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常春藤摇动,张广微探出脑袋来了,道髻尖尖,额头宽宽,眼睛大大,下巴尖尖,笑盈盈道:“我这边有梯子。”
曾渔仰脸看着张广微,“哦”了一声,他还没从“曾秀才我还是嫁给你吧”这句话中缓过神来,这太突然了,莫非是戏言?
只听倚在墙头的张广微说话道:“曾秀才,你怎么愣愣的,不信我说的话?”说话时脸上笑容很灿烂。
曾渔道:“蒙小仙姑垂青俯允,曾渔真如做梦一般。”
张广微眨着眼睛问:“真有这么高兴吗,曾秀才?”
曾渔点头道:“当然,喜出望外。”
张广微笑意沉静下来,忽道:“曾秀才,我有一个条件,你要答允我才行。”
曾渔心道:“还附带条件的呀。”拱手道:“广微小姐请讲。”
张广微道:“以后你得听我的。”
曾渔愕然,张广微厉害哪,才议亲就要夺权,岂有此理,曾渔摇头道:“这可不行,夫为妻纲,我若听你的那还有什么颜面,必为世人所笑。”
张广微拨弄着墙头的常春藤,嘴唇微噘道:“也不是那种事事都要听我的,我可没那么霸道,但有一件事必须听我的――”
曾渔道:“什么事?”
张广微道:“就是成亲后你不要妨碍我修道。”
曾渔笑了起来:“这怎么会,我也有仙骨不是?”
张广微也笑起来,满怀憧憬道:“《太平广记》那些书里都有夫妇共同修道升仙的,我们也能那样,真是好极了。”
道家男女双修术似乎不错,可以一试,曾渔咧了咧嘴,点头道:“广微小姐说得是,我们先在红尘俗世历练一番才好。”
张广微解开了生平第一大心结,快活得不行,若不是站在梯子上都要手舞足蹈起来了,说道:“曾秀才,我爬到你这边来,然后我们溜出宫去玩,让他们找不到我――哈哈,有趣有趣。”
曾渔忙道:“不行不行,等下他们都怪罪到我头上,我成替罪羊了。”
张广微嫣然一笑:“就做一回替罪羊也不打紧。”说着,就爬上墙头,扭身把木梯从墙那边提起,架到三柏居这边――
曾渔连声道:“小心点小心点。”张开双臂,准备张广微摔下来他好接住。
张广微顺顺当当从梯子下来了,还踮脚轻轻跳了两下,说道:“没事,我好得很,走吧。”
曾渔问:“去哪?”
张广微道:“随便走走,去象鼻崖那边玩,你没去过吧,离此不远,约莫四、五里路,那里有个野道士很有趣,他有个大葫芦,好大一只――”
说这话时,张广微还两手张开,表示那葫芦有合抱这么大。
曾渔道:“天色不早了,明日我陪你去吧。”
张广微一扯他的袖子,娇嗔道:“念头要通达,想走就走,没那么多牵牵绊绊的,朝北海暮苍梧我们现在是做不到,可几里远的象鼻山有什么难去的,当然是说走就走――哎,我说曾秀才,你要学学吕仙的风流洒脱才好。”
曾渔失笑,问:“吕仙的风流也学吗?”
张广微侧脸斜睨着曾渔,轻笑道:“学,当然学,任你三妻四妾青楼留情都行,我不会吃你这种醋,这么点事都看不开那我怎么修仙――”
曾渔心下正感叹张广微心胸宽广,却听张广微话锋一转:“你想风流谁?”
曾渔忙道:“没想风流谁,妻都还娶呢。”
张广微“格格”一笑,说道:“以后你想风流谁就先告诉我,我帮你,三戏四戏都行。”嗯,吕洞宾不是有三戏白牡丹吗。
曾渔无语,这位大小姐还是生活在云里雾里啊。
张广微推开前门向外张望了一下,回头道:“前门有人,我们从后门走,从后山去象鼻崖更近。”
曾渔心知元纲老道和羽玄就在后山药圃,却是不说,遇上最好,当下跟着张广微出了三柏居后门,那管洞箫还握在手上。
“师叔祖――师叔祖――”
小道童张方立在药圃竹篱边东张西望,一眼看到张广微出来,惊喜地大叫起来,跑着过来了。
张广微“悄悄溜出去”的计划失败,气恼地转身瞪着跑近的小道童张方,斥道:“叫什么,你嗓门很大吗。”伸手就想赏小道童毛栗子吃。
张方赶紧退后几步,低声道:“师叔祖――”,眼睛看着曾渔,很奇怪的样子。
曾渔摆手道:“没事没事,你走吧,我和张小姐随便逛逛。”
药圃里传出元纲老道的声音:“张方,过来。”
小道童张方赶忙跑进药圃,元纲老道问他:“自然她出门了?”
张方应道:“是,自然师叔祖和那位曾相公一块出来的。”
元纲老道奇怪了,问:“从哪边出来的?”
张方道:“从三柏居出来的。”
老道元纲捻须而笑,摇头感叹道:“这真是有缘跳墙来相会啊,曾秀才这口才真是了得。”
羽玄微笑,不敢多嘴,心里对曾渔是佩服至极,还没到一顿饭工夫,曾渔就把张广微说服并让张广微爬墙到三柏居这边来,这本事不服不行。
元纲老道吩咐道:“张方,你跟着曾相公和自然,看他们去了哪里,速来回报。”
小道童张方摸着额角愁眉苦脸道:“自然师叔祖会打我头的。”
老道元纲“呵呵”笑道:“打一下也不要紧,又没打得你头破血流。”挥手道:“快去,远远的跟着就不会挨打。”
张方赶紧小跑着追踪曾渔、张广微去了。
羽玄道人小心翼翼道:“曾公子行事稳重,不至于太出格的。”
老道元纲点点头,说道:“我只是要知晓他二人的行踪而已,想必是自然要带着曾秀才去哪里游玩,自然困居多日,也着实闷得慌了,呵呵。”
羽玄道人陪着笑,与师伯祖元纲回到三柏居,请示要不要去大真人府回话,元纲道:“等曾秀才自己去说吧。”自去烹一壶茶,正喝着,小道童张方满头大汗跑回来了,气喘吁吁道:“师伯祖――师伯祖――”
元纲老道见张方这模样,忙问:“出了何事?”
张方道:“师叔祖和曾相公去象鼻崖疯道人那里去了。”
元纲老道“哦”的一声,继续喝茶。
又过了一会,聚在仙隐院前门的几个婆子、丫鬟进来向老法师打听消息,得知广微大小姐已经跟着曾公子去象鼻崖玩了,这些婆子、丫鬟个个目瞪口呆,觉得不可思议。
“这都是缘分哪。”元纲老道笑道:“你们都回府里去吧,不用在这里候着了,自然等下就会回府。”
羽玄向老道元纲施礼道:“师伯祖,象鼻崖赵风子喜怒无常,小道赶过去看看吧。”
元纲老道点头道:“你去吧,让他二人早些回来。”
……
张广微让曾渔在上清镇西头的一家酒肆买了一壶酒,赵风子嗅不到酒味不理人的,曾渔道:“不理人就不理人,我们何必去巴结。”
张广微道:“也就是一壶酒,算什么巴结,赵风子这人很有趣,他善于在竹筷子上作画,一根细细的筷子,他能画出亭台楼阁、山水人物,很多达官贵人都以得到他的箸画为幸呢,不过赵风子一般不作画,求他他都不画,上回张永绪想让他画几双筷子好送给严世蕃,赵风子理都不理,哈哈,嗣教真人拿一个野道士没办法。”
曾渔笑道:“那倒是个人物,以壶酒贽见也是应该。”
张广微道:“羽玄和赵风子有点交情,经常请赵风水喝酒。”
二人说着话,来到龙虎山象鼻崖,象鼻崖是一道奇景,一条长石从崖顶探至水滨,好似巨象以长鼻吸水,崖顶有茅屋两间,那便是野道士赵风子的住处。
崖顶高数十丈,没有道路,山石嶙峋,可供落脚,爬上去也不甚艰难,张广微身手颇敏捷,不须曾渔几次援手,就上到崖顶,来到那两间茅屋一看,空空如也。
“咦,没人。”张广微好生遗憾。
曾渔见草房子里锅灶床具都没有,就是四面土墙和一架茅草顶,墙角散落着一些削得尖尖的木炭,便问张广微:“这赵风子是你们龙虎山正一教道士?”
张广微道:“不是,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是不是道士,心地很好,他以箸画得来的钱除了喝酒之外就是救济乞丐穷人,我有时猜想这赵风子会不会是八仙铁拐李那样的人物?”
张广微太迷信修仙,曾渔笑道:“听你这么说那是有点象,赵风子不是还有个葫芦吗?”
忽听张广微锐声叫道:“在那边在那边,曾秀才你来看。”
曾渔立在崖顶朝张广微手指的方向望去,夕阳西下,象鼻崖前一片水域波光粼粼,这是泸溪河改道后形成的一个狭长的湖泊,此时的湖中有一人正渡水,这人头戴高高的纸冠,胯下骑着一只大葫芦,这样大的葫芦还真罕见,有半人多高,这纸冠人赤着双足,以手中竹杖划水,往湖西方向缓缓游去,上下水面,波光荡漾,骑葫芦的纸冠人看上去仿佛如在云气中――
羽玄道人这时也赶到了象鼻崖下,他没看到湖中渡水的纸冠人,只看到崖顶沐浴夕阳临风立的曾渔和张广微,不禁心下赞叹:“这真是神仙眷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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