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意识空间中,谢怀安蜷缩着。
他化作一个暗淡的光球,只有弹珠大小,躲在系统闪光的对话框之后。
系统的机械声鼓励着,文字闪动着。
“亲亲——坚持!曙光就在眼前!”
暗淡的谢怀安球缩得更小了,半晌,小老鼠一样发出微弱的声音。
“缓一缓……你让我缓一缓。我怕,我有点疼。”
太疼,太冷。
系统屏蔽了一部分感知,他还是冷得发颤。
令人作呕的藤蔓紧紧勒着他,血线割出一道道伤口。
手背和脚背好像有一千根小钉子在扎,他光是想想,都疼得灵魂好像要碎掉了。
“不行,我吃不了这种苦……要不你自己努力吧……反正是你让我重生的。”
谢怀安球嘟哝地说着,缩得越来越小,像夜空上不想再发光的星子,暗得要看不见。
系统的对话框闪动着:“亲亲不要放弃!就像亲亲之前做的那样,希望就在前方!”
“我之前……做的哪样?”
“离开意识空间,对系统下命令!系统依据亲亲的意志供您驱使,依靠的是精气神,抽取的是您的精气!”
“没气了……换人吧。”
系统道:“换不了,您是本系统甄选的宿主,是经计算能够完成任务的最优选。您想功成名就吗?您想富贵百世吗?您想获得无尽的力量站在高峰俯视人间吗?”
谢怀安球忍不住叫道:“不想!不想不想!”
系统:“是的,就是这样!本系统功能的运转依靠的就是亲亲这口气,不论居高位还是隐山野不会被力量迷惑双眼,不论贫穷还是富贵不改本心有口吃的果腹就行,付出代价不会迷茫懊悔怨恨的至纯、至善、至真的精气!”
谢怀安球顿了顿:“你……你是在夸还是在骂,简单点说人话……我,我真的有点,外面好多恶心的……”
谢怀安蔫蔫地求助道:“要不你再想想办法……”
系统通过偏离值下降升级功能,以他的精气为媒介使用功能。
系统的基础功能是测算,本来只有测算天气,据此演变出“失物招领”、以及农田水利等有助于大景发展的功能。
除此还有一些被动功能:比如一旦世界偏离值长时间没有波动,就会冒出来哔哔哔鼓励开工;以及不太智能的关键词问答服务,驴唇不对马嘴,但是能问出来一点东西。
云光殿的大浴池中,谢怀安问出了针对星辰子母片的特殊功能:可以有限度地屏蔽他的痛觉,可以治愈特殊伤害。
但是总能量是有极值的,治愈强了,攻击就会弱。换言之,如果能量分配不当,即使走上战场也有失败的风险。
系统沉默了良久,机械声减弱了许多:“亲亲……还有两个选择供您参考。系统可以为您强行切断痛觉,但是这不可挽回、不可治愈,对您日后的生活有较大影响。”
“意识空间的流速虽然比外界快许多,但是如果您一直停留,天师有98.29%的可能性会吞噬昭歌城、扩散至整个大景。此事发生后,系统可以为您保护千人左右的性命。”
系统道:“您的意愿,系统尽力为您达成,请下令。”
谢怀安球试探道:“你不能控制我的身体去干活吗?我躲在这里感觉不到痛,然后你出去随便抽什么精气,有点代价都没事,我们一起完成任务。”
系统的机械声重复道:“亲亲,很遗憾没有这个功能。系统的功能说明已经全部输送到您的意识中。您的意愿系统尽力为您达成,请下令。”
谢怀安球身上的光忽明忽暗。他左边滚了滚,右边滚了滚,停滞不动了。
系统似乎已经执行完毕鼓励开工的功能,对话框的文字停留在“请下令”。
谢怀安在漆黑安静的空间中,忽而有些恐慌。
他本来想着任务艰难,自己走完了九十九步,剩下的实在害怕委托给系统走。
毕竟要摧毁圣石、扭转世界偏离值是系统,他是一条被选中、幸运地死而复生的咸鱼,走到这里已经很值得夸奖了。
眼看着到了最后一步,系统等他下令。
谢怀安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系统派给他的不是任务……是一个成为英雄的选择。
系统不是悬在他头顶随时会坠落的利刃,不是利用他的精气和身体、能够横扫千军的绝世神兵。
只是一柄需要挥动才能杀敌的剑,能挡住致命攻击的盾。
系统的功能不强、用的时候还要支付代价,所以相应的没有时限没有失败惩罚。
怎么用,用还是不用,全凭他的意志。
他可以一路狂奔到天师身边为虎作伥。可以在宫中享受优越的生活,讨好小皇帝当个假结婚的工具人。
只不过恰好,系统的目的也是他想要实现的事。
他想要天变蓝,想要本该开创盛世的明君绽放光彩。
想要千碑窟无尽的哭号得到慰藉、一代一代人拼着性命藏起的文脉重见天日。
想要周隐圈出的清流官吏毕生所愿得以实现、满腔抱负得以施展。
想要所有艰难生活的人能看见希望,一起过上好日子。
想要所有以身行刺、却化作活尸永世不得安宁的英雄得到安息。
所以他走到了这里。
他和所有的英雄一样,也拥有一柄能杀敌的剑。
这柄剑更锋利、胜算更大,不是一往无前的必死之局,甚至还有额外的不会变成活尸的保命符。
他还在犹豫什么呢?
“我明白了……”谢怀安喃喃自语道,“我不怕疼,疼是活着的象征。”
代表谢怀安意识的光球波动了一下,消失在漆黑的空间中。
血球中,被藤蔓捆缚的人眼皮颤动,睁开湿润美丽的眼眸。
谢怀安对系统下的命令是:在攻击、屏蔽痛觉与治愈中,计算最合理的能量分配方式,优先击破天师与圣石。
谢怀安左边厚重的血壁上,天师的笑脸浮现,嘴唇开合。
“你醒了,你在跟谁说话?咱家感到了力量……源自同一个母亲的力量……”
尖细的回声响着,谢怀安右手的血壁出现同样一颗头:“怪不得你约咱家在圣坛……日蚀来临时,只有在圣坛你我的力量才能到达巅峰……”
血壁浮现出无数天师的头颅,它们交错地开口道:“好孩子,你想要什么?”
“咱家心善……心善得很……”
“你痛,怎么不哭?让咱家帮帮你……很快你就能得到解脱了。”
谢怀安下颔被禁锢着,低不了头,无法移动,睁着干涩的眼睛望着血肉模糊的上方。
“哭……呸。”谢怀安沙哑道。
他会流泪,但那是委屈的宣泄、撒娇的小伎俩、想要缓和坏情绪的方式。不是为敌人展露软弱的内在,上演滑稽的喜剧。
“我要圣教的神子大位。”谢怀安学着傲慢自大的语调,“百年了,我受够了。凭什么那些猪猡只知道朝拜你?真正应该被拜的是我。”
天师所有的头颅一同笑起来。
“你活了百年?好孩子,别骗人了。”
“咱家才是这世上唯一能永葆青春的人,可惜吃了那么多美人,都没法消除眼角的细纹……”
“你的骨头这么晶莹,血肉那么美……真神赐予了你什么?让咱家尝尝就知道咯。”
尖锐的笑声、冤魂的哭号声在血球内响起。
“天师……不用白费力气了……”
谢怀安没说完,薄唇微张,喉咙咯的一声。
捆缚住他全身的血藤猛地缩紧,折断了他的脖子。
“永生?你手脚的烙印还没消呢……”天师的笑声停了。
白光从谢怀安身上的伤口中迸发,缠绕着骨骼与血肉。
本该掉脑袋的谢怀安,对他虚弱地扯起嘴角。
“你领悟了什么……那这样呢?”天师尖细地叫道,“好孩子们,动起来。不不,脸不能动,这张皮囊咱家还要留呢。”
血球内刮起锋利如刀的狂风,在谢怀安的脖颈、胸腹、手臂……割出细而深的伤口。他衣衫破碎得不成样子,浑身上下分不出是血还是汗,狼藉得糊成一团。
每个深可见骨、取人性命的创口内,都会涌现一道白光,到不了恢复如初的程度,但依然治愈着创口。
血藤鼓动膨胀,绞碎谢怀安的骨头,下一秒白光依旧闪过,将碎骨重新粘好。
“你只会这些本事了吗?”谢怀安咳出一口血沫,笑了起来,“看看,你杀不死我,烙印也没用,我才是真正的永生。”
“牙尖嘴利的坏孩子……”天师用孩童似的声音说道,“咱家不和你玩了。”
狂风骤然一停,血藤松开大半。
谢怀安下颔失去了支撑,头猛地垂了下去。他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全靠藤蔓吊在空中,此时胸腹和腿被放开,在半空中随着藤蔓的摇动无力地晃着。
“反正都进肚子了,消磨一会罢了,没关系,咱家有的是工夫……”
天师的面孔缩进血壁里。整个血球有生命一般,不断收缩、鼓胀着。
“你是第一个跟咱家玩这么久的人,得奖励你才行。你想被放到哪?当个禁军守在兰池宫?还是……融进咱家的身体里?”
“咱家心善,心善得很……会满足你。”
谢怀安脚下的血壁像是一片血海,破损的躯体翻涌着。
谢怀安垂着头,无神地双眼望着脚下,迟钝地听了一会回音,说道:“看看,这底下都是什么。这么多人,你吃人,怎么永生?”
谢怀安的胸骨被捏断又复原,每一次呼吸都在疼。
他愣愣看着,疼痛麻痹了他的知觉,本该是恶心欲呕的景象,反倒心情平静无波,泛不起一丝感受。
天师尖锐的声音回荡着,绞得人神经发疼:“坏孩子,你这境界,还想当圣教的神子呢。”
“真神赐予咱家无上的威力,咱家不忍私藏,将福光洒向大地。”
“咱家可没有吃人,他们还活着呢,和咱家一起共享永生……”
“但这永生,还不够。”
天师话音一转,咯咯笑了起来。
“不够呀。细纹还在长,天意也探不清……”
“咱家改主意了,好孩子,说出你的秘密,昭歌的圣塔一半都是你的。若是咱家听开心了,天下你要是想要,也未尝不可。”
谢怀安闭上干涩的眼睛,缓一缓,又睁开,一句句说道:“太简单了,永生的奥秘就在下面……”
“你将死去,被永世唾弃。”
“他们将永生。后人记得,后人的后人记得。人在,文脉在,史书在。”
谢怀安的心脏亮起耀眼的白光。
天师发出尖锐的啸声。
随着啸声,无数破损的躯体从血海中钻出,胡乱拼凑出肢体,伸出血手抓向谢怀安的心脏。他们是被天师生吞活剥、没有做成禁卫的人。
已经变作禁卫的魂魄没有躯体,化作血影,被天师驱动着冲向谢怀安的心脏。
血影里隐约可见他们生前的模样。
穿着高冠博带的人是福光大祭里宁死不屈的大学士;手持长枪或利剑的人是幽云堡的将军、洛安山的侠客;
还有更多更多的人,手抓钉耙的农家子,拿着菜刀的屠狗辈,攥紧珠钗的女子……他们大难当头时抗争过、搏命过、抱着最朴素的善念站在光的一边。
血影里也有圣塔的使者、凶恶的信徒、惊慌的圣子圣女们,他们陪着天师一同作恶,最终死在天师手下。
一个个躯体和血影,冲向谢怀安,要击碎那道白光。
突然,有持枪的将军无声怒吼,一柄枪影突破天师的控制,竭力转向,向血壁的方向发出最后一击。
有须发飘荡的大学士面目狰狞,使尽最后的力量停滞半空,不去冲击谢怀安的白光。
无数灵魂狂呼怒号着,不让自己最后的意识,成为刺向光明的利刃。
白光光芒大放,血球几乎变成刺眼的白色。
谢怀安眼睛刺痛,空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拼命睁着眼。
白光照耀下,所有的血影凝固了,躯体不动了。
透明的白色气状灵体悠悠析出,褪去血色与恐怖的形态,有的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有的还能看出人形,对谢怀安无声施礼。
数以万计向着光明的灵魂一路向上,渐而消散。
谢怀安眼中水光浮动:“你就……这点本事,不行啊。”
捆缚在谢怀安身上的藤蔓被白光缠绕,骤然断裂。
白光裹着谢怀安瘫软如泥的身体,犹如包裹婴儿的摇篮,带着他缓缓下坠。
谢怀安放空了自己。
他不害怕了,也感觉不到疼了。
好像浮在云朵上,飘飘忽忽的。
血球骤然胀大,狂风又刮了起来,紧接着积蓄了足够力量的白光也跟着大放,与血球缠斗在一起仿佛能让天地震荡。
天师尖锐的叫声回响着。
谢怀安闭上眼睛。他不想听了,也不想思考发生了什么。
他只愿意想想鸿曜。
那个被丢下的少年天子,那只温热、有力、时常吓唬人但是又从没伤害过他的黑色大猫,能不能快点接住自己。帮他裹好裂开的口子,洗去浑身污浊,泡得香香软软,塞进最舒服的毛毯里。
如果足够安全,他不介意对着鸿曜哭一哭,争取出一个悠长的假期。
作者有话要说:=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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