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众人在信王的率领下,缓缓登上了美轮美奂的画舫。
这还是叶青第一次登上皇家专属画舫,也是头一次在来到南宋之后游西湖的夜色美景。
管弦丝竹之声,在信王踏上船的那一刻开始,如同欢迎乐曲一般,在画舫宽敞的二楼响起。
宫灯明亮、宫女浅妆,一身鲛绡薄衣舞动、曼妙婀娜、多姿柔美,乐曲声和,委婉而不哀怨、动听却不幽怜,其意境倒是极为符合上元节的热闹,与赵宋皇室治下的盛世与安逸。
信王显然很清楚,叶青刚与燕倾城定了亲,所以在众人坐下之后,首先便端起酒杯向叶青道喜。
急忙起身的叶青举杯遥对信王一饮而尽,余光扫过其余几人,以及与信王妃此时在窃窃私语的两女,而后在信王的坚持下,连饮三杯。
琴瑟管弦、曼妙舞姿之下,众人要么是举杯,要么便是望向那在地毯上舞动的宫女,而叶青的视线则是一直望着湖面,以及时不时擦肩而过的画舫。
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新鲜的,一开始融入南宋百姓生活新鲜在逐渐的淡去,在莫名被赵构任命,而后渐渐随着身份地位的提升,不得不说,人类特有的欲望与野心,也让叶青开始对上层贵族的生活越发的好奇。
所以这个时候的他,看着眼前的情景以及五光十色的湖面上的一切,再一次感觉如同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与南宋普通百姓完全隔离的世界。
安逸、奢侈、享乐、悠然就像是上层贵族社会的主题词一样,在他们的世界里,或者是内心深处,在以诗词歌赋与盛世太平的背景下,又处处都透露着一股近似于魏晋时期,“竹林七贤”般的消极避世之态。
叶青看着朱熹、吕祖谦跟信王侃侃而谈,特别是看着辛弃疾,时不时会仰慕的望向朱熹之时,叶青便不由的在想,宋南渡之后,文坛涌现出来的这么多“居士”,是不是跟魏晋时期,如同鸵鸟心态的“竹林七贤”有几分相像?
而晚唐罗隐的《自遣》:“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更像是如今对于赵宋皇室得过且过、不思进取之态的真实写照。
一直在胡思乱想的叶青,丝毫没有注意到,信王等人的闲谈之语,已经转移到了今年的省试之上来了。
随着旁边的辛弃疾,突然端起酒杯问起叶青,今年可有兴趣参加省试时,叶青此时才反应过来。
“我?”叶青端起酒杯喝尽,看着辛弃疾认真的点头,苦笑一声道:“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所以即便是可以越过州试,直接参加省试,我也是没有任何兴趣的。”
“但叶大人如此岂不是埋没了自己的才华?今日下官作那《青玉案·元夕》上半阙,叶大人却能够在红颜回眸望向之时,作出如同下官心中所想的下半阙……。”辛弃疾疑惑道。
自从叶青接了他的下半阙,虽然辛弃疾表面上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但心中依然还是好奇无比,在钦佩叶青才华之余,多少也有一丝的不甘跟疑惑。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人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出跟他心中一模一样的下半阙来,这总是让他觉得,就像是一杯自己准备自饮陶醉的佳酿,突然被人从手里夺走倒去了一半似的,即糟心又遗憾。
叶青则是神秘的笑了笑说道:“辛大人相不相信,其实我会读心术,所以才能极快的接出您想好的下半阙。”
辛弃疾摇头笑了笑,而后再次端起酒杯,不再纠结一首词,而是继续再次问着叶青没有打算参加科举吗?
叶青依然还是摇头,而此时也便是听到了信王跟朱熹的对话。
“先生以为今年省试该如何呢?”信王笑问道。
“自然是以信王马首是瞻,圣上信任信王,令信王全权主持今年礼部的省试,朱某虽读书之人,但关于朝堂之事儿,还是不多说合适一些。”朱熹笑呵呵的说道。
在叶青听来,朱熹一番表态,更像是在像信王要官要职似的。
无心仕途、却有意官职,这种体现在朱熹身上的矛盾纠结,在叶青看来就像是矫情一样。
信王好像并不在意朱熹的矫情,在他看来,既然朱熹跟吕祖谦十分痛快的答应了自己的邀约,那么自然还是会答应,现在如此说话,恐怕还是在他志在必得的大学士一职上吧。
于是信王笑了笑说道:“先生不妨先任考官,待今年省试、殿试圆满之后,由本王再向圣上禀奏如何?”
“信王英明,如此先生即可师出有名,而且以先生的威望跟影响力,想来必定能够帮我大宋朝廷,录取到才华横溢的学子入仕。”吕祖谦急忙替朱熹答应了下来。
而旁边的朱熹则是一脸的假装无可奈何,微微叹口气,看似责备的眼神看了一眼吕祖谦,而后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信王见朱熹已经答应,自然便把目光投向了叶青问道:“叶大学士觉得如此可好?”
信王此话一出,不光是叶青有点儿发懵,就是朱熹跟吕祖谦、辛弃疾等人都有些发懵。
“我……我没意见,朱先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下官觉得担任考官都有些屈才了,更该是由朱先生出题才对。”叶青不觉得科举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何况他自己对于南宋的文人士子,心里多少是有些偏见的,所以巴不得由朱熹任考官,来“迫害”今年进行省试的士子。
朱熹原本以为叶青并不会苟同,并没有想到叶青竟然会举双手赞同,愣了一下之后,脸上的笑意瞬间也自然了很多。
信王则是继续笑了笑,扭头不知道跟旁边的张达道说着一些什么。
画舫上的正事儿并没有很多,何况即便是有,跟叶青也没有多大的关系,所以没一会儿的功夫,听着他们开始讨论起省试的细节时,叶青便向信王告罪一声,独自一人在画舫上转悠了起来。
白纯跟燕倾城二人,早在信王谈起省试之时,就已经被信王妃带着走下了画舫的二楼,在一楼的厅内也不知道在谈论着什么。
从一楼口路过的叶青,显然是不可能进入里面的,门口站着的宫女与太监,并不知晓叶青的身份,但在他们看来,既然能够成为信王的座上宾,必然是身份尊贵之人。
所以对着向里面瞟了一眼的叶青行礼后,便要进去通禀时,却被叶青拦了下来,而后一个人向船尾走了过去。
在船尾站定后不多时,后面便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回过身背靠着船舷,便看到不苟言笑的辛弃疾向他跟前走了过来。
“怎么,辛大人也在上面坐不住了?”叶青笑了下,率先开口道。
“下官不方便细听关于科举的细节,何况叶大人不也是因为此才下来看风景的吗?”辛弃疾骨骼其大,加上早年间在军伍之中磨砺出来的气质,使得其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武将,而非是一个文人墨客。
“下官曾听闻虞允文大人说起过叶大人,包括扬州一事儿的始末,对大人也是佩服的紧。更难能可贵的是,叶大人对金人的态度,让下官更是佩服至极。”辛弃疾就像是不会笑一样,板着脸淡淡说道。
这让叶青听起来,比那些还未说话先陪笑脸的恭维话,心里自然是觉得要受用多了。
“哪里哪里,如果我没记错,辛大人早年从军,便是希望能够如同岳武穆一样力主抗金,杀敌报国吧?”叶青笑呵呵的说道。
辛弃疾眼睛中闪过一丝落寞,顿了下后说道:“没错,下官抗金之心不曾散去半分,但无奈……终究是不得志。”
“监察御史尹穑弹劾你的并不是其他,只是你的居所而已,你的府邸自建好取名稼轩后,两道弹劾你的奏章就分别到了太上皇跟圣上的手里。”叶青依然是背靠船舷,看着眉头紧锁起来的辛弃疾继续问道:“是吕少卿吕大人让您找我?还是说,真是辛大人……。”
“不错,是吕祖简少卿示意下官下来找你,不过并非是下官之事儿,而只是让下官告诉您,叶大人最近若是闲暇有空的话,不妨多读些圣贤书为好。”辛弃疾平静的说道。
叶青却是听的莫名其妙,看着辛弃疾那张古板的脸颊:“你知道吗?今日你是第二个说我该读书的人,难道我看起来就那么不像读书人吗?”
“看不出来大人到底是不是读书人,下官不也一样,若是不说下官的名字,没人知晓下官会写词。”辛弃疾嘴角抽抽了一下,算作是笑容了。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虞允文告诉我的,他说你跟好友陈亮分别后,便作了这首词,不过……是不是跟魏国公有关,我就不清楚了。”叶青看着辛弃疾淡淡的说道。
辛弃疾一生被罢官好几次,最后一次则是被韩侂胄启用,不过那时候,辛弃疾已经是六十有四了。
辛弃疾则是轻轻叹口气,而后望着湖面说道:“早年下官曾上书《美芹十论》与《九议》,朝廷当时乃是魏国公任相,或许是因为这些,所以才否决了下官的抗金以及对军制的论述。”
叶青不说话的默默点点头,他有些明白了,为何辛弃疾出现在了临安时,尹穑才会弹劾辛弃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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