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奎真看到萧竞越竟然连看自己一眼都不看,更加不忿了,他觉得自己在被忽视,在被践踏。
那个研究班子是他一点点带起来的,都是他的心腹手下,可是现在萧竞越竟然直接给他拆了。他的人马被解聘了个七零八落,就算留下来的,也被分散到各团队中,再也不能听他号令了。
“萧竞越,虽然我们在平时工作中有许多分歧,可我还是相信你的为人的,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干出这种事来!”
陆奎真觉得自己错看了,错看了萧竞越。
他如果知道萧竞越竟然是这样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去休什么病假啊!
而萧竞越面对悲愤异常的陆奎真,终于将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动到了陆奎真脸上。
“我就是干出这种事了,我就是这种人。”萧竞越也不狡辩,淡定地道。
“你——”陆奎真咬牙切齿,无言以对:“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倒是要问你,你到底要怎么样?”萧竞越好整以暇,放开手中的鼠标,身子微微后仰,冷冷地看着陆奎真。
望着这样的萧竞越,陆奎真一下子愣了。
这样的萧竞越,冷漠疏远,带着对待陌生人的不耐,眼神中甚至隐约有一丝厌恶。
陆奎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忽然想起了关于他和萧竞越的最初。
最初,两个人就是情敌,彼此看不顺眼,甚至自己还被他揍过。
从开始失恋的痛苦中挣扎出来,陆奎真逐渐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和蜜芽儿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蜜芽儿也从来没有属于自己过。
之后中科院计算所的一桩意外,萧竞越和自己沟通时的光明磊落,让自己心中生了敬佩之情,所以在山海公司要从中科院剥离时,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和倪先生也是和萧竞越一起,随着山海公司离开。
这些年,两个人可以说成为了山海公司的黄金搭档,自己专注于技术研发,萧竞越除了技术研发外,还负责公司的其他一些杂务。
他一直觉得,从科研角度来说,他比萧竞越更胜一筹,至少比萧竞越更专注于科技研发,也更适合做研发。
他觉得负责公司的其他杂务,会让他分散注意力,真正的科学研究需要忘我的投入。像萧竞越这种人,是不适合的,也是做不到的。
可是现在,他望着用冷漠疏的眼神望着自己的萧竞越,忽然发现,萧竞越很陌生,陌生到他仿佛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人。
他平时不是一直处处忍让吗,不是性格谦和吗,不是什么事儿都能协调沟通得很好吗,为什么现在,他忽然这么对待自己?
“你——”陆奎真皱眉,艰难地动了动干涩的唇:“你是要把我赶出公司?”
萧竞越起身,望定陆奎真:“奎真,不是我要把你赶出公司,是你自己不把自己当成公司的一份子。”
“我问你,公司准备上市,全公司上下忙得不可开交,连我那个拿几百块工资的秘书都连着三天加班到凌晨两三点,人家为了什么?你呢,你这个副总裁,见人影了吗?”
“昨天德勤的人需要一份研发数据,找不到详细的统计,可是研发部没人知道放哪儿了,他们只知道有这么一份资料,就是找不到。人家德勤的人问,你们研发部负责人呢,你们副总裁不是负责这一块的?人呢?我能说啥,我他妈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说着间,萧竞越把桌上那份解聘文件狠狠地摔在了陆奎真脸上。
“这个人,是你的人,跟了你几年,对你忠心耿耿的,就是他,在那里和德勤的人抬杠,人家是我们的财务顾问,是来帮助我们上市的,不是来看我们脸色的。你说这都是什么人,什么德性?所以我说了,爱干就干,不爱干给我滚!”
萧竞越这辈子长到现在了,还没说过粗话,不过今天对着陆奎真,他是真来气了。
说完这个后,他鄙薄地望着陆奎真:“我知道你或许看不起我,你打心眼里觉得我科研能力不如你。可是你当然不知道,研发部和其他部门的所有矛盾,研发部的资金周转,所有的事,都是我在为你扛!你只知道自己研发出了什么成果,却从来没看到,别人站在你背后,为你做了什么!”
“对了,你还看不起那些销售人员,你觉得不就是个耍嘴皮子的吗,当然不如你陆大少爷的研发高贵。可是你根本不懂,现在不是七八十年代产品为王的时代了!现在是新社会,是市场经济,是销售为王!从生产到消费者,最难跨越的一条鸿沟就是出售!睁开你天真的眼睛看看吧,这个市场上,人家不缺好产品,人家消费者都要挑花眼了!国营单位鼻孔朝天的售货员已经被时代抛弃了!”
陆奎真听着萧竞越的数落,一句一句,说得他面目泛红,羞愤不已。
“萧竞越,这些年,我一直相信你,相信你是一个公正无私顾全大局的人,可是我没想到,在你心里,竟把我想得这么不堪,你当我是什么?你根本看不起我,你就觉得我是个没出气的官二代是不是?”
他想了想,忽然又道;“你是不是心里自卑?你一直想着耍弄我?你一直等着有一天能狠狠地骂我一顿出气?”
萧竞越听闻,嗤笑一声,冷冷地说:“陆奎真,麻烦你去和倪先生谈吧,这是我的办公室,请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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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奎真被萧竞越直接扔到了倪先生面前,已经退休的倪先生和陆奎真深谈一番,在陆奎真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给他指明了以后的道路。
睨先生把山海集团做了简单拆分,一部分是商用服务器业务,拆分给了陆奎真,剩下的全都留给萧竞越。
而山海集团的名头自然也是萧竞越的,和陆奎真以后就没关系了。
陆奎真听了这番话,还要说什么的,但是从倪先生坚硬的眼神里,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已经没有可挽回的余地了。
他沉默了很久后,终于咬牙,在那份协议上签了字。
陆奎真。
他签过无数次自己的名字,可是这一次,却是最缓慢也是最绝望的一次。
而在陆奎真抱着他的服务器业务部脱离出来山海集团后,山海集团轻装上路,终于成功地在香港上市了。
公司上市,这是天大的事,为了见证这个伟大的历史时刻,也为了更好地照顾身怀六甲的蜜芽儿,顾建国带领着岳父母以及自己母亲,还有妻女,一大伙人跟随着萧竞越来到了香港。
在90年代,谈起亚洲经济来,有一个亚洲四小龙之说,分别是中国香港,中国台湾,韩国和新加坡。这几个国家靠着推行出口导向型战略,并集中发展劳动密集型加工产业,达到了迅疾的经济腾飞,成为了亚洲的富裕国家。
尽管在20世纪末,由于经济危机导致了部分地区的衰退,不过在这个时候,亚洲四小龙在亚洲圈的富裕还是有目共睹的。
大家一到香港,就被这大城市的繁华惊呆了。
如今的大陆还没有那么高的楼,有多高呢,抬起头来看,努力地抬头,才能看到那高楼的顶部。
而在香港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到处都是公交车和行人,倒是很少见到北京常见的自行车大军。狭窄的道路两旁,高楼犹如巨人一般矗立着,而在那楼宇间便是琳琅满目的广告牌子,几乎占据了绝大部分的视觉空间。
都是繁体字,什么“上海么凤杨梅汤”,什么“恭和堂龟苓膏”,什么“东方表行”,视线投过,牌子就在你眼前,想躲都躲不过的大小广告牌子,五颜六色地往眼睛里挤。
顾老太一手牵着自己的乖孙女儿蜜芽儿,连连叹息:“这香港用繁体字啊,倒是和以前的老上海很像。”
现在的上海,她看不出原来那个味儿了,反倒是香港让她觉得眼熟。当然了,上海以前的楼和香港的可不一样。
香港的楼太高了。
顾建国听了忍不住笑:“娘,回头咱去香港的商场看看,有啥你喜欢的不,你看,人家这里有个上海么凤杨梅汤,说不定还能有其他老上海的玩意儿呢。”
顾老太却连连摇头:“我在上海,可没听过什么么凤杨梅汤,这都是假借名头!”
童母听了,也跟着附和:“就是,这是骗人的,骗他们年轻人!”
童韵笑着说:“别管是不是骗人的,咱先尝尝,也许真有上海味儿呢!”
这边童韵话还没落,那边萧竞越的秘书已经回来了。
原来这秘书机灵,萧竞越给个眼色,他已经赶紧过去上海么凤那个店铺了。
他买了不少东西,有加应子,也有话梅,先分给几个老人家尝,又给了蜜芽儿和萧竞越等。
大家伙一边尝着,一边继续逛街,路上走走停停,但凡看中什么,自有萧竞越这个女婿过去赶紧买了。
后来童母有些看不过去了,碰了碰自己女儿童韵的胳膊:“别总让竞越出钱哪!”
谁知道顾老太一听,噗地笑出来。
“你心疼他的钱干嘛,他啊,现在发大财了,这一上市,股份都是钱,你说咱不挖他还能挖谁?”
童韵也点头,笑:“是,娘,你就别操心,这里就他和蜜芽儿一个晚辈,这都是应该孝顺的!”
萧竞越这一趟来香港,专门带着几位老人家和童韵父母,其实就是为了让他们玩个开心,毕竟这年月大陆人有机会来北京的少之又少。
这次来香港,无论是酒店还是车,都是一等一的,区区逛街购物吃个什么东西,那自然是不疼不痒不在话下,哪里在乎这个呢。
当下他拎着大包小包笑着说:“姥姥,我娘说的是,姥姥你就放心买吧,喜欢啥就给你买啥!”
他自打结婚后,就跟着蜜芽儿一起喊顾建国童韵为爹娘了。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顾老太和童母两位老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咱们这一辈子不容易,如今可是得了咱这孙女婿的好处了!”
“对,我瞧着啊,比我这亲儿子顾建国还要强点!”
顾建国一听这话,笑得无奈啊:“娘,你夸竞越就夸,干嘛埋汰我呢!”
当着他丈母娘的面呢!
一行人就在说说笑笑间,下榻了宾馆,蜜芽儿等人歇了两天,而萧竞越那边却是马不停蹄地做最后的筹备,为了上市那一刻而计划着。
这是1993年的冬天,在这个时候,大陆还比较落后,香港人看大陆,那就是乡下表叔来蹭东西了。
可是竟然有一家大陆的企业要来香港联合交易所上市了?一时之间,这个消息轰动,香港媒体大书特书,其中不乏挖苦讽刺言语。
萧竞越并没有理会这些嘲讽和唱衰,就在这一天,他在自己家人和下属的陪同下,领着自己身怀六甲的妻子蜜芽儿,一起来到了香港联合交易所。
除了顾家和童家的相关亲人外,前来的还有些山海集团的合作伙伴等,这其中当然更少不了元老级别的人物睨先生。大家一个个西装革履精神焕发,见到了萧竞越,纷纷上前握手,也有人笑呵呵地望着蜜芽儿肚子,夸赞说这是双喜临门,祝萧竞越能够早日抱得贵子。
蜜芽儿虽然大着肚子,不过衣着什么的都是事先特意订做的,站在交易所的红地毯上,陪伴着挺拔稳重的萧竞越,那是一点都不逊色的。
一切就绪,睨先生正式宣布,公司英文名称为“shanhaigrouplimited”,中文名为“山海集团有限公司”。
宣布完后,萧竞越携手自己的妻子蜜芽儿,一起来到了铜锣前,敲响了铜锣。
在那铜锣声中,萧竞越目光扫过周围跟着自己披荆斩棘的属下,曾经对自己的成长起过至关重要作用的顾老太和童韵等人,以及那将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睨先生,最后目光落到了自己的妻子蜜芽儿身上。
他这一生,从那贫穷落后的大北庄开始,经历过贫寒饥饿,遭遇过白眼嫌弃,他就这么从污泥中一点点地爬出来,走出了大北庄,走出了清水县,去到北京,并来到了这锦绣繁华的大香港,站在了这无数人艳羡的红地毯上,敲响了这划时代的铜锣。
他何其有幸,一路行来,有这么多人相助,又有青梅竹马的蜜芽儿携手共度一生。
想到这些,他轻笑了下,用着只有自己和蜜芽儿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轻柔地道:“蜜芽儿,我爱你。”
这声音,太低太轻,以至于所有的媒体都没有捕捉到一点点声浪。
蜜芽儿原本正含笑望着各方媒体记者,听到这个,微诧,仰起脸来看向身边的男人。
却只见,他眸光如深潭,含笑望着自己,而唇边那点似有若无的小酒窝,依然如许多年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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