结局。
这些年身为左相的心腹手下,早已经习惯了看着别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叶青与史弥远显然是胜利的一方,吴曦、吴猎从观赏石后走出,满身鲜血的他们,已经分不清楚,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是敌人的鲜血,有多少是自己的鲜血。
看着韩侂胄手里的雁翎刀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吴曦、吴猎就如同跟随着坠入到了万丈深渊一般,一丝深深的绝望在心底里划过,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自己接下来的下场,而是家人会不会因为自己今夜的所作所为而受到牵连。
当叶青说他跟史弥远一向都是忠于朝廷后,韩侂胄便知大势已去,而自己还将背负一个谋逆的罪名,心底瞬间升起的无力感,让他手里的雁翎刀不自觉的掉落到脚下的草地上。
“我要见太上皇。”韩侂胄深陷的眼窝带着阴沉,低头看了一眼不自觉掉落的雁翎刀说道。
史弥远缓缓侧头看向叶青,此时他心里也很好奇,叶青在今夜到底是如何说服太上皇的,为何今夜的宫斗中,他就占据了上风?就让太上皇默认了叶青对韩侂胄谋逆罪名的指证。
叶青看着韩侂胄缓缓摇头:“太上皇对韩大人很是失望,在叶某来玉津园时,已经告知叶某,他不想再见到韩大人了。”
“韩某乃是奉太上皇的旨意,讨伐你叶青这个叛贼……。”韩侂胄目光不由投向史弥远,虽然他并没有抱多少希望,但在眼下这个绝望的情形下,韩侂胄真的有些不甘心,他如今真的是希望史弥远能够在此刻倒戈,跟他一同对付叶青。
只是不等他说完,史弥远就打断他的话说道:“韩大人,事已至此就不必狡辩了吧?叶大人自然是不可能假传圣意,何况……韩大人谋逆之事儿乃是证据确凿,如今却是要反咬一口叶大人……。”
“史弥远,你也要置韩某于死地不成?”韩侂胄皱眉沉声问道。
“韩大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若是你能够早点儿知晓会有今日的后果,那你就不该谋逆才是。太上皇对你很失望啊,韩诚韩大人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不成想到了韩大人这里,却是如此大逆不道。如今太上皇在寿康宫……。”
“叶青,你不会是软禁了太上皇吧?”韩侂胄突然话锋一转质疑道。
一旁的史弥远,则是以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叶青,而后不自觉的拖着肥胖的身躯,跟叶青拉开了几步的距离。
史弥远的出现,让叶青在这件事上变得有些畏手畏脚,若不是史弥远,那么叶青便可以直接在这玉津园诛杀韩侂胄,到时候一切都由他一张嘴来编说辞了。
可如今史弥远在此,他自然是不可能连史弥远一块儿杀了,先不说刚刚史弥远的举动,已经暴露出他一直提防自己的意思,而且若是连史弥远一块儿杀了,叶青明日根本难以给朝廷、天下一个合理的交代,到时候他同样会被牵连进去,从而使得他们三人成了三败俱伤,最终让朝廷得力。
“韩大人到了如今这地步,竟然还不忘挑拨离间,简直是煞费苦心啊。太上皇的旨意……叶某得到的是口谕,不过韩大人也不必着急,太上皇的旨意很快就会呈现在你眼前。”叶青平静的说道。
而一旁的史弥远,眼睛则是渐渐眯缝了起来,看着叶青从容不迫的样子,他不得不重新思索着,刚刚出现在此的皇后影子竹叶儿,难道……难道不是给叶青雪中送炭,送那平叛韩侂胄圣旨的?
若真是如此,岂不是说……叶青手里根本没有圣上的旨意,而宫里发生的这一切,都完全是叶青靠着强悍的武力赢了韩侂胄,而后生生把原本身为叛贼的自己变成了平叛之人,而把原本的平叛之人韩侂胄,则变成了叛逆之人。
那么如此一来,太上皇如今的情形……史弥远眯缝着的眼睛带着一丝隐隐的震惊,他有些不敢相信,叶青竟然敢挟持太上皇来扭转乾坤。
竹叶儿从寿康宫出来,踏上万寿桥后正打算向着玉津园的方向奔去,但不知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竟然是硬生生的在桥中央停下了脚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沉思了一会儿,而后便继续带着身后的种花家军兵士,向桥头的方向跑去。
只是到了桥头后,竹叶儿并没有奔往玉津园的方向,而是向着皇后所在的寝宫慈明殿的方向奔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已经是满头大汗的竹叶儿,在种花家军兵士的注视下,再次从没有皇后李凤娘的慈明宫内跑了出来,手里则是提着一道还未合拢的圣旨。
一路小跑的竹叶儿时不时的看看手里提着的圣旨,甚至还会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用指尖去触碰上面还未完全干掉的墨迹,拿着圣旨迎着夜风来回的转圈,直到上面的墨迹,很难发现是刚写的后,这才看了看玉津园三个字,合拢圣旨向里面走去。
绍熙五年七月九日丑时初,站在玉津园门口的史弥远跟叶青,静静的听着玉津园内传来刺破夜空的惨叫声,以及隐隐传进他们耳朵里韩侂胄那最后的不甘声。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火把照耀在徐寒、夏震等人肃穆的脸庞上,徐寒手里拿着一个正在滴血包袱,快步走到叶青跟史弥远跟前,而后对着转过身的两人严肃的点了点头。
叶青看了看旁边的史弥远,而后平静的道:“打开。”
徐寒再次点头,而后缓缓打开了手里的包袱,而包袱里面,赫然是韩侂胄睁着一双怒目的头颅。
史弥远的脸色瞬间是一阵惨白,不由自主地便弯下身子做呕吐状,而后又有些忍不住的看了一眼韩侂胄的头颅,连招呼也没跟叶青打,便带着夏震离开了玉津园门口。
“交给大理寺吧。”叶青看着史弥远等众人远去,心头有些惆怅的说道。
他不知道,若是死的是自己的话,韩侂胄会是怎样的心情,但他却是知道,韩侂胄的人头落地后,自己的心情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跟舒畅。
无论如何,韩侂胄于朝廷、赵宋宗室都是忠心耿耿,甚至就连岳飞的冤案被平反,也有着韩侂胄之功,他本不应该就这么死去,但党争……如同战争,胜者王侯败者寇。
玉津园,史书上韩侂胄的归宿之地,而今,同样是没有逃脱命运的轨迹,即便是大宋朝廷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韩侂胄的归宿与死法却是没有任何不同。
寿康宫大殿门口,一夜没睡的叶青望着东方渐渐浮现的鱼肚白,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而后看了看身旁倚着自己,裹着毯子熟睡的竹叶儿。
圣旨是竹叶儿模仿的李凤娘的笔迹,太上皇的亲笔手书,字迹歪歪扭扭,不只是韩侂胄起了疑心,就是史弥远同样是起了疑心,不过好在,这一切都因为竹叶儿那份干净、整洁的圣旨,从而成全了叶青名正言顺的诛杀韩侂胄。
看着依靠着自己还在熟睡中的竹叶儿,叶青不由自主地替竹叶儿拨掉额前的秀发,嘴里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而后在竹叶儿那洁白如玉,却因为在殿外陪了自己一夜,而显得有些冰凉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寿康宫内突然的一声惊呼,不单是让思绪万千的叶青吓了一跳,同样让依靠在他肩膀的竹叶儿瞬间惊醒,有些紧张的向着身后望去。
“太上皇醒了。”叶青看着有些惊慌的竹叶儿,微笑着说道。
竹叶儿则是不由自主的脸一红,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半边有些发麻的脸颊,因为靠在叶青肩膀上的缘故,使得她那白皙的脸颊上,此刻则是带着浅浅的痕迹。
“那……那奴婢去看看太上皇。”竹叶儿急忙起身说道。
叶青依旧坐在台阶处,微笑着对竹叶儿点点头,而后看着那一夜之间,在自己眼里竟然变得性感的背影,向着寿康宫内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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