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头发蓬乱,衣衫不洁,脸上似很久没洗过,一道道的黑痕,两目狭长,细柳眉,鹅蛋脸,算不上美,但格外清秀,见虾皮发问,忙抬袖遮住半脸,露出一目,大颗的泪珠扑簌簌滑落,“你,你们是什么人......”
哟呵,我这问你来,你倒问起我来了。虾皮见她瘦瘦弱弱的,没想放在心上,扬起马鞭一挥:“让开让开,我们是行脚人,急着赶路,休要耽搁阻碍。”
女人盯着马鞭瑟缩一下,忙弓腰缩背让到一旁。
马车继续前行,兰灵儿跟在车旁走,渐渐走到女子窝身的坡埂旁。
“有女子,有女子,太好了,姑娘,姑娘......”女人看到队伍里有女的,高兴的喊道,一边踉跄着走过来。
“你是叫我么?”兰灵儿指指自己鼻子。
“姑娘,”女人已奔到眼前。
兰灵儿上下打量她,发现她身材纤细高挑,眉目细细的,虽不甚漂亮,倒别有一番温婉的风味,心里就先存了好感,想着自己入乡随俗,得习一习这古代女子小鸟依人的范儿,只是这大晚上的,她一个女人怎么出现在这荒郊野岭?
“姑娘,小女子可否求个捎带?”女人双目含凄,期待地看着她。
“你要去哪里?”兰灵儿问。
“小女子想去照县寻亲,不曾想盘缠被一伙强徒抢了去,因此落魄至此,连宿头都错过了,天可怜见,如今夜色深沉,我一个姑娘家......实在心中忐忑,望求小姐大发慈悲,捎带我一程吧。”女人哀哀相求,眼里满是祈求,拘谨之色。
“这.....”兰灵儿微犹豫,“请稍等。”
伸手拽着墨袍拉到一边,悄声问:“要带她么?”
夜天眉目淡然,“荒郊野外,又是夜晚,一个女人能到这里,不简单...”
“哦?”兰灵儿一惊,“你是说她....莫非身上有功夫?”
夜天摇头,“她气息沉重,脚步虚浮,没觉出有功夫在身。”
“那就是普通的女人了,万一真是个遭了事的,咱不带她吧,有点不那个......”兰灵儿闪着大眼睛看他。
夜天淡淡一笑,这丫头在问我时,心里已经决定要带那女的了,否则,她哪会这般犹豫不决?随即点头道:“让她去头一辆马车....和那个姚青梅一起。”
“...好...”
女人欢喜地千恩万谢。
姚青梅恨恨地咬牙,让我和这个脏兮兮的陌生女人一辆车,夜天,你就这么欺负我!给我等着,看我怎么还给你的小情人!
车队继续前行,终于在黎明时分走出了山地,前方便是坦途官道,众人相继上车,加速前行。
今日便是除岁日了,马车终于在下午时入了桐川地界,一路往黄泥村疾驰。
今年,村民们得到了土地,这个年好过了,马车所行之处,皆可见孩童妇人笑意满满,于村中巷道欢欣游走往来串门。
兰灵儿心情很好,车窗帘干脆卷了上去,脑袋伸在外面,乐呵呵地看着孩童们地上玩的各种游戏,大声叮嘱跟着马车跑的孩子们注意安全啊。
咯咯咯,哈哈哈,满心欢喜和愉悦的笑声,不时回荡在车队上空,回荡在众人耳中。每个人也都跟着心情很好,回到家乡的感觉,真好!
唯那半路遇到的女人是外乡人,兰灵儿已知道她的名字叫魏娘,年已二十,尚未婚嫁,她自己说是旁人嫌她丑,又嫌她家穷。
可她并不丑啊,兰灵儿心想,许是自谦过头了,没有自信?不过那是人家隐私,并不打算过多打听。
快吃晚饭时,车队终于到了黄泥村,鼻间嗅到的都是熟悉的泥土气息,山间阡陌,一如既往。
为免行头太过引人注目,马车还是停在村外,众人下车,携带行李步行。
虾皮和远子提着,背着,扛着弄了很多东西,说是买的年货,让兰灵儿不用担心过年没吃的了。
沿着南边田野往村里走,放眼看去,有一片地里整了两三座大棚,依稀可见里面绿色的枝丫。
难道爹爹弄的大棚已经到了这个规模?
姚青梅出身江湖,这样的乡野见过不少,可从未亲身行走,乡野间的东西引起她很大的好奇,逮着兰灵儿问东问西。
魏娘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跟在她们身后,听她们拌嘴讲话,面露欣然。
终于到了篱笆墙外,家里已有炊烟升起。
姚青梅惊讶地看着低矮黝黑的茅屋群,连个像样的门都没有,还是篱笆捆扎的,这就是“疯”丫头的家?叫花子住的吧!
她那么有本事,又有个那么厉害的情郎,怎么还肯住在这样的地方?!
心思乱想之间,耳旁已响起兰灵儿略带哭腔的声音,“娘!娘!姐姐,姐姐,我回来了,二丫回来了!”
声声呼唤,发自肺腑,热切,衷肠!
灶房里奔出人来,堂屋里奔出人来,后菜园里奔出人来!
是姐姐,是娘亲,是爹爹!
他们都在,他们都在,真好,真好!
兰灵儿一瞬间,泪流满面。
扔下手里东西,边哭边大笑着推开柴扉,扑向自己的亲人,拥住他们,大笑着拥住他们!
夜天长身挺立,眉目平和地看着这一切,带她回来,是对的,舍弃控制鹿州的佳机,带她回来,是对的。
魏娘站在姚青梅身后,站在篱笆柴扉门口,望着兰灵儿一家团聚的热切,抬臂擦擦眼角,有一滴湿湿的东西挂在那里,不由自嘲一笑,原来,我还可以哭得出来啊。
与亲人相聚,与朋友相聚,原来是这么美好的事。
“快来,快进来!”兰灵儿笑得欢畅回身招呼篱笆门处的众人进来。
兰李氏同兰老爹忙着进堂屋,把所有能腾的地方都腾出来,板凳不够,就拿来蒲草团,又忙活活进灶房烧热水,没有茶水,一杯清水总得拿出来招待客人!
虾皮和远子将年货搬进门,鸡鱼肉蛋,菜蔬点心,一概不缺。
兰灵儿让爹爹取了很多吃的,送去张婶家和左邻右舍,自揽了朋友们堂屋相坐。
姚青梅打眼望望,这茅草屋又低又暗,抬头好像就能触到蜘蛛网,皱皱眉,撅着嘴脱口而出,“兰灵儿,你搞了那么大阵仗,往来纵横的,我还以为你家得多么奢华呢,就这,也叫人住的地方?”
兰灵儿咧嘴笑笑:“我们打小就住在这,没觉得有什么不惯的,倒是一招待朋友们,才觉得的确逼仄,待多赚些银两,开春起个新屋吧。”
边说边拽过板凳来,让夜天坐在主位之侧,自己则坐在他旁边的蒲草团上。
大丫脸红红的挨个给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上茶碗,倒上水后又退了出去。
姚青梅瞥了好几眼蒲草团,很不情愿地往下坐,谁知,这团子实在是低,往下一坐,忪了一忪,差点摔个仰巴扎。
兰灵儿哈哈大笑:“就该让你来这体验体验我们平民的生活。”
姚青梅翻个白眼道:“少在这跟我装,赶紧地把新屋盖起来!”
“新屋说盖就盖的?你懂个啥。”兰灵儿白她一眼,转而对夜天笑得灿烂,将手一让黑黑的陶碗,“喝,喝茶。”
转目去看魏娘,“家里鄙陋,让客人见笑了,且饮一碗茶润润喉,今夜就在我们家除岁吧。”
魏娘掩袖温和的笑道:“姑娘宅心仁厚,古道热肠,遇到你,实在是魏娘平生之幸,不敢枉图便宜,我去看看灶房有什么可帮忙的,众位安坐。”说罢,袅袅婷婷站起来,垂着眼,掩着目,无声的退出去了。
兰灵儿瞠目看着她这番柔柔婉婉的样子,啧啧称赞,“真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她大概是想说,女子不与外男同席吧,是么?”
拿眼瞅着姚青梅,似在问她话。
姚青梅尚自愣怔。兰灵儿似转念一想,翻着眼皮看她:“哦对,我问错人了......”
意思是,姚青梅粗鲁,远非大家闺秀,怎么会知道大家闺秀的礼仪?
“你!就你好,女子不与外男同席,你怎么堂堂坐在这?”姚青梅斜着眼瞅她。
兰灵儿呵呵一笑,扬手朝桌面上一挥:“哪个是外男?这都是我兄弟!”
虾皮和远子就当没听见,急着端碗喝茶,猛不迭烫了嘴,又不敢在夜天面前呼喝,强自忍着。
夜天淡目瞅着外面院门,恢复伪装的狭长眼睛里,却有一股笑意在盈盈而动。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碗来,极优雅地抿了一口。
他可比初见时,从容平和多了。虾皮和远子对视一眼,又瞅一眼兰灵儿,互相给自己点赞,当初送他来这丫头家里,真是做的最对的事了。
魏娘起身来到院子里,略一打量,便去水池边,舀出一瓢水倒在木盆里,将自己脸上的脏污尽揩净了。又掸掸身上的灰尘,袅袅迈步入灶房。
烟火气迎面钻来,呛得她轻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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