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顾建国这边环形窑被破坏了,必须想办法以最短的时间修复。他立即采购来了钢材,并找了工人,准备修窑。
同时开始对砖窑厂的工人进行逐一排查清理,蜜芽儿猪毛几个被大学录取了,牙狗也以全校第二的名次进入了高中,几个半大孩子没事,就在顾建国这里帮着负责砖窑上的事儿,顾建国跑去县城再盯着宿舍施工的工地。
大家伙这么忙了一两天,蜜芽儿和牙狗几个对着施工图研究了一番,终于发现点问题。这环形窑要想发挥最大的作用,其实还是得多窑洞才好,现在只有那么几个环形窑,功效发挥不出来。
再说了,外面村民想买砖的都排成队,供不应求,窑厂必须加大供应,才能达到供需平衡
几个人研究了老半天,运用了自己所学的物理知识,便开始琢磨着这事儿得怎么改进。
顾建国看了他们改造的砖窑设计图,摇头说:“咱们就是乡村的小砖窑厂,供应供应周围的村民,如果真要做到你们说的那样规模,那必须得要投入更大的成本才行。”
一个环形窑,不知道的以为就是垒个窑,以为花不了多少钱,但其实只要造起来才知道,那里面的钢材等原料,那都是往里面扔钱啊。
现在顾建国要投入一部分资金到银行系统宿舍建设中,一时半刻真拿不出钱来再扩建砖窑。
蜜芽儿他们一听,想想也是,自己几个光知道根据所学的物理知识,理想地以为这个事儿怎么办最好,可是没想到现实制约因素。
扩建成大型的环形窑,那哪是随便说做就做的。
再说了,眼前的这供不应求是短期的还是长期的,如果一旦扩大了规模,需求量下来,那是不是造成产能浪费?这些都是问题,都要考虑。
牙狗叹了口气:“原来干个买卖这么难啊!”
顾建国笑:“是啊,所以小子,好好读书,以后上大学,上了大学,吹着空调上班,不用风吹日晒,也不用犯这种愁。”
牙狗点头,深以为然。
猪毛从旁,拧着眉头,却还在盯着那砖窑设计图看。
顾建国拍拍猪毛的肩膀;“先别看了,等以后叔盖房子挣了大钱,咱就盖一个大型砖窑!现在啊,没那实力!”
没那实力,意思就是没钱。
可是顾建国怎么可能想到,马上就有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机会降临到了他面前。
事后很多年,顾建国依然记得,那是周五的下午四点多,本来按说那时候县委什么的机构都快下班了,可是县委的人突然叫他,让他去县委一趟。
他当时惊到了,不明白自己怎么和县委扯上了关系?县委的人干嘛找他?不过后来一想,难道和大哥有关系?可是大哥好像去外地开会了,不在县委啊?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来到了县委,只见会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戴着金丝眼镜,旁边还立着一个身穿笔挺西装的男人,毕恭毕敬地夹着一个真皮公文包。
县委的李书记见他进来了,马上起身:“是建国是吧?来来来,进屋。”
这声音特别亲切和蔼,顾建国心里更纳闷了,自己和县委李书记有这么熟吗?好像是某个会议上见过一次,当时他给人家递烟,人家都没太接的。
之后蜜芽儿奥数得了金牌,李书记才去了他家一趟,各种慰问。
难道现在又是因为蜜芽儿有了啥好事儿?
他疑惑着走进去,只见县委书记隆重热情地把他介绍给了那位头发斑白的老人:“这位是顾建国,就是我们县的万元户,也是我们县奥数金牌得主的爹,现在开着一个砖窑厂,承包着银行宿舍的建设,是我们县经济建设的中流砥柱!”
说着,他又对顾建国说:“建国,这是林先生。”
顾建国现在是一头雾水,脑袋发懵,他不解地望向那位林先生,连忙笑着对那林先生说:“林先生,你好你好,我是顾建国。”
林先生拧眉仔细地打量着顾建国,最后终于说道:“坐,我们仔细聊聊。”
县委书记让人端上了茶水,大家坐定了,他才笑着感慨:“林先生是美国x投资公司的董事长,这不是过来中国,想要投资,本来林先生是在上海进行投资的,前些天过来咱们市附近的z市旅游,看到当地宾馆电视上有咱们市的采访节目,这不是恰好看到了咱顾绯同学获得了奥数金牌的事儿,他就感兴趣了,特意过来看看。”
顾建国一听,顿时精神了。
引进外资来中国进行投资的事儿,他在书上看到过,不过一直觉得距离自己很遥远,没想到突然眼前就出现一位外国来的有钱人。
“林先生,你好你好,幸会,实在是幸会。”顾建国连忙寒暄说。
“顾先生,你好,请坐,你不用紧张,我们就随便聊聊。”林先生看出顾建国明显身体紧绷,便笑了。
“好,不紧张,不紧张。”说是不紧张,但心里还是紧张啊。
顾建国在这一刻想到了许多事,比如蜜芽儿和牙狗猪毛他们说的改进增建窑厂,建立一个大型环形窑,比如之前他曾经梦想的做一个大型房屋建设公司,所有的梦想都需要资金,资金从哪里来,他想着是靠自己慢慢地挣。
可是他没想到,有一天,人家搞外资的就这么坐在了自己面前,还特意要见自己,这意味着啥,机会来了?
机会来了,抓住就可能上天,抓不住还继续蹲地上,能不紧张吗?
“呵呵,顾先生,其实我这次来,一个是考察下清水县投资的机会,另一个是有点私人的事想了解下。”
“林先生,你说,有啥事儿,我能帮忙的,绝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顾建国慷慨激昂地说。
林先生见了这情况,越发笑了,却没说话。
旁边的西装男子见了这情景,就对旁边的县委书记使了一个眼色,县委书记看出来点意思,笑着说:“哎呦,瞧我这记性,我还有一个会要开,你们忙,你们先聊,我去开会了,失陪了失陪了。”
这边县委书记离开了,西装男子低头和林先生耳语了几句,也跟着离开了,甚至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会客厅里顿时只剩下顾建国和林先生了。
顾建国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按说这招商引资是大事,县委书记怎么可以不在这里?县委书记难道不帮自己说话,不帮自己提点?怎么就跑了??
顾建国有种被卖掉的感觉,不过他一个大男人的,对方又是个半老头子,他怕啥,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对这位林先生笑了笑,心里却是想,敢怎么样,他就拳头伺候,别怪他不客气!
谁知道林先生凝视着他,半晌,突然问道:“顾先生,关于我个人的私事,其实是非常冒昧了,不过我还是希望,如果可以,请顾先生能帮我一个忙。”
顾建国:“林先生,你说。”
他可是很会打人的,力气也大,在砖窑上,每天都干重体力活!
林先生轻叹了口气:“前些天,我去临市旅游,本来想着看看那边是不是有合适的旅游项目可以合作开发,谁知道无意中看到了电视节目,看到了贵千金上领奖台被颁奖的事。”
顾建国:“是,她得了奥数金牌,被县里表扬颁奖了。”
林先生盯着顾建国,继续道:“贵千金脖子上戴着一个长命锁,我是想冒昧地问下,这个长命锁是怎么来的?”
长命锁?
顾建国回忆了下,才想起来。
那天蜜芽儿要去参加活动,童韵帮着蜜芽儿穿衣打扮的,恰好翻出来当年自己娘塞给蜜芽儿的长命锁。因为童韵说那个锁是出生时候就给的,是吉利物,便说让她戴上。
反正现在条件好了,戴个长命锁也说不上多扎眼,不知道的就说不是金的,知道的也会以为这是自己家买的,不会想到是自己娘当年偷偷给的。
当时戴了一天,回来就收起来了,再没拿出来,没想到就这样被人看到了?
顾建国心里一个咯噔,脸上就有了防备:“林先生,我闺女戴着的那个长命锁怎么了,那是我们自己正儿八经花钱买的。”
林先生顿时看出了顾建国的心思,忙安抚说道:“顾先生,我也没其他意思,只是想问问而已。”
他默了片刻,轻叹口气,终于说道:“其实……其实那个长命锁,实不相瞒,那是家父打给舍妹的,是特意从上海杨庆和久记定制的,天底下独此一个再无别的,我也是无意中从令千金那里看到了那个长命锁,认出来了。”
尽管那个长命锁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光泽,尽管曾经精致的花纹已经磨平了,可是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看似平凡的长命锁,就是当年父亲特意打给妹妹的。
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你妹妹?”
这件事对于顾建国来说实在是难以消化,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的林先生,心想这长命锁明明是自己娘给蜜芽儿的,怎么会成了他妹妹的?
难道这个林先生和自己娘有啥瓜葛?
“这个……”顾建国一时有点犹豫,是说出实情,还是隐瞒下来。
万一自己娘本身得到这长命锁的时候,妨碍到了这人的妹妹,岂不是不好?
“顾先生,您想必是知道这长命锁的来历吧?还请您务必告知。我已年迈,这次越过半个地球来到中国,踏上这片中原土地,就是为了弥补当年我心中的遗憾!”
说到这里,他明显有些激动了:“当年在战火纷飞之中,因为我的疏忽大意使得妹妹遗落在这里,后来我想尽了办法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再之后,我不得已离开中国前去美国发展,可是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忘记父母的遗愿,他们临终前都在嘱咐我说,一定要找到我妹妹。”
他几乎是哀求地望着顾建国:“顾先生,我已经找遍了半个中国,却丝毫没有她的踪影,我也几乎不敢相信她还活在人世间。如今这个长命锁可能是我唯一的线索,恳求你,告诉我这个长命锁的来源,好歹让我能从中得知一点点她的消息。”
到了这时候,顾建国还能说啥,他望着眼前的老人,也是不忍心。
可是,自己娘和这个林先生的妹妹,会有关系吗?
憋了老半天,他终于问道:“先生姓林,先生的妹妹也是姓林了?”
林先生肯定地说:“那是自然!”
顾建国听到这个答案,也觉得自己好笑了。
人家的妹妹当然是姓林了。
只不过,刚才一瞬间,他竟然突发奇想,想着会不会这个林先生的妹妹就是自己娘,毕竟娘说过,长命锁就是她的,是她家传下来的。
可是人家肯定了人家妹妹姓林,而自己娘并不姓林,可见并不是的。
林先生看出顾建国神情有变,越发肯定顾建国必然是知道什么的,这下子激动了,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了顾建国的双手:“顾先生,你一定是知道一些事情了?求你告诉我吧?若你肯告知丁点线索,我可以答应你任何的要求。”
顾建国怎么好意思呢,当下忙摇头说道:“林先生,其实,这个长命锁是我娘的,我娘送给我闺女的。”
林先生听闻,眼里顿时放出光来:“你娘,你娘她叫什么名字?”
顾建国知道林先生估计是误会了,赶紧摇头说:“林先生,我娘不姓林。”
然而林先生却显然是抱着极大期望的:“那你娘叫什么?你娘长什么模样,你娘多大岁数了?你娘多高?你娘是哪里人?”
顾建国面对林先生一股脑抛出来的问题,一一回答了。
林先生在那里拧眉琢磨:“你娘叫肖俊琳?”
顾建国点头:“是。”
他娘名字里也有一个林,不过可不是姓林哪!
“肖俊琳,林钧晓,肖俊琳,林钧晓……”
老人这么默念着,忽而间就老泪纵横,他激动地抓着顾建国:“你娘,你娘呢?你娘还在人世间吗?你娘在哪里?”
顾建国吓了一跳,连忙说:“我娘好好的,我娘在乡下呢。”
老人泪眼中一下子迸发出期盼喜悦的光:“带我去,带我去见你娘!”
顾建国刚才听了老人在那里念叨自己娘的名字,多少已经有些猜到了,只是不太敢相信罢了。这个人难道竟然是自己娘的哥哥,也就是自己舅舅?
这可是美国归来的华侨,是县委书记要好好巴结做招商引资的人啊!
他只觉得两腿仿佛在空中悬着,整个人晕乎乎的,走出会客室,就看到那位西装男和县委书记都站外面,正说话呢。
猛地见老人家出来,他们赶紧过来,县委书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老人这个时候眼泪已经擦了,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是语调依然激动得颤:“我们这就去顾先生家里,去找他娘。”
啊?
县委书记一愣,之后顿时明白了:“大好事啊,大好事啊!走,这就去!”
说着,大家伙一起出门,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车,看上去很昂贵的样子,那位黑衣男把他请上了车,车上竟然还有一个司机。
“顾先生,麻烦帮忙带路。”
“好,好……”
顾建国现在脑袋还是懵的,这是啥情况,替自己娘找了一个哥哥?一个有钱哥哥?
他努力地深吸口气,不敢乱说话,只是老实地指路。
旁边林先生现在也慢慢平静下来,他打量着顾建国:“你这双眼睛,像你娘吧?”
顾建国一愣,之后点头:“对,我们兄弟几个眼睛都像娘。”
“家里兄弟几个?”
“五个呢!”
“……那你爹呢,现在如何?”
“我爹早些年参加抗美援朝,人没了,是烈士。”
林先生微怔,之后算了算,抗美援朝是哪一年,那时候自己妹妹多大年纪,眼前的顾建国多大年纪,算明白后,一下子眼圈都红了。
“你娘……你娘这些年不容易啊!”
他千娇万宠的妹妹,怎么沦落至此?
流落到乡下地方,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还早早地没了丈夫,这些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还好,还好……”
以顾建国的想法,他娘这些年其实也还不差,至少比起村里其他老太太过得好多了,村里都羡慕他娘有福气呢。
还好?
林先生打量了下顾建国,这位应该是他外甥的人,多少有些不痛快了。
什么叫还好,他亲妹子,这日子能过好吗?
当了寡妇养五个儿子!
林先生捂着胸口,皱着眉头,心里那叫一个难受啊,喃喃地说:“怪我,都怪我,要不是当初失散了,她怎么可能受这种苦……”
当年林家在上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后来战火之中,离开上海,打算前去xx,结果竟然失散,自此后再也找不到了。
“都怪我啊!”
旁边的黑西装男见了,赶紧道:“先生,您注意身体。”
林先生闭着眼睛摇头,给自己顺气:“我没事,我没事……只要找到钧晓,我就没事……”
其实大北庄距离县城并不算太远,现在开着这小轿车,没多久就到了。
小轿车进大北庄,这可是头一遭,村里的孩子们都看兴奋了,一个个追着小轿车大喊:“轿车来了,有轿车来了!看轿车啊!”
就在一群小屁孩的追赶围观中,小轿车停在了顾家门前的胡同口。
其实是两辆,前面是林先生和顾建国,后面是县委书记的那一辆。
这边林先生一下车,就有些神情不对劲了,他看着那几乎要倒塌的破房屋,再看看不远处下过雨后留下的鸡屎痕迹,那老眼中顿时浮现出痛苦。
秘书一看,赶紧扶住了他。
林先生指着孙红英家:“这,这就是你娘住的地方?”
顾建国忙说:“这是邻居家,进去这个胡同,就是我家。”
林先生听说这不是自己妹妹住的家,稍微松了口气,跟着顾建国继续往前走,到了顾家门前。
顾家的大门还算整齐,虽然也有些年代了,可是却能看出,当年修建这大门洞还是很费了心思的,是老式的那种规规矩矩的人家,黑色大木门,门框门联还有两旁的小石狮子墩台都一应俱全。
林先生总算松了口气,旧是旧了点,至少不是太过穷困。
他深吸口气,迈进大门。
“娘,来客人了!”顾建国对着里面喊道。
“谁啊,建国回来了啊?”出来的是陈秀云,头上包着白毛巾正在那里择韭菜呢,听到这个,就往外瞅,一瞅,笑着说:“咋这会子突然回来了,这几天你不是正忙着吗?”
“嫂,咱娘呢?”
“咱娘正在屋里看书呢。”说着间,陈秀云对着屋内喊:“娘,建国回来了,来客人了!”
这林先生踏进院子后,正胡思乱想着,心里害怕啊,害怕白欢喜一场,害怕其实出来的根本不是自己妹子!也是这次太容易了太顺利了,顺利得他不太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么找到妹子了?
正胡乱想着,就见正屋里走出来一个老太太,把花白的头发挽起来,身上戴着个项链,上身穿着个白色短袖的确良衬衫,下面则是裁剪利索的蓝裤子。
那老太太走出来时,原本脸上还带着笑的:“建国回来了啊,怎么这会子回——”
她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了林先生,之后便愣在那里了。
顾老太已经五十多岁了,五十多岁的她只是比起普通乡间老太太打扮更得体,见识更多一些,说话更有条理一些,除了这些,她已经和周围的老太太没啥区别了。
对她来说,早上起来一碗粥,睡前喝口蜂蜜水,再漱漱口,舒服地躺在炕头上,亮着电灯看看报纸,这就是最幸福的生活了。
过年过节,儿子孙子还有那唯一的小孙女回来后,大家齐聚一堂,说说笑笑,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
她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
可是她从来没想过,在一个傍晚的时候,当她被儿媳妇叫唤着走出正屋,来到院子里时,迎面竟然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年纪也不小了,得六十多岁了吧,斑白的头发,脸上也布满了皱纹。
可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仿佛看到了眼前这个老人穿过那苍茫的岁月,越过那炮火连天的七月,褪去那岁月为他染上的风霜,回到了四十多年前,她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挺拔俊帅的少年。
四十多年前,她也不过是十几岁罢了,比现在的蜜芽儿还小一点,一个炮弹打下来,她和家里人失散了。
她找不到父母了,找不到哥哥了,她拎着她的大皮箱子,穿着那方口绣花鞋,在硝烟弥漫中无依无靠。
后来,她约莫知道,她的父母没了,哥哥没了。
她没家了,没亲人了。
她遇到了孩子他爹,跟着他来到了乡下,从此在这大北庄过起了乡下媳妇的日子。
当了媳妇当娘,当了娘就当婆婆,当了婆婆就是奶奶,这一眨眼,就是四十多年了!
有时候她也做梦,梦到小时候,梦到哥哥,梦到大上海那五彩缤纷的世界。
醒来后,她总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她就是乡间的一个老太太啊!
可是现在,几乎被她遗忘在岁月里的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钧晓……”林先生颤声唤了句。
“哥哥?”
那个尘封在岁月里被顾老太自己都已经忘记了的名字,终于让她找回了昔日的感觉,她整个人轻轻抖了起来,两腿几乎站立不住,嘴唇也哆嗦着合不拢。
“哥,哥哥!”眼泪哗的一下子落下,她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样扑到了林先生怀里:“哥,原来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
她哭得伤心欲绝几乎崩溃:“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以为你们都不在了!我这些年,我这些年好想你们!”
“钧晓,钧晓,苦了你了!是我对不住你,我就不该离开中国,不该去美国,我在美国做梦经常梦到你,我总想着回来找你,可是那么多年,我回不来了啊!”
苦苦地熬着,一直到中国改革开放了,他有机会回来了,回来名为投资,其实是到处找人,所有他觉得有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依然没找到。
其实找到最后,他已经绝望了,他觉得就是找不到了。
也许几十年前,钧晓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是他依然忍不住找,下意识地想找,除非他被埋进黄土里,不然他就是没办法停止去找钧晓。
真没想到,他竟然借着电视上一个小姑娘的长命锁,就这么找到了钧晓。
“哥,爸呢,妈呢?他们,他们?”
顾老太多少意识到了,这么多年了,就算当初爸妈没出事,估计现在也应该不在人世了。
一提父母,林先生更是老泪纵横:“爸妈走了,已经不在了,他们到临老了都还在记挂着你,念叨着一定要把你找回来。钧晓,咱爸临死前已经记不清事儿了,可就是喊你名字啊!”
“爸!”顾老太趴在她哥肩头,痛哭失声:“我好想爸,好想妈,我太不孝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机会在他们跟前尽孝!”
面对这一对老人的生死相聚,陈秀云等人真是看懵了,顾建国虽然早已经料到,可是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自己的娘竟然有个海外华侨亲戚,这事儿简直是天方夜谭一样,以至于他也是愣在那里,总觉得不太真实。
唯独旁边的县委书记,他真是看得兴奋又激动。
招商引资,正是目前清水县面临的重要任务,可是清水县没什么天然资源优势,也没什么知名大厂优势产业,靠啥招商引资啊,总不能是一句吹牛的空话吧?
现在好了,人家这位林先生可有钱可有钱了,这位可有钱可有钱的林先生,竟然在他的撮合下找到了妹妹——看样子还附赠一大家子亲戚!
这下子,林先生一高兴,怎么也得给投点资吧?至少了,他亲外甥的砖窑厂,他得投钱吧?
县委书记真是越想越美,等到两位老人抱着哭得差不多了,他终于上前:“林先生,你看咱先进屋吧,进屋慢慢说?”
这个时候林先生也终于刚才的激动中缓过神来,抓着自家妹子的手:“钧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你都详细给我说说?”
顾老太看看周围这一堆人,擦擦眼泪:“哥,你先进屋,咱慢慢说。”
于是大家伙进屋,两个老人叙旧,县委书记从中恭贺祝贺,之后顾老太又介绍了自己的儿子儿媳妇,最后说道:“最大的建章,在县里工作。”
县委书记忙道:“是,建章就在我们县里,负责招商引资洽谈合作这一块!”
啊?陈秀云一愣,心说好像不是负责这个的吧?
然而县委书记不容辩驳地说:“回头有啥招商引资的事儿,都是建章谈!”
顾老太没心情管县委书记那点花花心思,又说道;“这是老二建军,在村里当村长,这是老三建民,在村里当老师,老四是建党,考上大学了,在北京读医学院,现在毕业已经工作了,是个大夫,这是老五建国。”
提到顾建国,林先生笑着说:“这是建国,我已经见过了,建国是个老实厚道孩子,一看就是干实在事的人。”
顾老太点头:“是,他媳妇童韵现在在镇支行里当行长,还有个我小外孙女,今年得了个国际奥数金牌。”
林先生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听到这里真是赞赏连连。
“钧晓,你真是好样的,本来我还很担心你的生活,怕是受了很多苦,现在看你把孩子都教育得这么好,一个个都有出息,我总算是稍微放心点。”
顾老太笑了,感慨说:“这几个孩子,虽然也是让人操心,不过说实话,个个都是厚道上进,又孝顺得很。我这几个儿媳妇,也都不错,在我跟前,和我过了这么多年,都没红过脸。”
林先生听着这话,自然是更喜欢更满意了,喜欢满意之余,又心疼自己妹妹操劳一辈子不容易,这可真是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哭的。
大家伙聊到了很晚,这边县委书记告辞了,顾建国也都先出来了,唯独这老兄妹两个还在说话。
说说过去的事儿,说说父母,说说曾经的家,说说各自的生活,这一说,正屋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林先生在顾家老屋住了几天,最后说是要先回去安排一番,之后回来就带着顾老太去美国为埋葬在美国的父母扫墓。扫墓完后,再计划着兄妹两个人一起把父母的骨灰给带回中国,安葬在的曾经的祖坟之中。
临走前,他叫来了顾建国,详细地问了他现在开发房产以及砖窑厂的事,顾建国如实告知。
林先生听了后,满意地点头:“中国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关键时刻,接下来几十年,城市化建设将逐步扩大,到时候住房必然成为一个问题。住房问题还在,砖窑就不愁销路,你做房地产开发,就有前途。”
在对顾建国的工作进行充分肯定后,他直接向顾建国投资了一笔巨款。
“好好干。”
顾建国脑子里反应了半天,都没想明白那笔巨款意味着啥。
提起工作,提起投资,林先生没有了在顾老太面前的慈兄模样,他严肃地对他这位新上任的外甥说:“你先做个计划,等我过些日子回来,我们再详谈。”
“是,舅舅,我先做个计划。”
顾建国毕恭毕敬地这么说。
于是那一两个月里,顾建国一边忙着环形窑,一边建造银行宿舍,同时还要研究这一笔巨款的投资计划问题。
蜜芽儿看着自己父亲那个吃力,有点心疼,便帮着一起做策划书和计划书等。
她是有经验的,做起这些自然不吃力,什么内部报酬率,什么资金时间价值,还有沉没成本,那都是门儿清的。
一个暑假,她帮着父亲做完了策划书,自己也要开学了。
开学,她要和猪毛一起去北京上大学了。
北京的生活,就此要开始了,她将进入新的人生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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