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阵一阵从发际吹拂过去,带着高空的力道,叫人感觉好像向外一跳,就会被它托起来,从此踩着天空乘风而行。大地在脚下远远铺展出去,蔓延到视线不能触及的尽头,开阔的岩谷逐渐化作一片浅黄——
如果头上没有白雾,脚下也没有那一片粉红色、充满弹力的温热皮肤,林三酒大概会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体验。
……她此时正坐在巨掌里,随着神迈步时一上一下的摇晃,心脏也一坠一坠地往下沉。
哥哥软软的身体伏在她的身边,并没有得到任何特殊待遇。林三酒看了他一眼,调整了一个让自己不那么难受的姿势,半坐下来,满心沉重地望着脚下渐渐铺开的大地。
也许是想把林三酒留给堕落种来杀,因此这个神的动作也很小心:他的拳头虚握着不使劲,让林三酒从虎口处露出上半身,却不至于攥紧了伤着她。然而就是这样松垮垮的握拳,却让她一点儿也逃不出去。
——不,或许应该说,不是因为这只拳头她才逃不出去的;林三酒现在是压根儿不想逃。
刚一被神捉在手掌中,她就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连能力都准备好了——面对着如此庞大的神,在她的潜力值约束下,【天边闪亮的一声叮】可能没法把他击飞;但是【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可就不同了。
就在她刚刚将哥哥的身体夹在胳膊底下,空出了两只手来时,那个神忽然一下子抬高了手掌,她顿时脚下一个不稳,坐倒在了掌心里;随即她一转头,发现自己身旁不远的地方,露出了两片棕色的皮肤,布满了细细的竖纹,竟是被那个神给抬到嘴巴旁边了。
有一瞬间,林三酒以为他就要像所有的巨人传说那样,试图吃掉他们了;而那一张深褐色的嘴唇,也的确正在慢慢张开——
当她一个翻身,双手立即按向了身下那掌纹密布、透着粉红的皮肤。就在这时,从深褐色大嘴中吐出了一阵腥腥的、仿佛捂了很久的霉气。伴随着这股仿佛很肮脏似的气味,她听见神用喉间隆隆的低音说道:“……你不想逃。”
林三酒的双手依然毫无阻滞地按在了皮肤上,但是却什么也没发生。在触碰到神的前一瞬间,她下意识地将能力关闭了。
她微微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咦……?”
林三酒的神智仍然很清楚,一想到不知道这个神接下来要把她带到哪儿去,连心脏都会慢慢地沉进胃里。然而不知怎么,一旦她的思绪与“逃跑”这件事有关的时候,既像是被某种力量给强行掐断了似的,也像是被人挖走了这一个念头;不管她怎么努力,就是再也无法继续想下去了。
强行试了两次,她涨得一张脸通红,脑子里却莫名其妙地开始思考起了各式甜点糕饼的做法——连想都想不下去,她自然什么行动都做不出来。
就这样,林三酒只能呆呆地坐着,任神带着她走;她一会儿猜测着土豆哥哥的身份,一会儿想想失踪的礼包,一会儿又忽然想起猫医生很爱吃午餐肉,但是吃多了毛会变得不光滑的事儿来——当这种突兀的念头浮起时,就是她又在试图逃跑了。
这个褐色嘴唇的神走了一会儿,猛然在一处丛林前停下了脚,震得林三酒一晃。她一见脚下是一片丛林,立刻心中一跳,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礼包走的那个方向,忙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只不过她现在坐在高空中,触目所及尽是一丛又一丛茂密繁盛的树冠,连成一片高高低低的绿海,看了半天也仍旧迷茫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来过这儿。
“这么高看不出来什么啊,”林三酒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叫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才刚刚一出口,她几乎马上就感觉到自己的视线正在一点点降低:从脚下远远的丛林,慢慢地低到了树林遮住地平线的高度,又继续往下降,土地离林三酒越来越近,原来是那个神蹲下来了。
“诶?”她刚刚疑惑地发出了一点声音,转头一看,立刻明白了。
这个神当然不是因为听见了她的要求才蹲下来的——
他将膝盖沉在地面上,压低了上半身,仅有一只空着的手拄在地上。他像一只青蛙一样静静地趴伏在树林投下的阴影中,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在这个距离上,林三酒看清了这一片树林的模样。浓密得惊人的绿意,洇成了一片,仿佛要遮天蔽日一样挡住了视野,是一片她从没有踏足过的热带雨林——近距离地一打量,她反而有些吃不准了;只好不住四下张望,不知道应不应该盼望着礼包这个时候出现。
热风从林间湿湿沉沉地流过去,令人想起浑浊得泛着土色的亚马逊河。偶尔有几声鸟鸣脆脆地打破了沉寂,但林三酒却从没有见过一只鸟,也没有见过任何一只动物。这座丛林间倒的确有一条泥水河,死沉沉地一动不动,静静地横躺在他们前方。
抓着她的神很有耐心,这么好半天了,连眼珠都没有动过一下——要不是林三酒依然跑不了,她差点以为这个神陷入了假死,或者冬眠里。
“……我说,你就不怕他们让堕落种也杀了你?”
等了一会儿,林三酒低声对身边的哥哥道。后者仍然软软地倒在虎口边缘,只有一双眼睛圆睁着,望着她眨也不眨。
正当她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只听远方骤然哗啦啦地一阵响动,林三酒立即扭过了头去——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丛林上方那一片浓浓的绿剧烈搅动几下,紧接着在翻涌波动的枝条里,一张脸忽地伸了出来,断裂的枝叶扑簇簇地从她脸上滚落了下去。
这是一个女性神的脸,嘴部尖尖地突了起来,有如鸟喙一般;一双眼睛好像是谁不小心洒上的两个小墨点,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完全不对称。鸟嘴神伸着长长的脖子,将头在四周转了一圈,从那张越看越不像是人的脸上,竟也浮现出了清晰的迷惑——
下一秒,林三酒只觉自己被一股力量一抛,身体登时失重了。她头上脚下、天地颠倒地飞了出去,重重一声摔落在了林间土地上;浑身骨头又是一阵剧痛的时候,她紧接着又听见另一个人也摔在了自己身旁不远的地方,抬眼一看,正是土豆哥哥。
而刚才还握着她的那一个神,已经后腿一蹬窜了上去,如同骤然爆发的一只青蛙一样,扑向了鸟嘴神。
林三酒心里一凛,忙撑着地面、忍着剧痛站起身,想再一抬脚,那一种仿佛被挖空了以后留下的熟悉空白,就又一次席卷了她的思绪——她不但没有抬腿就跑,反而愣愣地站在原地,想起了在红鹦鹉螺时看见过一家书店,里面搜罗了来自各个末日世界、稀奇古怪无所不包的书。
鸟嘴神一声高昂尖叫,顿时唤回了她的思绪。
“在这!”她从林子里一跃而起,逃过了一击,带得整片雨林都开始摇摇晃晃起来,看着不比那一个褐色嘴唇的神小多少:“在这!他来了!”
她话音未落,从远方白雾中顿时伸出了又一张脸,接着是他的肩膀、身体、腿……这个新神像一只倒吊的蜘蛛一样,迅速朝二人激战之处爬了过来。
看来这是一场针对褐色嘴唇的伏击战,不知怎么却被他抢先一步发觉了。
林三酒苦于不能逃跑,只好一把抓住土豆哥哥的腿,拖着他,猫腰小跑进了丛林;雨林里的平静已经彻底被上空的三神激战给撕成了碎片——在摇摇晃晃的大地上,被撞上的树木伴随着闷响,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不知是谁的一脚下去,泥土,河水,碎叶,断枝被洒得漫天都是,打得林三酒皮肤生疼。
“这里不是你们的领地,”抓住林三酒的那个神,声若震雷一般地喝问道,“你们骗了我,骗了唯一的真神——”
“你这样没有领地,靠着偷袭别人的真神?”鸟嘴神尖锐地笑了一声,“笑话,唯一的真神是——”
她分明是打算要说一个“我”字的,但在扫了一眼同盟以后,到底还是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林三酒此时倒生出了几分侥幸:万一这几个神打得两败俱伤,岂不是——
这个念头没转完,又被挖成了空白,填补进她上一次泡澡时,对于那舒适的热蒸汽的回忆。
然而鸟嘴神接下来一句话,打断了林三酒的幻想。
“鳄鱼,你快出来!”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她急急一拧头,正好看见一张大张着的嘴,从身后那条泥水河里慢慢浮了起来。水从这个神的脸上落了下去,他眼珠一转,立即发现了林三酒。
……她没有办法往外跑了,而那张铺天盖地一般的大嘴正直直地朝她扑了过来。
齿缝里,还夹着不知是谁的一只手,就像是吃肉以后卡住的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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