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者对战十分引人夺目,整体算打平之外的局部快推反推也都时有发生。但说到底,符文之地开战至今的最大倚仗、真正的推进主力,是从始至终都无可计数的海量炮灰之海量。
拿命去开路填路的这些存在里,有本就无生的骨头架子、法术造物、金石傀儡,有不想死但不可能不死的豢养魔兽、召唤生物、被选士卒……
反之,战至第三战线的最后七八千米才分批投放的弹射序列,则允准其完成冲阵后可以抽身保命,甚至有少部分是被特许在冲阵期间亦可撤离。哪怕是实际上整体的百不存一,却比之一丝希望也无的全灭,在待遇上也算是明显的天壤之别。
至于窥准时机方才逐个慎重派出的高端战力,更是明令其不得恋战,稍有风吹草动便需回撤,且自有压阵接应之准备。偶尔有类似蒙多这种不知进退的蠢物,还会随行同派能将其弄回之人。
相较于地球方的一视同仁力求不损,符文之地的区别对待不计损失,确确实实的无法硬阻而只能滞缓。哪怕打下的战果拿下的人头再多,也都只是滞缓……而既是滞缓,便终有那缓无可缓的时刻临近。
眼下薄薄的一层撑死平均五百米的分散阵地,已几乎转入了纯自动火力模式,仰仗着后方只能短时持续的中远程火力猛增,在撑起一场难免泪洒的快速撤离,发挥着余热性质的滞碍作用。
而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有着这里一群那里一波的不愿撤走之人。但甭管是艺高人胆大还是铁了心要以身殉道,地球意志都一百个不许,始终劝说无用的,便陆续开始采取强制措施。毕竟中远程火力全开的遥遥掩护是消耗极大,当下是真没有时间去慢慢劝些什么。
于此前后,符文之地被迫第一次的完全停下了弹射,只由着不减反增铺开更广的地面部队继续吸引地球方的火力。
但很显然的,当地球方的大规模火力掩护停下,第三道大防线的剩余五百米阵地防线,也就将迎来最后的一波近程之战。
且值此战事的分割点上,同样显而易见的是,符文之地的目光必然不再仅盯着第三道大防线,紧邻其后的2.6376万平方千米的华胜盾战区最边缘区域,才是下一波冲击要一并突入的重点目标。
最短1256000米、最长1381600米的两万米漫漫疆域,真的太长太广阔了,不具备紧密布防的地域条件。何况在第一二三道大防线耗去了巨量的资源后,地球方从这一点上也已无力再堆出一层层不分散的坚固防线,只能是划为中远程火力交锋的战线。内里仅布设相对少量的自动火力点和配备地道的防御工事,防着符文之地投放高端战力强行越过火线加快突进。
由此再说回到符文之地各战力构成的惜命与否。惜命的强者对战局的影响到此前后,总的来说还是不大;决定战局的,仍是那些无法或难以惜命的炮灰。但要注意,决定性的影响主要是出自于已无从统计的巨大数额,而不在于是否惜命。
认清这是较小影响因素的基础上,再看其中占比极小的特例。
比如各方以特殊手段培养控制的清醒士卒,加大了作战执行的灵活度;又比如可惜命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惜命了的强战者,能偶尔改变局部的作战形势。即便于大局影响颇微,却也算减了一丁点耗时,且在某些时候,属于对双方临场士气和长远精气神的必要塑造和压制力。
因此,在这个双方战士都明显心潮起伏的时段,第一批的弹射冲阵之主将,不出意外的皆选了有不畏死之倾向的好战者。某个一直嚷嚷着要冲阵但被认定为疯癫起来极端不惜命还不好护住不好逮回的家伙,也在此波里被允准参战。
这个被确定放出时就权当是已死的不算弃卒的弃卒,名克烈,有个说不上是赞是毁的称号,叫“暴怒骑士”。
无畏无赖的凶猛战士、诺克萨斯的意志化身、帝国士兵的仰慕偶像、广受喜爱的民间英雄、长官眼里的定时炸弹、贵族鄙夷的送死小卒……在最为尊崇军功勇武的诺克萨斯,克烈身上的光环可谓数不胜数。
诸如“伟大的轻骑兵”、“高阶少将分队长”、“元帅中士”和“山中大将”一类的逸闻可以一直追溯到诺克萨斯初建的时日。很多诺克萨斯军士都说,克烈参与了有史以来帝国所挑起的每一次征战,“获得”了军中的每一份头衔,而且从来没有却步于任何一场战斗。
虽说,传闻总是不可全信,但至少有一件事毋庸置疑:
只要克烈骑着胆小的斯嘎尔冲进战场,他的战斗便是为了保住所拥有的一切……或是抢走他想要的一切。
远在诺克萨斯还只是几个联合部落、帝国雏形仍在襁褓之时,正是征讨德鲁涅的年代,那时便有了关于克烈的事迹最早的记载。
当时,第一军团正在灰蒙蒙的荒山野岭间艰难跋涉,想要逃出野蛮人部落的追击。之前的两场失利重重挫伤了部队的士气,他们在溃败时还被迫放弃了补给线,而现在他们离最近的前哨还有一周的脚程。
统领军团的是一群身披金甲、吵吵嚷嚷的贵族。比起手下的士兵,他们更关心自己的外在形象和阶级内的勾心斗角。更糟的是,这些指挥官们虽然精于暗杀和竞技场角斗,但他们在真正的战场上完全是一堆废物。当敌人围住了军团的残部时,贵族们命令士兵围成一圈,妄想着能跟对方谈妥保住自己性命的条件和赎金。
随后,清晨的阳光洒落在战场上,遥遥的山峰上显出了克烈神秘的身影。他骑着斯嘎尔,一头事后证明了无惧刀兵的沙漠龙蜥。它只用两条后腿站立,耳朵形状的一对前肢道歉一般没精打采地挂在脑袋两侧,像是一个不小心把手指插进了热汤里的管家。
孤身一人的骑手站在坐鞍上,他的武器锈迹斑斑,盔甲破旧,衣衫褴褛。却谁都能看出,无法遏制的怒火正从他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珠中汹涌而出。
“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滚出我的地盘!”克烈冲着野蛮人喊出警告,但是他并没有等待他们回答。克烈猛踢了斯嘎尔一脚,高声厉叫着发起了冲锋。
士兵们原本早已斗志全无,心中只剩下对身边贵族们的愤恨,可现在,克烈疯狂的自杀式冲锋彻底激起了他们的血性,大批人马紧跟在克烈和斯嘎尔身后,一鼓作气杀进了敌人的战阵。
紧接着,第一军团自出征以来最为血腥的白刃战拉开了帷幕。军团的第一波冲锋算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野蛮人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组织起人手主攻军团的侧翼,紧接着更多的兵力开始加入进来,四面包围了军团。
战场形势急转直下,斯嘎尔一惊,猛地抛下了克烈,朝着远处逃去。诺克萨斯的士兵们也开始犹豫起来。但在战场中央,克烈仍在一片血肉横飞中左劈右砍、拳打脚踢,没有半点退却的意思。
野蛮人的尸体在克烈周围堆了起来,他的衣服也浸透了鲜血。虽然他的长柄斧每挥一下都能见血,可野蛮人无穷无尽的人潮还是将他逼得不断后退。只是,他口中刺耳的辱骂并未减弱,反而愈发高亢,不顾一切地挑衅着对手。显然,这名约德尔人根本就打算战死在这里。
而勇气和懦弱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都会像瘟疫一样散播开来。见到克烈如此奋战的决心,战士们前仆后继地又顶了上去,就连斯嘎尔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军团最后的拼死一战。
诺克萨斯人的阵线还是很快又被冲破,数倍人数的敌人将克烈推倒在地。这时,龙蜥斯嘎尔凯旋一般重新加入了战斗,从野蛮人的身后发动了袭击。
它尖声咆哮着,在绞肉机似的刀光剑影中撕开了一道口子,救下了自己的主人。当克烈再次翻身上马,他完全变成了一股骇人的死亡旋风。接下来的事情,就只剩下野蛮人抱头鼠窜了。
此刻才能说是幸存的诺克萨斯人已寥寥无几,但他们仍然赢得了战斗。德鲁涅部落被击败了,他们的土地也划入了帝国的版图。而贵族们的尸首,连同他们的黄金铠甲,则再也没人见到过。
渐渐地,几乎每个诺克萨斯帝国的军团都有了克烈的故事。这些故事大同小异,并且有一点确凿无疑:在那样疯癫的勇气面前,任何失败都不是最后的定局。据说他会随着军团铁蹄所至,为自己和斯嘎尔抢夺每一份战利品和土地。
许多诺克萨斯人都觉得这些传闻荒诞不经,难以作数。但在军团的征途上,随处可见这样的签名——“克烈所有”,宣示着每一块新领土的归属。
时至今日,显然这个并不算正经隶属诺克萨斯的满脑子占有欲的抢匪,很想要在地球这个新世界里占据一块儿新地盘。却知道也不在乎,符文之地有人想他送死,地球更是乐得送他去死。
可也许他并没有想得太清楚。如果说在符文之地,还有诺克萨斯一些并不介意他活着每每打头阵的权贵暗中照应,又兼小规模冲突中斯嘎尔无惧普通刀兵的半龙身躯够强横,才让他没被自己的胃口撑死;那么在地球上,他今天只要敢没头脑的冲,就一定会死。
否则,若是不管什么目的信念的勇气——准确说是鲁莽,就能带来胜利,那不是谁鼓吹洗脑的更狠就能赢?那前面一大批一大批被灭的炮灰、消耗的资源算什么?符文之地对强者的保存算什么?地球对所有战士的庇护又算什么?
回过头再想想,传闻毕竟是传闻,最简单一点,诺克萨斯吃的败仗绝对称不上少,怎么来的?
说破了天,战争也还是拼家底,其中当然不能缺了勇烈,必要时也需要人“犯傻”,却不能时时都冒着傻气。没几波就拼光了家底失了再战寻胜的余地,该护的谁来护?指望胜利者欣赏败亡者的勇气而手下留情么?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没有谁在生存之战中有手下留情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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