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七月初九日黄昏,曾若兰牵着两个女儿站在上饶县三江码头的高岸上,四顾茫然,虽然此处离祝家畈夫家不过六、七里地,她却感受不到任何喜悦和温暖,身畔的信江不舍昼夜流淌,家乡石田就在这江水的上游,奔流的江水不复回,家乡也不是以前的家乡,门前古樟依旧,爹娘墓前草木已长——
“大哥,要不你先去祝家畈问问情况,我和小彤、小炜找个落脚的地方等你消息,免得冒冒失失回去被人耻笑,可好?”
曾若兰努力想保留一点颜面,怎么说也不能自己回去,总要让丈夫祝德栋来接她母女三人才好。
曾筌点头道:“那好,你们到哪里歇脚,我等下和德栋好来接你们?”
曾若兰道:“去西门外找间客栈吧,那里离祝家畈也近。”
曾筌便另叫了一顶小轿,让曾若兰母女三人乘轿,其他人步行,绕城半匝来到西门外,安排曾若兰母女和梅香四人在杨家客栈歇脚,曾筌自己带了黎叔和祝家的老仆老善前往祝家畈,曾若兰放心不下,叮嘱道:“大哥,莫与他家人争吵。”
曾筌道:“我晓得,你们先在客栈吃点东西,一个时辰后我和德栋来接你们。”乘上轿子,黎叔和老善一左右一右跟在轿边,往祝家畈去了。
曾若兰看着大哥曾筌走得没影了才回到客房,见阿彤和阿炜小姐妹两个乖乖的坐在床沿,不禁心中一痛,她这两个女儿平时都比较娇气,尤其是长女阿彤,都已经八岁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这次回石田也是一路哭,不胜其烦,但自从到了石田,两个孩子都变得很乖,也许是感受到了舅母谢氏的冷淡吧—
“娘,爹爹很快就会来接我们回去是吗?”
八岁的阿彤笑着小声问,不过那笑容有点勉强。
“唉,为龗什么要待在这里等呢,我们跟着大舅舅一起回祝家畈不就好了?
五岁的阿炜噘着小嘴说,坐在她身边的姐姐阿彤轻轻推了她一下,示意她别说这个。
曾若兰摸了摸小阿炜粉嘟嘟的脸蛋,说道:“很快就回家了,我们先在这里吃些东西,你们两个说,想吃些什么?”
阿彤道:“娘,我饿了,我想吃凉皮。”
“好,阿丹吃凉皮,阿炜呢?”曾若兰摸着小女儿的脸蛋问。
阿炜想了想,说道:“我要吃羊角糖,还有粽子。”
姐姐阿彤立即责备道:“端午节早过了,哪里还有粽子,哎呀,你真不懂事,姐姐先前不是和你说了吗——”
五岁的阿炜小嘴一扁一扁的想哭又忍着,曾若兰赶忙抚慰道:“让梅香姐姐出龗去买,或许还有粽子,阿炜最爱吃火腿粽子是不是?”
老丫环梅香捏了一小串铜钱出客栈,凉皮和羊角糖很快都买到了,只是粽子可难找,向人打听,有人说附近的茶圣客栈常年都做粽子卖,梅香便找到茶圣客栈,果然见客栈大门前搭着个竹篷,一个老汉在卖粽子,一个灶台,几只蒸笼,热香四溢——
没有火腿粽子,只有寻常的糯米粽和红豆粽子,梅香用两文钱向老汉买了三只粽子,正待回杨家客栈,忽听茶圣客栈二楼窗户有个小女孩在说话:
“娘,我也要吃粽子。”
那窗边又有一个妇人说道:“好,让四喜去买两个粽子上来。”
小女孩便叫着:“四喜,四喜,买两个粽子上来。”
梅香听那妇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又听到叫四喜,心道:“听那妇人声音有点象石田的周姨娘,小女孩是妞妞小姐吗,她们怎么可能在这里我且等着,那个四喜很快就来买粽子了。”
梅香比曾若兰年长两岁,是曾若兰的陪嫁丫头,十八岁前一直住在石田,每次曾若兰回娘家她也都是陪伴的,对石田曾家的人和事很熟悉——
一个青衣小厮跑着过来了,对卖粽子的老汉大声道:“老爹,这粽子怎么卖?”
梅香大叫一声:“小四喜,真是你”
四喜转头一看,惊喜道:“梅香姐,你怎么在这里,大小姐呢?”
梅香走过去亲昵地扭了一下四喜的耳朵,喜笑颜开道:“你长这么大了,快要有姐姐高了,周奶奶和九鲤少爷都在这里吗,若兰大小姐在那边客栈。”
四喜便仰着头朝茶圣客栈二楼那个窗户喊道:“奶奶,姐姐,梅香姐在这里。”
曾母周氏探头朝下面一看,喜道:“梅香,你怎么在这里,若兰呢?”
梅香朝楼上的曾母周氏福了一福,大声道:“大小姐在杨家客栈,婢子这就去叫她们过来。”匆匆去了。
曾母周氏带着妞妞下到客栈楼下,刚出大门,就见若兰牵着阿彤、梅香抱着阿炜过来了,妞妞锐叫一声:“阿彤”,高兴地跑过去拉着阿彤的手,又甜甜叫一声:“若兰姐姐好。”
曾若兰见妞妞快快乐乐的样子,心下略宽,摸了摸妞妞的额发,妞妞现在开始蓄发了,不再是半秃,说道:“妞妞好。”抬眼看着迎过来的曾母周氏,就在路边福了一福道:“周姨安好。”
曾母周氏快步过来执着曾若兰的手,欣慰道:“你回来了就好,小鱼他正打算明日一早动身去石田找你呢——哦,这个是小阿炜是吧,长这么大了,嗯,你乖。”
曾若兰问:“小弟呢,小弟在哪里?”
曾母周氏便吩咐四喜赶紧去曾渔回来,一面对曾若兰道:“小鱼和同学在对面酒楼喝酒,很快就来,我们先到客栈里说话。”
曾若兰跟着周姨上到茶圣客栈二楼客房,从周姨口里得知小弟曾渔进学成了府学庠生,曾若兰惊喜交集:“上回不是听说小鱼没中吗,却原来是中了啊,也不来与我报个喜,害我空担心。”
曾母周氏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母子几人也是昨日才从鹰潭回来,等下让小鱼和你细说,这些日子我和妞妞倒是享清福,小鱼他可受累呢——小鱼回来了。”
曾渔带着一阵风进到房间,叫一声:“姐姐。”声音里透着极大的欢喜。
曾若兰起身迎过去,泪眼朦胧,连声道:“小鱼,你们好好龗的就好,这些日子姐姐很担心你们呢。”
阿彤高兴地叫了一声:“鲤鱼舅舅。”阿彤很喜欢鲤鱼舅舅,以前每次跟着娘亲回石田外婆家,鲤鱼舅舅都会陪她玩耍。
小阿炜不大认识这个鲤鱼精舅舅了,但从娘亲和姐姐口里知龗道有这样一个舅舅,当下害羞地跟着姐姐也叫了一声:“鲤鱼舅舅。”
曾渔蹲下抱了抱两个外甥女,亲了亲,抬头问姐姐曾若兰:“姐姐,你和姐夫到底怎么了,我正打算明日去石田找你。”
曾若兰拭着眼泪,问:“你去过祝家畈了,你姐夫怎么说?”
曾渔道:“姐夫态度甚劣,没说什么,要我来问姐姐你。”
曾若兰“唉”了一声,踌躇了一下,说道:“小鱼,先说说你的事,那日有一个姓蒋的秀才带着官差来祝家畈说要抓你,真把我吓得不轻,日夜求菩萨保佑你平安。”
曾渔便向姐姐说了他打了蒋元瑞之后去了鹰潭、再赶赴袁州补考终于获得进学的经过大致说了,曾若兰极为欣喜,摸了摸曾渔额头,对曾母周氏道:“怪不得我看他晒黑了许多,却原来是两、三千里往返啊,真是辛苦。”
曾母周氏怜爱地看着儿子,说道:“是啊,也真难为这孩子。”
曾若兰让梅香带着妞妞和阿彤、阿炜到隔壁曾渔的客房去,然后含泪说在祝家受欺的经过,先是家主祝巨荣被一个游方道士说是会烧丹炼银骗去三百两银子,一气之下中风卧床不起了,祝德栋三兄弟就商量着要分家,祝家老二媳妇方氏极是跋扈,曾若兰说了两句关于分家的公道话,这方氏就讥讽曾若兰生不出儿子,说就是分去家产早晚也成了外姓人的——
曾若兰气愤不过,大声道:“我自己今年不过三十岁,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也不是不能生养,如何就说我三房无嗣,这不是诅咒吗”
那方氏冷笑道:“不是我诅咒你,只怕想生也没人和你生,你一个人生得出儿子来吗?”
曾若兰又气愤又疑惑,定要方氏说明白,方氏反打了她一巴掌,让她问祝德栋去,方氏有好几个丫环仆妇,曾若兰只有梅香一个帮手,厮打不得,含泪去问丈夫祝德栋,祝德栋起先是言语搪塞,后来发作起来,将她一把推倒在地,自顾出门去了,夜里也不归家——
曾若兰让梅香私下多方打听,这才知龗道祝德栋与邻村的一个年轻寡妇有私情,曾若兰哭了一场,这才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求助——
曾渔听罢姐姐的哭诉,心中自是愤怒,有一事他却没对姐姐说,祝德栋与那邻村寡妇并非只是偷情那么简单,祝德栋想休妻娶那寡妇呢。
曾渔问:“这么说大哥独自去祝家畈了?”
曾若兰道:“黎叔跟去的。”
曾渔道:“我去看看,大哥忠厚懦弱,怕是要吃亏。”
曾母周氏赶忙叮嘱道:“小鱼你可记住,不要与人动手,那可是你姐姐的夫家。”
曾渔道:“娘放心,儿子不是好勇斗狠的人,儿子只和他们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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