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滇池城之中宵禁,一片寂静。
第五宅院。
第五家算是滇池城之中的豪族之一,当家家主,第五越,滇池城县衙府的长史,仅次于滇池城的县令叶弘之下。
第五家族发迹在一百二十年前,一个寒门士子,侥幸在仕途之中,闯出了一片天地,却得罪了世家门阀,刚正不阿,却前途无望,最后却惹怒圣颜,被判了全族流放之刑。
从中原之地,流放西南,一路颠簸流离,二十余口,仅存不足七口之家,在永昌的边疆蛮夷之城生存了下来,足足用了二十年,第五家族才走出了那偏僻的小城,走入了滇池。
在这滇池城之中,第五家族代代拼搏,甚至不惜联姻苗夷之族,才站稳了脚跟,成为了南中豪族之一。
当今家主,第五越,字北望。
北望是第五家代代家主的字,所有接替家主位置的人,最后都会把自己的字,改成北望,这代表了第五家族代代以来的一种强烈的期望。
回归中原。
第五家族的人,永远的遗憾,就是不能回到中原去,代代努力,却代代失败,最后只能困在这蛮荒之地的益州南中,称王称霸,但是希望,却从不间断。
在安逸的气息之下,第五宅院也显得很寂静,悬挂的灯笼发出幽幽的光芒,把正宅照耀了明亮如斯。
大殿之上,两个身影被灯光拉的长长的。
“第五家主,你考虑的如何?”青年一袭青袍,跪坐案前,目光栩栩,凝视这上位了第五家家主,发出了声音有些低沉。
“考虑?”
第五越今年的年纪也不大,不过只有三十多出头,他轻轻的抬头,眸光略微晦暗,他看着这个青年,沉默了半响,才说道:“这些年,雍闿对我第五家,也算是仁义,我不能对他不义!”
“据我所知,第五家的两任家主,都是死在雍氏的压迫之下!”
青年微笑的道:“这血海深仇,第五家主就能忘记,还是说,第五家主认为他雍闿能永远如一日的坐镇这南中四郡,或许,第五家主看不到,现在兵临城下的是何人了吧?”
第五家主闻言,面容有一丝阴霾。
他是的确想不到一件事情,牧军居然能如风雨狂卷,雷霆万钧了撕裂了益州郡的防御,轻轻松松的就南下滇池城。
正是如此,才让他有些进退艰难的地步。
“在这时候,我第五家族,不能成为滇池城的叛徒,第五家诗书传世,礼义廉耻,总需要遵从的!”第五越轻轻的说道,这理由,却缺乏说服力,最重要的是,他其实还没有下定主意靠码头。
“第五家族一百多年前,也是如此遵从礼义廉耻,但是最后却落得一个什么田地,你比我更清楚,这些年来,第五家在这边疆吃了多少苦,你们心中更是明白!”
青年淡淡的说道:“我选择第五家,是因为第五家是从中原来的,你们也许比一些人更加明白一个道理,统一才能发展这南中之地,统一才能让益州和平,统一比任何东西都中原,这是大义,大义当前,私心如何,根本不重要,路,只有一条,怎么选没有人能逼迫第五家主,我只是希望,第五家主能够不让自己后悔便好!”
说着,青年蓦然之间的就站起来了,他拱手,沉声的说道:“既然第五家主未能下定决心,今日,岳某人就不讨你烦心了,就此告辞!”
“如果牧军攻城,结果会如何?”
第五越突然问道。
“这个我无法回答你!”青年闻言,想了想,说道:“我只能说,不能和平统一南中,那我们明侯府就只能不惜代价,杀出一个太平天下来了,哪怕尸骨累累,血流成河,在所不惜!”
“城中百姓何其无辜?”
“天下人不无辜吗?”青年咧嘴一笑,道:“可这就是乱世,中原已经打了不见天日,每天都有人会死,只是看谁先死而已,或许有一天,我明侯府也会被颠覆,但是那又如何,我们主公曾经说过,明侯府的人,活着,并非是为了活着,也不是所谓的柴米油盐,是为了大义,大义,就是天下能太平,不管用什么手段,终有一日,明侯府要让这乱世变成太平盛世,哪怕背负刽子手的名义,在所不惜!”
信仰,在青年的心中仿佛坚定无比,所以他说出来的话,才能呈现出一股铮铮铁骨的气息。
“第五家主,你所忌惮,吾心中明白,但是此时此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必须得做出一个选择,不是我明侯府的朋友,就是我明侯府的敌人!”
青年嘱咐了一句:“当日你在城中救我一命,今日我换你一个人情,第五家不管如何选择,我不会强迫你,只要你不后悔,便由他去,只是日后主公破城而入,如何待汝等,岳某就做不得主了!”
“你就这么坚信,牧军能破城,虽然雍闿的主力在北,但是滇池城也是坚固无比的!”第五越还是有些挣扎,他看着青年,阴沉的道:“城中的兵力,只要坚守死防,绝对不是城中区区一两万兵马能攻破了!”
“然后呢?”青年问。
“然后……”第五越闻言,首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面色很快有些涨红,因为他想清楚了关键,滇池城的确城高墙厚,但,有有什么用,现在的状况,已经是最坏的状况了,南中,胜算越来越低,牧军主力覆盖而至的日子,已经是越来越近了,长叹了一口气:“好像没有然后了!”
“这不就对了!”
青年道:“我牧军兵临城下之日,不管这滇池城破不破,他雍闿已败,就算让他撤回来,那又如何,他还有机会吗,没有,绝对没有,我牧军十万雄狮南下,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南中四郡,必须全部臣服,没有任何条件的城府,愿意归降的,我们接纳,但是想要和我们谈条件,你们还不够资格!”
第五越闻言,面容有一丝的苍白。
明侯府,牧军,太强势了,强势到,他看不到南中的一丝丝的希望的存在,颠覆,仿佛之中旦夕之间的事情而已。
“第五家主,你好好想想,我不逼你,但是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滇池城之中,愿意成为我们明侯府的朋友,大有人在!”青年拱手,然后说道:“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给雍氏一族陪葬的!”
说着,青年戴上了斗笠,走出了第五宅院的偏门,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五宅院的大堂之上,第五越对着灯光而凝视,心中波涛起伏不定,思绪却始终没有能安稳下来,抉择艰难,这一步,他不敢踏出去,却停不下来。
以他的人生阅历,以他的智慧,他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左右摇摆的人,通常是没有任何的好下场的,这世界,想要立足,必须要坚定,哪怕那是错的选择,只要选择了,就没有任何后悔的机会。
“家主!”
一个黑色劲装的青年跨步走进来,拱手行礼,然后才问:“城中暗流潮涌,鸡鸣狗盗之辈层出不穷,今日正当某家轮值,家主急召而回,不知道可有什么事情?”
这是第五家的家族子弟,也是第五越的堂弟,不到三十岁,滇池县兵的副将,县兵不足一千五,他亲自执掌八百县兵,是滇池城之中颇有权势的青年,第五登。
“登,县兵可有征召守城?”
第五越轻声的问。
“有!”
第五登回答:“我们县兵,战斗力不足,所以都尉大人征召了我们镇守西城门,西城门临水靠山,水路纵横,山坡崎岖,易守难攻,我们有一千余兵力,足以镇守!”
“西城门?”
第五越眸光微微一亮,半响之后,他瞳孔闪烁了一抹微微的亮芒:“如若我运作一下太守府的关系,拿下李南,你能否掌控所有的县兵?”
“这个自然是没问题的!”第五登想了想,道:“李南无非就是凭借着他是县令的外戚,在太守府也有一些关系,但是为人小气,长年克扣军粮,不得将心,家主长年接济县兵,我凭借此之恩惠,七个军侯,已有五个向着我,另外两个,就算想要拿下,也不难!”
“那就好!”
“家主,若是往日,我就不多言了,可如今,正值城中艰难之日,城外兵锋如虎,如若我们自乱阵脚,就算我们掌控县兵,也必然损耗一些实力,不利于我们守住城池,一旦城破,家族必然遭殃!”
第五登低声的说道。
争权夺利之心,乃是城中豪族不得不从之事,家族利益,高于一切,这才是豪族大家之想,但是纵观全军,此时,却是不合适,大局观,他还是有的。
现在正是滇池城危急之时,如若兵变,必造成县兵内乱,就算他能执掌大局,也会折损一些实力,毕竟县尉李南,虽为草包,却颇有背景,也有一些嫡系。
“我何尝不知道!”
第五越苦笑的道:“只是如今,第五家早已没选择了,我第五北望,得完成列祖列宗百年以来的宏图壮志,第五家,必须回到中原去!”
选择虽难,但是终究是需要靠码头的,不能漂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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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县。
雍闿两次增兵,死守不出,倒是把味县防线拉的紧紧的,没有让牧军有一丝丝的空隙,数战下来了,牧军都是铩羽而归,反而大大的折损了牧军的气焰。
这也让雍闿喘息过了一口气来了。
这一天,他如同往日一般,上了城头,向北眺望,目光在牧军的营寨上略过。
这是他每一日都要做的事情。
他必须要亲自看了,才能心安,牧军,乃是他这辈子遇上最大的敌人,仿佛每一次,都让他束手无策,每一场战役,都那般的艰辛。
一直以来,牧军都把他压得喘息不过气来了,也就是最近这段时日,才算是有了一点点的气色。
这说明,他的战略没错。
拖,只要把牧军死死地拖在这里,这一场战役,他雍闿终须是赢家。
因为他相信,牧军即使拥有一定的底蕴,即使有巴蜀汉中之地的支持,他们千里迢迢而南下,十余万的雄狮,耗费粮草之甚,是难以相信的数字,所以他们必然是最先熬不住了。
“太守大人,今日城郊西部,在山涧之间,又爆发了一场战役!”
徐闵上了城头,拜见雍闿,拱手说道。
“是蛮军?”
“嗯!”徐闵点头:“是孟节卷土从来了!”
“孟节?”
雍闿眯眼:“看来他是败的不甘心!”
“之前孟节被打的残兵败将,短时间之内,以为他恢复不过来,但是没想到就这么短短时间,他就从山里面杀出来,反而杀了牧军一个措手不及,打散了牧军两个营的营寨!”
“好!”雍闿大笑起来了:“西面山林起伏,山峰重叠,本来就是地形最复杂的地方,蛮军才是主战场,牧军之前以为能狙击孟节,就放肆了,那他们注定要吃苦头了!”
徐闵却摇摇头:“太守大人,就我们的探子所回,其实牧军伤损不大,虽被打散了两个营寨,但是他们的营寨修建的互相接应,很快就有兵马增援,孟节并未能消耗他们的元气!”
“这点,我早有心里准备!”
雍闿双手背负,神色之间有一丝丝的惆怅:“牧军,战斗力太强大了,我们也好,蛮军也好,比不上就是比不上,无论是武器战甲,还是攻守器械,我们相差甚远,他们的冶铁工艺,远远在我们之上,而且他们的军阵排练,也远远超越我们,我们还好一点,蛮军,就是没有章节的兵马,大军交锋,独勇并非好事,众勇方为赢家!”
“这一点,我们的确有所不如,但是我们也有我们的长处,最少,这是南中,是我们的地方!”
“我知道!”
雍闿轻轻的道:“现在只能凭借地势,拖死他们,一旦被他们攻破味县之地,我们恐怕就在无希望了,味县之后,不算一马平川,但是也少有险要之地,牧军的兵锋,我们挡不住,所以必须要死守味县!”
中午,雍闿返回县衙。
一封密函,被八百里加急的传信使送到了他案桌之前了。
噗!
当雍闿拆开这密函看了看之后,心中勃然一怒,血气倒流,一口气过不去,直接吐了一口血出来了,整个人的面色苍白的让人无法执行。
“南中的天,崩了!”
他在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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