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法庭就是战场(上)
1790年4月17日,一个极为普通的日子。按照未来的共和历法,应该是芽月,一个草长莺飞,春暖花开的大好时节。
但这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对于重罪检察官普拉蒂来说,一点也不可爱,甚至是有点厌恶。那是检察官的马车在距离夏特莱法院300码(法制,米制尚未发布)处不得不停了下来,这位身材臃肿,大腹便便的普拉蒂先生必须下车徒步到法院。
此时,围在夏特莱法院周围,申请旁听巴贝夫案复审的热心市民与报社记者已数以百计。由于临近开庭尚有一段时间,仍有不少人陆陆续续的从巴黎市郊,甚至更远的皮卡第地区赶过来。到早上8时,通向刑事法院大门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熙熙攘攘的到处是人流。
“喏,你的对手来了!”眼尖的塞舌尔律师在拥挤的人群中发现了检察官普拉蒂,他回头提醒刚下马车的安德鲁。后者稍稍楞了一下,因为两旁群众的欢呼呐喊让他听不清其他声音,直到塞舌尔用手指引一个笨拙的身影。
“呵呵,对手?他还不配。”安德鲁摇着头说。
在司法宫的记录中,作为国家公诉人的普拉蒂今年47岁,是在大革—命前花了10万里弗尔购买的这个职务(这举在当时属于合法)。普拉蒂的业务水平很一般,就连法律条文都经常引用错误,6年多来的庭审过程中没有任何惊艳之举。若要说优点,那就是拿钱办事,绝不两面三刀。
安德鲁接受此案的另个缘由,就是他很不喜欢这位检察官的姓氏。前世,就有个叫普拉蒂的巴黎检察官吃错了药,置犯罪集团的诸多大boss不闻不问,一门心思的抓小放大,害得安德鲁不得不装死遁逃,阴差阳错穿越到这里。
登上39级台阶,法院大门已在眼前。安德鲁忽然停了脚步,那是回归记者身份的弗雷隆从众多同行中硬挤出来,他拿着速记本凑上前,对着安德鲁大声问道:“嘿,热心的弗兰克先生,作为本案的辩论律师,在开庭之前,您能不能对关心巴贝夫案的热心公民们说点什么?”
这是事先准备好的肉戏,安德鲁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安德鲁把公文包交给随行的塞舌尔律师保管,继而转过身,众目睽睽下,他高举自己的右手,犹如预备下达作战指令的指挥官。几乎在同时,依然喧闹的观众中间开始有人主动维持秩序:
“闭嘴!”
“收声!”
“统统闭嘴!”
“先听听人民律师会说什么!”
…….
不一会儿,法院广场四周近千人居然变得雅雀无声,混在人群中的勒让德尔领着奥什、梅尔达等人颇为得意的冲着安德鲁嘻嘻直笑。
安德鲁长吸一口气,开始发出他的正义呼吁,他高声说道:
“今天,我很荣幸作为一名自由民族的律师加入到这次将注定将成为法兰西史上,为2500万国民中的2000万农民争取自由而举行的伟大审判。
235天之前,一群道德高尚的人聚在制宪会议的大厅里,集体签署了《八月法令》和《人—权宣言》。这两项重要法令的颁布,对于千百万灼烤于非正义残焰中的2000万农民,犹如带来希望之光的硕大灯塔,恰似结束漫漫长夜禁锢的欢畅黎明。
然而,
8个月后的今天,我们必须正视2000万农民还没有得到自由这一悲惨的事实。
8个月后的今天,在各种封建枷锁之下,2000万农民的生活备受压榨。
8个月后的今天,2000万农民仍生活在一个个穷困的孤岛上,他们没有土地,没有财产,人格尊严被随意践踏。
8个月后的今天,2000万农民然蜷缩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各种不幸会令他们中很多人远离家乡,沦为异乡的流民。
所以今天,我代表我当事人,一个为2000万农民的正义事业而遭遇非法禁锢的巴贝夫先生,要把这种骇人听闻的情况公诸世人。”
从米拉波那里,安德鲁学会了在面对大众进行的公开讲演中,一开头使用的排比句朗朗上口且富有气势,能让渲染力与号召力达到极佳的效果。内容是否精彩、选词是否华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讲演者气场,营造磅礴大气给听众洗脑。
每当安德鲁说完一句,台阶下的观众们就发出支持的共鸣声,而当讲演者再度抬起手臂时,场面又立刻恢复平静,士兵们期待着司令官的下一步指令。
安德鲁从怀中掏出一张支票,一张已被作废当做道具使用的支票,被左手高举着过头顶,迎着微风飘动。他接着说:
“就某种意义而言,今天我是以巴贝尔先生的名义,代表2000万农民为了要求兑现诺言而汇集到巴黎。当800多位缔造者们草拟人—权宣那言气壮山河的词句时,曾向每一个法兰西国民许下了诺言:人们生来是而且始终是自由平等的,所有人都享有不可让渡的生存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权。
但就有2000万农民而论,国家显然没有实践她的诺言。法兰西没有履行这项神圣的义务,只是给2000万农民开了一张空头支票,支票上盖着“资金不足”的戳子后便退了回来。
但是,
我不相信,正义的银行已经破产。
我不相信,在这个国家巨大的机会之库里已没有足够的储备。
因此今天我代表巴贝夫先生,还有2000万农民要求将支票兑现——这张支票将给予我们一种坚强的信念。
有了这个信念,我们将能一起工作,一起祈祷,一起斗争,一起坐牢。
有了这个信念,我们将维护自己的权力,并得到宝贵的自由和正义保障。
有了这个信念,代表2000万农民的安德鲁今天绝不会令大家感到失望。”
这是安德鲁节选了后世马丁路德金的部分讲演词,并加以修饰。如果时间允许,他更乐意朗诵更激动人心的最后一段。
可即便如此,年轻律师雄浑高亢的呐喊,铿锵有力的语调,富有渲染力的台词依然博得现场民众一致欢呼。在无数掌声与喝彩声的陪同下,安德鲁昂首阔步,如同罗马雄辩者以胜利者的姿态走进法院大门。
“哗众取宠的小丑!”被堵在广场人群中,一度进退不得的普拉蒂在心中腹诽道。”但检察官不敢出声,周围尽是支持安德鲁与巴贝夫的暴民,他不想因逞口舌之快,而遭遇前任巴黎总督翁婿俩的悲惨下场。普拉蒂忽然眼珠一转,想到个不错的报复方式,他将一旁的助手召之耳边,悄悄附言几句。
“该死的家伙,真是令人头疼啊。”躲在三楼办公室窗帘下的法里亚嘴里不停的嘀咕着。就在昨天夜里,这位当庭主审法官曾委托拉瓦锡夫人,给辩护律师传递一种和解姿态,但居然被搞砸了,那是安德鲁要求巴贝夫无罪释放。
而现在,作为法官的他当然能听出安德鲁那番话中的含义。“我可以无视你的最终判决结果,反正我是赢定了,因为我站在2000万民众(农民)立场上说话,未来的上诉法院或是最高法院里会证明你的无能。”
“必须指出,安德鲁讲演词里一直在不停的偷换概念,通篇都在混淆逻辑,之所以能引发民众共鸣,营造出渲染力,那是凭借气势进行威慑,再算上科德利埃俱乐部成员的暗中配合。然而,我不得不承认这样很有效果,尤其是针对那些学识不高且缺乏理智的听众。”一直混在人群中充当路人甲的罗伯斯庇尔走到一个角落,他抽出怀中的小本子,用铅笔认真的记录起来。
从去年5月,作为三级议会(制宪议会的前身)代表的罗伯斯庇尔来到巴黎之后,这位外表文弱,性格腼腆的阿拉斯律师一直在努力学习,向老乡,向同行,向盟友,向敌人,向包括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学习。
在另一个僻静的角落,巴黎公社总委员会委员俾约—瓦伦陪着议员普利欧交谈着。二人同为律师出身,年纪又相同(都是34岁),加之政治立场相似(极左派),就很快在雅各宾派俱乐部上集会中结为志同道合的知己。
“你的安德鲁老乡兼兰斯大学校友表现的不错,很不错。”俾约—瓦伦的感慨声中还有带有三分羡慕,一份嫉妒。
不仅是刚才的公开讲演,还有策划针对包税商的一系列方案,后者是俾约—瓦伦和普利欧联合左派议员一直在推动,却始终无法促使制宪议会形成法律。
然而,安德鲁却看似轻而易举的做到了。就在今天凌晨,制宪会议表决通过了税务委员会提交的一项议案,责成司法宫在未来15天内,设立一个特别税务法庭(临时),审理对国家造成极大危害的48名包税商。不出意外的话,安德鲁会被指定担当该税务特别法庭的国家公诉人。
“的确不错!懂得借势发力,体现利益均沾的原则.”34岁的普利欧点头附和道。但在内心他对安德鲁为人处世太多圆滑的特点,多少有点不太满意。自诩为革—命者时,就必须大无畏的气概勇往直前,何必瞻前顾后,畏手畏脚。
还有一个令普利欧不怎么满意的是,安德鲁是图里奥的得意门生,同出兰斯大学的普利欧与图里奥两人关系一直不太好,直接体现在安德鲁来巴黎求职,第一个找的是口碑不佳的维诺法官,而不是老乡兼校友的普利欧议员。
俾约—瓦伦环顾左右,悄悄的说:“据说安德鲁接管科德利埃俱乐部的当天,就将埃贝尔等人赶出了巴黎。对此,远在阿尔西的丹东表示了不满,就连我们的朋友马拉被迫去英国,也是因为……”
“够了,我的朋友。”国会议员打断了公社委员的抱怨,普利欧接着说:“作为一个称职的政治家,我们更应该关注结果,还不是过程。”
不说丹东还好,一提他,普利欧就来气。尽管那个阿尔西家伙自吹自擂从兰斯大学毕业,但事实上,丹东根本就是函授4周毕业的速成生(圣鞠斯特同样如此)。与普利欧、安德鲁、图里奥这些苗根正红的兰斯正规生不可同日而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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