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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夺营(下)

    “宣慰大人上次交托巴特尔带给朋友的礼物总重两千石。”见中军帐内只剩下了释嘉纳的绝对心腹,耶律昭呵呵地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玉石做的算盘,飞快地拨动,“当时的行情是每石一贯半,也就是礼物总值为三千贯铜钱。”

    “已经说好的事情,就沒有必要重复了。”释嘉纳眉头轻轻皱了皱,有些不耐烦地摆手,虽然托对方转手的粮食大多数都是从民间劫掠而來,但私卖军粮,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事情,所以,能少听几句就少听几句为好。

    “是。”耶律昭笑着点头,手指却继续在算盘上“噼里啪啦”地拨动不停,“按时价,三千贯钱按市价可换足色纹银两千四百,其中一千五百两按照十五换一的比例,给您换成了金锭,扣掉巴特尔先前押在您这里的订金,这回该给您带回來五十两足色赤金和九百两足色纹银,大人以为,这个数字可否恰当。”

    “恰当,恰当。”释嘉纳愈不耐烦,沉声催促,“地上就是么,区区几两金银而已,你何必弄得这么较真。”

    “不是小弟我较真儿,而是在商言商,纵使亲兄弟,也得讲究个明算帐。”耶律昭笑呵呵地抱着算盘,四下拱手,然后快步走到地上的布袋子旁,三下两下解开袋口的绳索,一弯腰,从里边掏出数根赤红色的小元宝,“这里边六十个小金锭,每个一两,两百个银锭,每个五两,大人,您派人点个数,然后草民就可以向您和众位将军交差了。”(注1)

    “啊,,。”一瞬间,释嘉纳就顾不上再觉得对方啰嗦了,两眼盯着金元宝,嘴巴大得足足可以塞进一个完整鸭蛋。

    再看其他蒙元将领,也是一个个兴奋得眼神僵直,额头见汗。

    大元朝币制混乱,纸钞乱,铜钱成色不足,按照眼下市面上的价格,一千文铜钱根本就换不來八百两银子,而十五两银子换一两黄金,更是个虚价,真的要大批量兑换的话,往往要浮动到十七、八两才可如愿。

    然而,“巴特尔”非但给大伙换來了足够的黄金和白银,并且都比最理想数字还要多出两成,这份人情,可是给得太大了。

    耶律昭要得就是震动效果,也不主动表功,只是蹲下身去,继续把一把往外掏金锭和银锭,顷刻间,就在地上摆了两大排橙的和白的,明晃晃好生扎眼。

    “行了,行了,兄弟你别往外掏了,老哥我信得过你,信得过你便是。”才掏了不到一小半儿,山东路宣慰副使释嘉纳就彻底被折服,走上前,伸双臂用力将耶律昭给拉了起來,满脸堆笑,“兄弟你这是干什么,既然老哥我把事情交给你來办,怎么可能不放心,來來來,请上座,请上座,今晚咱们老哥俩,可是得好好喝上一场。”

    说罢,又迅冲自己的亲兵使眼色,“还不把地上的东西收起來,交给司仓造册登记,,这都是老夫为了筹备军资,不得不做的权宜之举,谁若是敢胡乱伸手,老夫定要揭了他的皮。”

    “是。”亲兵们上前,在众将期盼的目光中,将金银重新装入口袋,然后抬着走出了中军大帐。

    明知道对方是在做戏给自己看,耶律昭也不戳破,待亲兵们的身影出了帐门,才打了个哈欠,笑着夸赞,“大人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清廉,巴特尔,巴特尔好生佩服。”

    “做官么,迎來送往肯定是有一些的,但公是公,私是私,其间差别却要分明。”释嘉纳难得被夸得脸红,摆摆手,讪讪地解释。

    “大人说得极是。”耶律昭再度佩服地拱手,然后装出一幅很犹豫的模样,皱着眉头补充,“但总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大人休怪草民多嘴,您自己清廉如水,看不上这点儿小钱儿,但底下的将士,家里却都有好些张嘴巴要养活。”

    “唉,有什么办法呢,值此国事艰难之际,我等岂能光顾着自家,。”释嘉纳猜不出对方葫芦里头究竟想卖什么药,看在多出來的二十两黄金和一百两银锭的份上,笑呵呵地敷衍。

    “巴特尔这边,倒是有个两全之计,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耶律昭立刻顺杆而上,笑呵呵地拱手。

    “两全之计。”释嘉纳微微一愣,旋即,两眼当中就又冒出了欣喜的光芒,“巴特尔请讲,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当着面儿明说的。”

    “是啊,是啊,巴特尔,你就别吊胃口了,我等从沒拿你当过外人。”阿穆尔不花、保力格、巴拉根仓等高级将领纷纷凑上前,众星捧月般,将耶律昭给围在了中央。

    能把两千石军粮卖出出大伙期望两、三成的高价,巴特尔所说的两全之策,还能差得了,分明是想拉着大伙一起财,却不方面明说而已。

    “巴特尔,莫非你又现了什么好好机会。”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释嘉纳不得不降低身段,主动询问。

    他虽然未必把一二十两赤金放在眼里,可财宝这东西,有谁会嫌多呢,况且当着这么多心腹的面儿,如果他硬把财神爷“巴特尔”给往外推,今后甭说再调遣大伙上阵厮杀了,政令能出中军帐的门,恐怕都是痴心妄想。

    “大人可知道,这次巴特尔为何这么快就收回了本钱,并且能多给大人带回两成的收益。”耶律昭却不肯直说,而是四下看了看,摇头晃脑地继续卖起了关子。

    “可是外边粮价大涨,不对,不可能涨这么多。”释嘉纳先笑着猜测,然后自己摇头否决。

    这几个月正是粮食入库时间,整个山东路的粮食零售价肯定不会过三贯每石,商家从百姓手里收购,更是要小斗换大头,折了再折,每石能给出一贯五、六已经大慈悲,而巴特尔能在每石一贯半的底价上多给两成,当然不可能是转手倒卖给了山东路的本地粮商,他一定是找到了个豪爽的买主,或者是宁愿亏了本钱,也要讨好自己这个上线。

    最后一种可能基本不存在,以“巴特尔”背后的靠山,根本沒必要花大力气讨好一个小小的四品宣慰副使,那就是说,他把粮食卖给了急需之人,比如

    猛地眉毛往上一跳,释嘉纳用力摇头,“兄弟你生钱的路子,老哥我怎么好胡乱打听,嗨,算了,算了,如果能说,你就随便给大伙透漏一二,如果不能说,老哥我也不乱猜,反正有一句话放在前头,出了这个门,你做的任何事情,都与老哥我都沒有关系。”

    “那是自然,看你老哥这个警醒劲儿,兄弟我还会胡乱坑人么。”化名为巴特尔的耶律昭笑了笑,轻轻摇头,“算了,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在潍州那边,与江南沈家的人接上了线儿,直接把粮食转卖给了他,而他们家,刚好手里有一船紧俏货,这次我准备全都吃下來,一份也不外流,如果此事能成的话,一转手,至少是五倍的红利。”

    “什么货。”阿穆尔不花性子最急,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释嘉纳听闻,军粮是被江南沈家收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反正他的直接交易对象是巴特尔,后者又沒有直接向淮安一带输送粮食,至于沈家会不会与朱屠户勾结,那已经是隔了两道手的事情,与他已经彻底沒了关系。

    想到这儿,他也迅在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拉着耶律昭的手,语重心长地问道,“兄弟你的意思是,,,钱不凑手对不对,怎么不早点儿言语呢,还非绕这么大的圈子,这次你替大伙赚回來的钱,尽管拿去做本金就是,如果缺口还大的话,老哥我再想办法帮你凑一些,咱们兄弟之间,还客气什么,总之,咱们都是为了让弟兄们手头宽裕些,不是为了自己。”

    “不瞒老哥您。”耶律昭拱了拱手,感动莫名,“兄弟我的确吃不下那么大一批货,好歹跟沈家还算有交情,就让他们宽限了半个月去筹集本金,如果老哥您准备参一股的话,兄弟我求之不得。”

    “嗯,,。”释嘉纳低声沉吟,“到底是什么货,兄弟你能不能透漏一二。”

    五倍的红利,听起來的确诱人得很,可数额大到连宁海商号都拿不出來,他却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品种不多,就两样。”耶律昭点点头,非常痛快地回应,“第一种,就是这个。”

    说着话,他又迅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圆圆的东西,在大伙眼前乱晃。

    太阳西沉,中军帐里头的光线有一点儿暗,可众人的眼睛却同时射出了灼灼精光,是镜子,在北方拿钱都很难买到的镜子,市面上已经被捧到了一寸一万贯,怪不得连巴特尔这个财神童子都吃不下。

    “嘶,。”释嘉纳也被惊得,连连倒吸冷气,新纳的小妾,已经在枕头边上说了无数回,想要一面镜子,可身为四品高官,自己却根本沒有地方去弄,如今,巴特尔却说,他能吃进半船,这是个什么概念,这意味着,有半船的金子,正顺着潍水在缓缓朝自己漂了过來,只要伸下手,就可以轻松收入囊中。

    “巴特尔”却唯恐众人吃惊得程度不够,笑了笑,非常骄傲地补充,“兄弟我手里这面,是最小的,船上最大的一面,足足有一丈高,三尺宽,人走在旁边,连脸上的汗毛孔,都能照得清清楚楚。”

    “嘶,,。”众将陪着释嘉纳一道吸冷气,一寸一万贯,一丈高,三尺宽,那是多少寸,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该死的沈万三,居然敢,居然敢把如此重宝窃为己有,这东西根本不该卖,直接献出來,献给,献给大伙共享才是。

    “除了镜子之外,还有一样东西,价值比镜子更高,市面上以前根本沒出现过,大人见了,就会知道巴特尔所言非虚。”耶律昭的声音继续传來,充满了无法拒绝的诱惑。

    “什么东西。”

    “巴特尔,你赶紧说,别卖关子。”

    “巴特尔,你再卖关子,等会酒桌上见。”

    众将听得心痒难搔,跳着脚大声催促。

    “我说不上來,你们自己看好了。”耶律昭摇摇头,非常遗憾地回应,随即,将头再度扭向军帐门口,大声吆喝,“來人,把自鸣钟,给诸位大人抬过來开开眼界,去,去。”

    “是。”站在门外的俞廷玉大喜,用蒙古话利落地回应,随即,与路礼两人飞奔而去,片刻之后,却带着二十余名弟兄,像看护佛祖舍利一般,抬着一个被金色丝绒包裹的巨大物件闯入了中军帐。

    到了此刻,释嘉纳只想看一看,到底什么东西,价值居然比镜子还贵,哪还顾得上再去追究对方失礼不失礼,向前迎了数步,笑着吩咐,“快点,快点,快点把丝绒套子打开,老夫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我兄弟如此珍惜。”

    “掌柜。”俞廷玉不肯听从,装模做样地用目光向耶律昭请示。

    “打开吧,释嘉纳老哥不是外人。”耶律昭仰着头,满脸骄傲。

    “是。”俞廷玉低声答应,带领众位弟兄,迅解开金色丝绒,露出个一个丈许高,三尺宽的金丝楠木柜子。

    “这是,,。”释嘉纳大失所望,皱着眉头追问。

    “大人请下令掌灯。”耶律昭笑了笑,下巴扬得更高。

    “來人,把蜡烛点起來。”释嘉纳依言下令,不一会儿,中军帐里就飘满了牛油大蜡特有的刺激气味儿,但是,在场所有人,包括抬物件的“伙计们”,却谁也沒觉得油烟的味道难闻,一个个盯着柜子,目瞪口呆。

    柜子的两侧和后面,只是简单的雕了一些花卉,雕工虽然精美,却绝对称不上什么传世之作,然而,柜子正面,却镶嵌着一整块清澈透明的冰翠,比大伙见到过的金箔还要光洁平整,肉眼看过去,一下子就能将柜子内部的花样,看个通透。

    更难得的是,在冰翠之后,还有一面直径一尺,浑圆的镜子,镶嵌在柜子内部偏上位置,可以清晰地照见每个人眼里的贪婪,偏偏这块价值连城的圆形镜子周围,又被十二块手指头粗细,红色的宝石,均匀等分,在镜子的正中央,则很煞风景地探出了一长一短两支玳瑁指针,短的指在正下方,长的,则指在了距离正上方大约两三块宝石远的位置,随着人们沉重的呼吸,似乎还在缓缓移动。

    “这东西,被沈家称为自鸣钟,据说乃朱屠户亲手打造,一共造了五台,沈家用了等重的黄金,才从扬州换回了其中三台,一台翻了三倍价格,卖给了泉州蒲家,另外两台,眼下俱在潍州的仓库中,准备等到战乱平息后,水路运往大都。”唯恐众人不识货,“巴特尔”低声解释。

    “诸位请看那根长针,每走一格,为五分钟,每转一圈,则为半个时辰,淮安那边称为一个小时,而每个小时,短针移动一格,只要在时钟背面留出的孔洞探进钥匙,上足了里边的机关,则可以昼夜不停地转动,每天所差,不会过两块宝石。”

    两块宝石,则是十分钟,按照眼下标准,应该刚好是一刻钟的三分之二,这,可真得能称为巧夺天工了,任何一样工具,包括大都城内观测天象用的水鈡,都不可能做到如此精准。

    “诸位请看下面,在冰玉之后,不停晃动的那个物件,被沈家称为钟摆,乃是用白铜和白银混同打造,可以千年不锈,钟摆正中央所嵌,则是一整块冰晶,有三十二个切面儿,可将烛光”

    接下來“巴特尔”的话,已经彻底被惊叹声给吞沒了,比脸盆还大的镜子,比手指头还粗的红色宝石,比人还高的平板冰翠,光是这三样东西,已经足够叹为观止,至于什么精确的计时效果,不生锈的钟摆,切成三十二个面儿的冰晶,那都是添头,有沒有,已经无法再影响自鸣钟的价值。

    “此物还有一大巧妙之处,就是会自动报时,每逢整点,钟敲三下,并且会给人一个更大的惊喜。”巴特尔却不甘心,继续扯开嗓子强调。

    “整点儿,那不就是长针指到最上方么。”身为众将之,释嘉纳多少还能保持几分镇定,看了“巴特尔”一眼,喘息着询问。

    “的确。”耶律昭笑着点头,随即,弯下腰摸了摸,从丝绒套子里头,取出一根长长的铜钥匙,绕到时钟背后,塞进一个明显的机关孔里,轻轻转动,“马上就是六点了,只要上足了机关,肯定会有惊喜,大人您稍带片刻,奇迹马上就要出现。”

    说罢,又快取下钥匙,笑呵呵地退出四五步,静静地等着众人的夸赞。

    释嘉纳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好奇,丝毫不觉得“巴特尔”的举动怪异,倒背着手,绕着时钟缓缓走动,“巧夺天工,真是巧夺天工,这朱屠户,如果不造反的话,就凭着这份手艺,也不难出人头地,啧啧,啧啧”

    众将领也纷纷点头,一边看,一边摸,唯恐比别人少摸了几下,蒙受损失,耶律昭和俞廷玉等人看了,也不阻拦,反而将身体躲得更远,以免阻碍了众位将军的雅兴。

    不知不觉,玳瑁做的长针,就转向了时钟正上方,却沒有出任何动静,释嘉纳再度诧异地扭过头,冲着耶律昭询问,“你先前不是说?”

    话刚刚说了一半儿,忽然,下面的钟摆处,出了清脆的锣声,“当,,当,,当”一下接着一下,不疾不徐,紧跟着,整座时钟猛一颤,“轰隆。”

    雷鸣响彻天地,震得周围的蒙元文武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有条火龙伴着雷声冲破中军帐顶,扶摇直上。

    “动手。”俞廷玉一声断喝,带领路礼、俞通海等人,从靴子里抽出短刃,三个服侍一个,将在场所有文武,尽数压在了刀下。

    注1:金同时反射黄色和红色的光,并且纯度越高,颜色越红,相反,掺杂了一定比例的白银和铜之后,反而呈金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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