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夜晚比北地的夜晚要更加的精致与繁华,浓浓的夜幕下,若是在长安城,除了有限的三两条街道上还显得颇为灯火通明外,其余地方几乎都是黑漆漆的一片,走在街道上,除了能够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外,便是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犬吠声。
而在临安城的夜幕下,却像是一天内最为精彩的时段才刚刚到来,盛世太平下的临安夜色下,有着太多让人眼花缭乱的种种诱惑,不论是青楼酒馆,还是赌坊茶馆、勾栏瓦舍,在浓浓的夜色下,则是散发出了更为迷人诱惑的魅力,一个个销金窟在晚上远远要比白日里显得更加热闹与喧嚣。
有人说临安城的夜很短,短到还没有来得及体会临安城的美,天色便渐渐亮了起来。有人说临安城的夜很长,长到了你可以在一夜之间,领略到你这一辈子都不曾领略不到的各种美。
小桥流水的画意街巷,灯火通明的酒楼茶肆,文人士子的风花雪月,勾栏瓦舍的低吟浅唱,赌坊酒馆的人声鼎沸,青楼楚馆的纸醉金迷,在临安城的夜色下都具备着让人迷失其中的魅力。
御街之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一副好不热闹的景象,行人、轿子、马车来回穿梭,与北地的长安完全就像是两个极端的世界。
北地的战火与紧张形势,在说书人嘴里虽然被如实道出,但听的如痴如醉的人群之中,却没有几人能够深切体会到……北地的苦寒跟坚韧,才造就了歌舞升平、繁花似锦的临安城。
邓友龙的马车停在了韩府门前,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在临安城风流快活的邓友龙,脑海里一边想着一会儿见了韩侂胄,该如何禀报今日碰见叶青一事儿,一边又坚定的下着决心,过了这几日一定要好好的逍遥快活一番。
随着邓友龙把今日发生在一品楼的事情一一描述给韩侂胄,韩侂胄灯烛下犀利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刀一般,直直刺向正襟危坐的邓友龙。
“叶青?他去一品楼干什么?”韩侂胄放下手里的毛笔,深陷的眼窝在此刻看起来更为吓人,最起码刚刚坐下的邓友龙,面对韩侂胄那锋利如刀的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站了起来。
“像是……像是去吃饭,怀里抱着一个婴孩儿,所以下官……下官一时之间并没有想到他就会是叶青……。”邓友龙就像是办错了差遣一般,虽然他今日已经算是尽职尽责的把陈傅良、谢渠伯两人下了刑部大狱。
“也就是说,在不知他身份之前,你对他有些言语不敬,并没有过分招惹他,而他也没有跟你计较,反而是选择了置身事外,眼睁睁的看着你在他面前带走了陈傅良跟谢渠伯?”韩侂胄微微皱眉问道。
“正是如此大人。”邓友龙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子越来越密集:“他并没有阻止下官拿人,只是在临走前……临走时说……说大人您欠他一个道歉。”
说完后的邓友龙,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身为刑部侍郎,已经乃是朝堂重臣,但当面对这几个朝堂之上有限的真正的重臣时,突然发现自己如同蝼蚁一般渺小,渺小到仿佛人家轻轻动一根手指,自己就可能灰飞烟灭。
“欠他一个道歉?”韩侂胄细细思索着这句话,嘴角带着一抹笑容:“睚眦必报啊,这是一点儿亏也不肯吃。不过看来,并非是这么简单。他还说了些什么?”
“还有便是,让李尚书李大人也去给他道歉,因为下官乃是刑部侍郎……。”
“那你可曾有告知李立方?”韩侂胄看着窗外的朦胧夜色,而后回头问道。
“下官一时拿不定主意,愿听从大人吩咐。”邓友龙把一路上想好的说辞重述了一遍道。
“让我给他道歉,也让李立方给他道歉?叶青真当这里还是北地不成,还是由他一人说了算?绝非是这般简单,既然没有阻止你拿人,那么显然他这一次回临安,更不会跟太上皇站在一边了。可当初在长安,我隐隐向他示好,他却是置之不理,如今一回到临安,就借你之事儿让我给他道歉,难不成在临安他也感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像是在自说自话,也像是在跟邓友龙商议。
不过邓友龙却是十分清楚,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就如同今日在一品楼叶青所言,自己连给他道歉的资格都没有是一模一样的!
“明日晚些时候你再告知李立方,至于李立方如何决定你不必理会,至于为何得罪了叶青,你大可以实话实说。李立方向来对朝堂政事不感兴趣,只是在乎别人高看他一眼的目光,想必即便是你说了,他也不会当回事儿,更不会去插手谢深甫之事儿。”韩侂胄依旧是望着窗外淡淡的说道。
随着身后的邓友龙应声称是,而后缓缓退出书房后,韩侂胄才缓缓转身,再次走到了书桌前,随着敲门声响起,吴猎缓缓走进来站定。
韩侂胄头也不抬的说道:“叶青今日撞见了邓友龙去拿谢渠伯、陈傅良一事儿,相信以他的聪明,已经隐隐猜到我在做什么了,为了以防打草惊蛇,明日暂不必前去绍兴府,待我跟叶青碰面后再做定夺。至于如今已经被邓友龙下了刑部大狱的谢、陈二人,告知沈继祖、杨大法还有刘三杰,让他们明日再次弹劾谢、陈二人,争取早日让二人认罪,签字画押。在这期间,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大理寺接触此案,若是有人执意要碰,就让他们来见我。”
“是,大人,下官这就去告知他们。”吴猎站在门口恭敬的说道。
此时的韩侂胄才抬起头靠着椅背长吁一口气:“想了下道,拿我的名刺递给叶府,邀叶青明晚前往涌金楼,在北地苦了这么久,想必叶青对于临安的美酒佳肴、佳人小曲也是颇为想念才是。”
吴猎微微动了动嘴唇,不过还是在韩侂胄示意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在长安的时候,叶青对于韩侂胄的态度并不是很友善,而叶青回到临安后,韩侂胄竟然要再次主动邀约叶青,这让吴猎觉得,韩侂胄对于叶青是否是太客气了。
不过这并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他要做的,便是办好韩侂胄交待给他的每一个差遣而已。
夜色下吴猎的身影在从韩府出来后,便上了马车往外行去,而此时的新任临安安抚使谢深甫的府门口,同样是停着一辆马车。
在谢府的前厅内,有些心不在焉的谢深甫,正与跟他同在吏部任侍郎的楼钥说着话。
自己的长子嘉兴通判谢渠伯,以及自己的属下临安通判陈傅良双双入狱,到现在为止,他身为吏部侍郎跟临安安抚使,竟然还没有查到,谢渠伯跟陈傅良,到底被关在了刑部的哪座大牢内,更别提想要前往探视了。
“听说今日在一品楼,贵公子跟贵属下被刑部下了大狱?尚书史大人在得知此事儿后,便让楼某立刻过来相询,是否需要史大人帮谢大人从中斡旋?”楼钥身为吏部左侍郎,乃是史弥远的绝对心腹,跟郑清之等几人,在朝堂之上也是颇有威望。
而且谢深甫也很清楚,以他如今的人脉关系,根本无法跟楼钥等人相提并论,更不必说是跟史弥远这等朝堂之上高高在上的人物相比拟了。
原本不过是一个工部侍郎,而后在这几个月来,突然之间就平步青云,先是一下子被差遣到吏部任右侍郎,而后还不等他缓过神来,临安安抚使的差遣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如果说朝廷只是这般给他惊喜差遣也就算了,但就在他谢深甫,还没有从朝廷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惊喜差遣中回过神来,自己的长子、次子也在各自的差遣之地,突然蒙受浩瀚无垠的恩宠,几乎是同一时间被差遣为嘉兴、绍兴的通判。
巨大的惊喜让一向不信天上会掉馅饼的谢深甫,一连恍惚了好几日的时间,都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而如今好不容易适应、相信了自己谢氏一门深受皇家恩宠时,打击也是来的如此的措不及防,如同朝廷的差遣惊喜一般,暴风雨似的说来就来。
“楼大人言重了,谢某岂敢劳烦史大人。何况……不论是谢某还是犬子任差遣,都是问心无愧,不曾做过半点儿伤天害理的事情,更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朝廷、圣上的事情,竭心尽力、肝脑涂地只不过是想要为我大宋朝廷出一份力罢了。史大人的好意让谢某甚是惶恐,不过还请楼大人转告史大人,史大人的美意下官心领了。下官也相信,朝廷必然会明察秋毫……。”谢深甫在心里无奈的叹口气,自自己任了吏部右侍郎的差遣后,史弥远拉拢自己的动作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如今这个关键时刻,自然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了。
楼钥像是早知道谢深甫会如此回答一般,丝毫不在意的微微笑着点点头,端起茶杯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看了看杯中的茶水,而后又缓缓放下,道:“谢大人,今时非同往日,贵公子以及谢大人的左膀右臂双双被刑部下狱。不管是史大人还是楼某都相信,贵公子跟陈傅良是清白的,这必然是有人栽赃嫁祸。毕竟……不管是谢大人,还是谢大人的两个公子,这些时日里来,可谓是平步青云,如此的恩宠自然是引得他人眼红嫉妒,所以才会如此。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史大人正是因为深知谢大人以及贵公子跟属下对朝廷的忠心,更是相信谢大人的为人与清廉,若不然的话,史大人也不必在得知此事儿后,立刻让楼某过来询问谢大人是否需要一些帮助了。毕竟,若是贵公子跟陈傅良,一旦被人栽赃嫁祸、罪证确凿,那么身为吏部尚书的史大人,恐怕也会因此而受牵连。”
看着谢深甫微微惊讶的望向他,楼钥笑了笑继续说道:“史大人身为吏部尚书,掌天下官员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若一旦贵公子跟陈傅良罪名坐实,岂不是会引来他人非议是史大人任人唯亲、用人不察?加上谢大人您又是任吏部右侍郎,所以让史大人很是为难啊。”
谢深甫的眉头越发的紧皱了,楼钥的话语中既有威逼也透着利诱,所谓听话听音,而楼钥没有说出来的话,意思便是:史弥远或许会因为渠伯、傅良二人的事情,迁怒于他这个新晋的吏部尚书,要不然的话,实在是无法给其他官员一个交待,从而还会影响到史弥远的声誉。
“你我同在吏部任侍郎,受史大人节制,若是贵公子出了事儿,史大人脸上也不好看,会被他人攻讦史大人御下不严,从而因此受到牵连,到了那时候,史大人就算是再相信谢大人您,恐怕也不得不……为了平息他人不满而牺牲谢大人了,所以谢大人要三思啊。”楼钥的笑容,在此刻看起来是极为的阴森可怖。
谢深甫继续在心里叹着气,史弥远这是步步紧逼,是不给自己丝毫喘息的机会,硬生生的是要自己跟他站到一边。
因为安抚使的差遣得罪了韩侂胄,因为吏部侍郎的差遣,惹得史弥远不快,如今人家没有直接拿自己开刀,因为自己乃是圣上钦点,所以人家才会拿自己的儿子跟属下开刀,从而达到逼迫着自己要么辞官不做,要么就眼睁睁的看着谢渠伯、陈傅良被人栽赃嫁祸。
脑海里不由得想起在一品楼,那抱着婴孩儿的叶青,对他跟留正所说的每一句话,如今却是正在被一一验证着。
“楼大人……此事儿可否容下官再好好想想?”谢深甫的目光中带着纠结跟无奈,如今的朝堂之上,想要成为一名只为朝廷尽忠的官员,简直是越来越难了。
“谢大人,贵公子都已经被人下了大狱,难道你还不清楚?人家这是有备而来啊,你还要耽搁到什么时候?你还有时间耽搁吗?一旦人家给贵公子跟陈傅良捏造的罪名坐实,到时候不光是他们,就是连谢大人你恐怕都是难辞其咎,那时候你就算是求史大人,史大人恐怕也都是无能为力了。”楼钥一副苦口婆心、全是为谢深甫的着想的神态说道。
谢深甫纠结矛盾的咬着嘴唇,如今谢渠伯被下大狱,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因何罪名而入狱,而不等他明日上朝堂,甚至前往孤山一行,如今人家就已经急急上门,逼着他做出选择,这些对于谢深甫来说,简直是太过于煎熬了。
“谢某多谢史大人跟楼大人好意,谢某心意已决,若渠伯真是触犯了国法,谢某也无话可说。谢某相信,朝廷必然是能够给渠伯、傅良一个清白。楼大人,下官多谢史大人跟您的心意,谢某明日便在朝堂之上奏请圣上圣裁此案。楼大人请……。”谢深甫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很想搭救被下大狱的谢渠伯跟陈傅良,但圣上亲自钦点他为吏部侍郎、临安安抚使,自己身负浩荡皇恩,怎可因一己之私,就轻易忘记朝廷跟圣上对自己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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