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曜背对主屋扎着马步。
他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练基本功时不会全神贯注地吐纳呼吸,会分出一丝精神听着谢怀安的动静。
谢怀安现在睡得安稳、呼吸匀称,就像他无数个夜晚曾经听过的那样。
这是他失而复得的小夫子。
曾经在废弃的马厩里,谢怀安拿小木棍教他识字。讲的是洛安山时任掌门也就是谢怀安他爹所著的《竹间辞》。
《竹间辞》是谢掌门的口述,抒发了自身对世事的哀叹、归隐的无奈,以及要好好锻炼门下子弟的壮志。中间添着不少谢掌门自己修身养性的智慧,以及集百家精华的密卷:《济世集》。
年幼的鸿曜不管能不能理解,都囫囵吞枣地背了。
但他更爱听谢怀安自己的《清游散记》,更爱看谢怀安编蚂蚱时灵巧的手指,想要实现谢怀安所说的一切。
谢怀安口中有一个梦幻般的新世界。
偶尔他们也会奢侈一回,在寒冷的日子里泡个澡。
为了省水,两个赤条条的身子贴得很近。谢怀安会像择菜一样将鸿曜的小胳膊小腿揉捏一遍。
时人练武讲究膀大腰圆,腰腹间堆积的肉既能抗过严寒饥饿,也是力量的源泉。谢怀安偏不,他喜欢有线条的身板,每次洗澡时都要在自己的腰腹上划几道线,说迟早要练出漂亮的身形。
他练没练成不知道,鸿曜将这事牢牢记下,偷偷练了。
只等着有一天能不经意地显露出来,获得谢怀安的称赞和艳羡。
这一天……大概终于要来了。
但是有点怪。
成年了的鸿曜扎着马步,深深呼气。
他的身体燥热无比,一股无名火横冲直撞着,逼得他不得不收了动作,冲进浴房洗了个冷水澡。
几盆冷水当头浇下,鸿曜胡乱抹了头发,刚走出浴房,听到谢怀安的呼吸声再度乱了心神。
谢怀安方才泡澡时的模样萦绕在他的脑海。
那伸长了的优美脖颈,顺着脸颊滑落至喉结、最终隐没在锁骨的水珠……
还有谢怀安不安分的手。白晃晃的,红艳艳的,看着就细腻又柔软的……
他在到处乱摸什么!鸿曜咬牙切齿,折回浴房又开始浇冷水。
谢怀安变了,不再用长辈对小孩的态度和他相处,更轻松恣意。
他对先生的心思也变了味。
添了从未有过的,荒唐又真实的**。
鸿曜冲着水,晦暗的眼神盯着地面,浑身绷得僵硬发颤。
“啪……”谢怀安手臂一伸,在床上睡成一个大字,很快卷着被子翻了个面,滚到床的另一边,身体蜷缩。
他的脸本来泛着健康的红润,渐渐的红晕褪去变为病态的苍白,整个人虾米状弯在锦被里。
他沉浸在不舒服的浅梦中,梦里跃动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大蚂蚱,蹦跶的鱼,面色堪比锅底的鸿曜,温泉池,在胃里搅动的竹签子……
好疼,为什么胃里要搅竹签子,好疼。
谢怀安额角渗出冷汗,紧闭着双眼摸向肚子。
“先生,醒醒。”有人叫着,拍打他的脸。
谢怀安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鸿曜蹲在床边,盘起来的头发还在滴水。屋内昏暗,只有一盏铜灯。
“几点了,要走了吗……”谢怀安问。
“不走,这些天都住在这里……”鸿曜搓热了手,拨开谢怀安的手臂按到他冰凉的肚子上,“你在发颤,除了胃腹还有哪不适吗?”
“都疼……”谢怀安揪着被子盖到自己脑门上,浑身缩成球。
他眼前发花,然而遮住碍眼的灯光后眩晕并没有停止。不仅是脑门,顺着脊椎骨一路往下,他的后背开始冒出大量的汗,打湿了薄薄的寝衣。
胃腹往上靠心脏的地方传来难忍的刺痛,好像真有竹签子在戳,戳得他恶心欲呕,却动弹不得。
“先生出来,我帮你按着,你透透气。”鸿曜连朕的自称都不说了,掀开被子一角,要摸谢怀安额头的温度。
谢怀安睡得还迷糊着,神志不清醒,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舒坦,心头泛起浓浓的委屈。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鸿曜,裹着被子又是一翻,翻腾错了方向,从床沿直接翻到床下,砸到鸿曜坚硬的胸膛上。
鸿曜见势不对,直接靠墙坐到地上接住了他。
谢怀安这一下撞得鼻尖疼,头也疼,胃也疼,甚至心脏都开始隐隐刺痛。他想不通身下垫着的是什么,散开的被子怎么又被裹了回来,一只手捂着胃,一只手抓紧身前能抓的地方,呜咽似的吐出一句:“要那个……热的……”
“先生要什么?”
“那个热的……”谢怀安蜷得更厉害了。
忽然一股熟悉的热意从他手腕上传来,顺着经络绕到胃腹。
这一绕,谢怀安该疼的地方还是在疼,眼前依旧发黑,但浑身都麻痒了起来,像是有小刷子在力道适中地挠。
酸酸麻麻后就是让人回味的舒服,谢怀安痛苦的喘气声缓和了许多,破碎的呼吸声也变得规律。
他的手指不再攥得发青,放软了身子趴着,塞满浆糊的脑子响起一句话:
真气治百病。
真气……
等等,我要了什么?我趴在哪儿呢?
谢怀安双眸瞪大,一动不动。他的脸贴在漆黑柔软的布料上,料子下是胸肌。
也不知道鸿曜是不是在暗中发力,这触感太过明显,谢怀安心里立即泛起酸水,连疼都忘了。
胃痛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那股折磨人的疼痛缓和多了。
“多、多谢陛下……”谢怀安一点一点从鸿曜身上爬起来。
“这就可以了?”鸿曜没有松手。
他的指尖稳稳压在谢怀安的脉搏上,肌肤相贴的地方还残留着温热。
“够了够了……”谢怀安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就地埋了。
“别动……”
鸿曜挪换姿势,轻松地把谢怀安从地上捞起来,安安稳稳地塞回床上。
他擦干谢怀安脸上的汗,说了句要出去叫人,转身就走。
“陛下,不用!”谢怀安脱口叫住。
鸿曜顿住脚步,回头。
“我已经……彻底没事了。”谢怀安试探地摸了摸肚子。
确实还行,除了心口隐约还有点不对劲,他现在恶心的感觉也消退了,又是一条好汉。
模糊的记忆里,谢怀安害怕看医生。他记得每次看完病都会接到一堆指示,从此要过上好一阵子清汤寡水的日子。
在宫里就算了,出来自然是能避开就避开。
鸿曜哪里会听他的话,站在门口大声击掌。蕴有内功的掌声引来了暗卫。
“把凌神医找出来,跟他说有急症,直接绑了过来。”
“喏……”
谢怀安的脸皱成一团,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他的脑子到底是清醒了,记得这是他和鸿曜两个人要睡的床,没有再睡出一个大字。
鸿曜看到谢怀安的动作,用十九岁的脸叹出了一声四十九岁的气,坐到床沿,拎起被子弄出一个透气的小口。
“讳疾忌医……”鸿曜严厉批评。
“我没病!”谢怀安抓着被子关掉鸿曜弄出的透气口,闷在黑暗里当乌龟。
“没病也要看病,朕说了算……”鸿曜扯下被子。
谢怀安深感丢了面子,利索地挪向旁边,抓住另一条棉被。
这次他没往被子里缩,靠坐在床前扭头避开鸿曜的目光,嘴唇抿得很紧。
“朕来想想,先生为什么不愿意看病。”鸿曜手背在身后,踱步绕到床的另一头。
“先前太医过来诊脉先生还好好的,凌神医把脉时也不见反抗。现在这样……可是怕看出什么问题?”
“没有……”谢怀安很有骨气地说道。
“先生还疼吗?朕刚才出来……真的吓到了。”鸿曜放轻声音,碧色的眸子垂了下去。
“不疼了……”谢怀安态度一下子软了,整个人往枕头上滑坐了一点,“就是个意外,很晚了,陛下睡吧。”
“神医还没来呢……”鸿曜坐到床尾,贴心地问道,“说起来宫里宫外差异还是挺大的,先生吃的可还习惯?”
“外面的有味道。”谢怀安舔舔嘴唇。
宫里的吃食一开始还行,在鸿曜面前晕第二次之后,膳房不知得了什么令,每天不是养心粥就是养胃粥,一点调味都没有,淡得不行。
“车上的点心还好吃吗?”
“有点太软糯了,但夹的馅挺特别的。”
“出来到现在哪个最喜欢?”
“鱼……”谢怀安想起玄机阁做得滑嫩入味的鱼,咽了口唾沫,面上逐渐带了笑意,“是真的好吃,又滑又香,陛下还给挑了刺。他家不知道用了什么佐料,还有麻香,哎呀那个汤……可惜就是不能多……”
谢怀安不说话了,眨巴眼睛。
“不能多什么?”鸿曜柔滑地重复道。
“不能多吃……”谢怀安往下滑,扯着被子遮住脸,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吃多了胃疼……”
这也算老毛病了。他穿越前浑身没插管子的时候一吃鱼就会肚子疼。以至于在玄机阁吃饭时,别的记忆还没想起来,先把这个疼想起来了。
他心道反正换了壳子,吃就吃呗,谁知道新壳子也这么脆。不仅疼,还是以前的很多倍。
“先生早知道,然而一句不说。”鸿曜平静地说道。
“我以为就一口没关系……”谢怀安默默躺平,手在被子里不留痕迹地按了按心脏。
说话这一会功夫,已经安分的胃似乎又要疼了。不知道是不是系统又在升级,心脏隐约的抽痛感一直没有减弱。
鸿曜误解了他的动作,以为是死犟着不悔改的表现。以前的小夫子每晚躺倒,苍白着脸说无碍的景象涌上心头。他在愤怒与后怕中破天荒失了理智。
“还吃吗?”鸿曜问。
谢怀安不说话。
鸿曜按住被子,将谢怀安彻底翻了个面,手挥上天,控制着力道向有肉的地方清脆一拍——
小时候,鸿曜跟谢怀安发脾气时,谢怀安就这么干过,羞耻而有效。
“嘶!”谢怀安脸腾地红了,缩成一团叫道,“不吃了不吃了!我知道了!”
鸿曜居然……居然打他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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