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东京郊外。
暴雨泼天的下,犹如九天上倒灌下来的银色瀑布。
瓢泼的雨水拍打在古老神社的屋顶上,旋即在琉璃般的瓦片上溅射出一道道晶莹弧线,弧线狭长而飘逸的沿着屋檐滚落下来。
神社屋顶的每一角都是由一尊背生双翼的石雕小龙雕琢而成,随着雨水的落下,像是喷吐而出的银色龙息。
风雨呼啸,神社园落里,一株株百年樱树上被吹落无数白色的樱花,整座神社像是下起了一场哀艳的樱雪。
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们身负武装,他们神色冷峻,目光如鹰隼,从一座烧焦的鸟居下经过,动作整齐划一,他们先是走过洒满白色樱雪的石阶,接着在本殿前朱红色的石壁下停步,深鞠躬三次,而后散开为两队夹道前行。
在他们面前,赫然是蛇岐八家的家主们。
为首的正是大家长橘政宗。
其次是其他姓的家主们。
有犬山贺、风魔小太郎、樱井七海。
像是龙妈弦一郎与宫本志雄两人在来到神社前,甚至手上还挂着吊瓶在点滴,因为会议即将开始,两人不约而同的拔掉针头,直接让随行人员注射了几针肾上腺素,而后推开车门,一瘸一拐的走进了神社里。
他们身穿正式和服,男人穿着黑纹付羽织,女人们则身穿黑留袖,足下是一色的白袜与木屐。
家主们神色庄严,步伐沉稳,在穿过这座烧焦鸟居的时候,同样深鞠躬,场面肃穆的像是参加一场葬礼。
为首的橘政宗点燃三只线香插在石壁前,看着香烟弥散在雨幕中,幽幽的叹了口气,“还真是让人迷惑啊。”
随后率先进入了神社的本殿之中。
身后人马紧随其后,涌入殿内。
神社的通道并不宽阔,甚至称得上狭窄,人们分为两队并排前行,几乎肩膀并着肩膀,不过虽然拥挤却没人抢道,远远看去密密麻麻如云集的黑色鸦群。
此刻神社前后已经被上百辆车封锁道路,全副武装的男人们时刻警惕着,他们都是混血种,且有着强力武器的加持,哪怕是上千人的军队也无法攻破这里。
众人进入神社,虽然它非常古老,但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翻修,所以整体看上去并没有破败感。
可在众人穿行其中的时候,就能够看到神社里那座被烧焦的鸟居,其实并没有翻修过,周围朱红色的石壁同样没有翻修过,甚至连最基本的清洗都没有,石壁上大片大片暗褐色的斑块,像是干枯的血再被新的血液覆盖,然后又干枯,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直到渗透进石缝里。
本殿的地面上铺着榻榻米,不过这座神社的殿内却并未供奉任何神像。
殿内的四壁以及穹顶上绘有一副极为绚烂的浮世绘,妖魔神鬼抵死拼杀,云雾喷薄,火焰飞舞,流云卷荡着炽烈的火焰,鬼物的眼睛映着飘渺的烛火,像是随时会准备扑击出来择人而噬。
橘政宗居于殿内首位跪坐,其余众人按照家族地位依次跪坐下来。
整座大殿一片寂静,谁也没有低声交流,氛围肃穆而沉寂。
身穿黑衣的秘书将名册躬身送到老人手里,“政宗先生,参会人员已悉数到齐,请您过目。”
橘政宗并没有接过名册,而是朝四周看了一眼,微微皱眉道:“稚生呢?还有来自卡塞尔学院的贵宾呢?这次蛇岐八家针对猛鬼众制定作战会议,他们要是不在,举行这场会议还有什么意义?”
跪在后排的乌鸦连忙小步出列,“回政宗先生,少主他带着学院贵宾正在参观神社,想必这会应该要结束了,我这就跟夜叉去通知他们。”
橘政宗苦笑,“罢了,让稚生好好带我们的贵宾参观神社吧,我们等候在这里便是。”
老人一开口,不少家族成员不由得面面相觑,满脸震动。
要知道,能在这座神社召开家族会议,一般都是关乎蛇岐八家的生死,可就是这种情况,大家长橘政宗竟然如此迁就,话说源稚生身为未来的大家长,这待遇无可厚非,然而除了要等候源稚生以外,还要等候家族的外来者,关键在场却没有任何家主站出来反对,好像是理应如此一样。
“是。”
乌鸦跟夜叉齐齐应诺,而后退出了大殿。
……
啪嗒啪嗒——
大颗大颗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旋即碎裂成雨雾,从山上居高临下的看去,东京夜雨朦胧,仿佛海市蜃楼。
本殿后的供奉殿里。
这里本该是肃穆庄严之地,然而此刻却有好几个人聚在这里开怀畅饮,估计要是再有动感音乐响起的话,来一组五魁首六六六啊更合适。
“凯撒君,这瓶近三十年份的山崎威士忌口感如何?”
源稚生靠坐在大殿里的台阶上,慢条斯理的品尝着杯中红酒,任由红酒的味道在嘴巴里慢慢化开。
“有点意思。”
凯撒晃动着杯中的红酒,有些玩味的说。
源稚生不由得眼角抽搐,他将自己平日里舍不得喝的珍藏红酒献出来,却仅仅只是被这位来自意大利的公子哥评价为“有点意思”。
啊噜噜——
像是漱口一样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个魁梧如马熊一样的男人喝了口红酒,真像是在漱口一样,关键这家伙最后将漱口的红酒又一口喝了下去。
看的一旁的凯撒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这份在他眼里仅仅是有点意思的威士忌当场没了意思。
“搜嘎——学弟啊,你这红酒挺带劲!大大的有!”
芬格尔全然一副大佐非常满意的表情。
“咳咳,学长喜欢就好。”
源稚生有些不自然的说,看了眼身边拿着红酒瓶的樱,后者会意,再度上前为芬格尔斟满红酒。
“哎呀呀,还是活着好呀。”
芬格尔畅饮了一口,一脸满足的说。
闻言,源稚生与凯撒也不禁有些动容。
本来他们都以为芬格尔这家伙舍身成仁,从源氏重工大厦的高层坠落了下去,可没想到后者竟然没死。
话说芬格尔掉下去的时候,自身并没有遇到什么奇遇的挂在大厦的某某位置,而是实打实的像个沙包一样砸在了最底层,甚至还被下面燃烧的事物一同灼烧起来。
蛇岐八家的救援队进去搜救的时候,远远看到对方躺尸的地方,还以为是一块焦黑的炭块,直到这家伙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一把抓在了对方的小腿上。
得亏救援队的成员都是训练有素,才没有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开枪扫射,但据说当初那名搜救队员小腿都被吓抽筋了。
毕竟芬格尔已经烧成了炭块,如今炭块复苏,这简直跟诈尸差不多。
然后众队员手忙脚乱的展开救援,最后芬格尔被送往了蛇岐八家的医院里悉心治疗与照料。
为他诊治的外科医生们看到这家伙的伤势,都是深深的皱了皱眉,神色凝重的就差说未来几天好好吃,好好玩了。
结果芬格尔这家伙仅仅两天后就恢复的七七八八,彻底展现了一场医学奇迹。
源稚生将酒杯放入托盘,郑重向几人鞠躬,“这次蛇岐八家之劫难能够度过,感谢诸位的出手!”
源稚生真诚实意的感谢,若非是凯撒芬格尔等人的全力出手,蛇岐八家很有可能会损失惨重,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只是源氏重工这座大厦被破坏。
毕竟大厦毁了可以重建,但若是蛇岐八家毁了,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身边的樱野同样鞠躬。
“咳咳,这不都是应该的么?话说学弟我能转正了么?以后老了能够领你们黑道退休金的那种。”
芬格尔兴奋的搓着手。
“当然,回头我就让樱安排一下。”源稚生说。
“搜——嘎。”芬格尔大大的满意。
“与猛鬼众的战争,在他们入侵大厦的时候不就已经开始了么?”
一个有些清冷的声音响起。
大殿一面绘有绚烂浮世绘的窗边,男孩靠坐在窗框旁。
正是秦夜。
闻言,几人都是看了过来。
自从那场战斗过后,秦夜的气质变得更深邃了,芬格尔醒来的时候,刚一见到秦夜,对方目光凝射过来,他还以为被一头复苏的龙王盯上了。
就连源稚生对上这样的眸子也是深感压力,明明对方还没有激发黄金瞳,仅仅只是人类状态不经意的瞥了他一眼。
源稚生脸色郑重的对男孩深鞠躬,“感谢秦夜君的临危出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这次若非是秦夜,绘梨衣必然会彻底觉醒,哪怕他们最后开启了麻醉系统,但若是没有秦夜此前与觉醒状态的绘梨衣激战,让后者实力大幅度消耗以及震慑,女孩又怎么可能还会有醒转的机会。
“没必要感谢,我这么做只是为了绘梨衣,我答应过她,会好好守护她的。”
秦夜神色平静的说。
这一次的确是他的出手拯救了绘梨衣,但女孩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救赎,否则现在的他,恐怕也会成为一头咆哮的怪物吧。
“我答应过她,会好好守护她。”
源稚生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绘梨衣在心中的地位已经这么重要了么……
曾几何时那个被世界孤立的女孩,也会在某个男孩的心中占有深深的位置啊。
渐渐的,源稚生的嘴角泛起一抹慈祥的弧度。
芬格尔在一旁小声“抽泣”起来。
不明所以的源稚生忍不住偏头问道:“学长,你怎么了?”
“学弟啊,你刚刚嘴角泛起的笑容,让我想起了我远方的姨妈。”
芬格尔有些伤感的说。
“我……”
源稚生只觉得额头冒黑线。
为什么芬格尔这家伙每次都能找到他的爆点。
“来来来,喝酒喝酒,妈的,触景生情了。”芬格尔拉着额头冒黑线的源稚生,还有一旁的凯撒痛快畅饮起来。
甚至还开始划起拳来。
源稚生看着自己的珍藏很快就要见底,心里那叫一个痛惜,他珍藏的近三十年的山崎威士忌不配啊,感觉这气氛来上几捆啤酒才合适。
秦夜默默的看着窗外的夜雨。
绘梨衣再度陷入了沉睡,而且据源稚生说,这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
龙化已经在她的身上尤为明显。
秦夜不知道绘梨衣的具体情况,但是回想起对方觉醒后白色而狰狞的强大龙身,心中难免波动。
那已经是他觉醒前的所有力量了。
“白色的,龙么……”
秦夜语气呢喃。
他在卡塞尔学院里看到过关于龙族历史书的记载,里面就有提到过白王,那是仅次于黑王的存在,曾是黑王的辅佐者,是黑王的祭祀。
但因为背叛黑王,最终被审判致死。
难道绘梨衣的真身或者血脉是白王?
呼——
风雨从外面呼啸进来,卷动起大殿内的纱幕。
朦胧的昏暗中,矗立着一座座高大的木雕,木雕前悬挂着白色的纱幕,如今纱幕被外面涌进来的风雨吹动,露出木雕上刻画的事物,一个个面目狰狞而威严,像是金刚画像,在金刚的身上还缠着纸编的白绳,在神道教中这种纸编的绳子被称为“幡幢”。
它代表着神圣与封印的意思,日本神社供奉着千奇百怪的东西,它们介乎鬼神间,神官们用幡幢缠好那些泥塑木雕,像是将其封印起来,以免它们作恶。
远处点燃一盏盏长明灯,将殿内的墙壁照亮起来,那赫然是一副巨大的壁画,高度足有四五米,直通大殿顶部,顶部鎏金溢彩,宽度足有十多米。
在这幅巨型壁画上,半人半蛇的巨人们彼此拥抱,他们面目狰狞可怕,身后如巨蟒般的长尾缠绕在一起,其中男性巨人雄壮而暴戾,女性巨人端庄慈柔,日本神话中的诸种妖魔围绕着他们,巨人们的背后还生出无数手臂,持有不同的武器与妖魔战斗。
这壁画极为写实,巨人们与妖魔们竭斯底里的拼杀,他们纷纷将自身的武器捅进对方体内,然后又从背面穿透出来,漆黑粘稠的鲜血顺着武器朝下低落,上面还挂有双方的器官的碎裂物,厮杀双方皆是面目凶戾,谁也没有退缩,至死方休。
刺鼻的血腥味,漫天的喊杀声,哪怕这仅仅只是刻在石壁上的一副壁画,也能够让人感受到惨烈如潮水般的气息滚滚而来。
像是身临其境,深受震撼。
然而这同样又是一副美到令人泫然欲泣的作品,那是倾世的怒火,是倾世的暴力,是倾世的死亡以及倾世的妖艳,画师将这一幕展现的淋漓尽致,最后升腾出一抹倾世的悲哀。
纱幕浮动起来,一部隐藏在历史中的亘古长卷徐徐展现在秦夜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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