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香已经完了?!”吃惊的问话的人,大概五十上下年龄,头戴八方帽,身着湖蓝色的丝绸长衫,腰坠一枚翡翠玉佩,一副常见的富家商人打扮。正是当初在广州战役中代表困在黄埔的海商船主们去和澳洲人谈判的海商秦海澄。
“是,已经完了!”坐在他对面的中年汉子用力的点点头,“我接到消息,就在三天前,刘香大帮全伙开到香港岛,刘海主带着手下掌柜登岛请降归顺。场面据说壮观无比,那可是四百条船,三万人口!”
“我记得刘海主手下不止这些人船……”
“这二年他困守潮汕,先是郑芝龙,又是澳洲人,围得他动弹不得。没得钱赚,手下人船大约散去了不少。”
“真真不可思议!” 秦海澄摇着头侧过湘妃竹的烟筒,让一个明眸善睐的小婢女用纸媒给他点上烟。“刘海主是潮州人的脾气,最是硬气不过,当初郑芝龙势大滔天他也不买账,没想到既然会向澳洲人低头服软!”
“澳洲人这么强,就算是郑家也被打得一败涂地,刘海主的实体远不如郑家,不投降还能做什么?”
“说真得,我是真没想到郑芝龙会灭得这么快!”秦海澄抽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圈,“郑家那财力:银子真像海一样,要造船,那真是想造多少就造多少,又有官府撑腰――连荷兰人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说完了就完了,连老巢都给人抄了!”
“郑家眼下虽说没完,但是看这模样,大约也蹦跶不了多久了。”说话的中年汉子是刘德山,专做沿海贸易的商人,虽然是广东东莞的土著,却是南人北相,长着一副山东大汉的样貌,“听闻围头湾里很不太平,郑家那几家人马各自暗暗较劲,恐怕澳洲人不打过去,他们自己先要杀将起来。”
“澳洲人打郑家虽然出乎意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大海虽大,终究还是容不下两条蛟龙。”
郑氏势力的覆亡和刘香的降髡对于东亚海上贸易来说,是个很大的变动。身为海商,当然必须仔细分析对于自己生意的影响。
郑家在围头湾的溃败到现在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但是秦海澄始终抱着谨慎的态度观望着――最近这几个月,他只和刘德山合作,在中国沿海进行短途贸易,没有轻易派出船只前往马尼拉。在没有分清谁真得拥有海权之前,他并不急于重回危险的外洋贸易中。
“可不是嘛,澳洲人的攻势,简直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那天一大早我们在客栈听到外海传来的炮声,就立即带着伙计和水手撤回东山居号了。谁知道刚上到船还没有起帆,郑氏水师就已经败退下来了,澳洲人的船立即就封锁了港口,不过一天的功夫,澳洲人的兵就已经占领了整个港口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侯上的岸。一天啊!只有一天的时间,郑家苦心经营的老巢就被澳洲人占了……”
站着说话的男子儒巾儒服,却风尘仆仆的样子,仿佛是刚刚远行归来的儒生。他回忆起当时的情况――虽然时日已久,却依然回味无穷。说话长衫男子名叫陈华民,是刘德山的表弟,二十岁时就有了秀才的功名,但之后屡试不第,眼看着快三十了,家已经成,业未立,干脆放弃了走学而优则仕的道路,也干起了海商。他家是广州土著,家中三代海商,自曾祖那辈就开始与洋人打交道。与其他普通的坐着等佛郎机人上门交易的座商不同,他们家是属于有自己的船只,亲自贩货的行商。家中有艘有十几年历史的旧式广船。陈华民自小就跟着父亲与叔叔,乘着旧广船北上倭国,南下南洋地贩运着各色货物。去过大员,长崎,占城,巴达维亚等地方,一年中倒有大半时间在海上漂过。正因为有这种成长背景,陈华民比大多数的大明百姓甚至商人更了解海外的世界,也造就了与众不同的商业眼光。因为他年龄尚轻,父亲不放心他单独走远洋贸易,就向刘德山说,要他带着这个表弟先做沿海的贸易练练手。正好家里新建了一艘船,旧广船就算是陈华民做生意的本钱。
刘德山没有船,平时全是租用其他人的商船舱位做买卖,买卖做不大,费用花销也很大。表弟自己有船,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合伙做起了买卖。
刘德山和秦海澄素有业务合作,秦海澄出洋的货物,不少都是刘德山供应的,陈华民也就跟着来到秦家的洋行。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这次肯定是船货皆无,都会被澳洲人吞没的了。谁知道来港口抄收货物的澳洲人看了我们的临高航行旗,核对了博铺的澳洲衙门所发的注册牌子,就说我们是属于广州籍的那个……什么‘个体户’,不算是什么‘福建郑氏集团’的成员,所以可以自由离开了。”
“你们就这样离开了厦门,没有被留难?”
“是啊,带队的澳洲首长还说,只要悬挂澳洲航行旗,港口巡检的澳洲战船就不会阻拦我们的船离开了。之后我就自顾自的航行去大员贸易了。这次买卖倒是一切顺利。”
刘德山笑道:“我就和你说不用担心,澳洲人做事向来最有规矩,也讲道理,不像官府那样的不讲理。当初三良镇上兵荒马乱,他们到我宅子里架炮,打完了还给我修房子――真真是秋毫无犯!”
秦海澄点点头,这也不算什么新闻,当初澳洲人进攻虎门,黄埔港里停泊着上千条的船,船货何止百万之巨,澳洲人一样没有触动分毫。一条旧广船又能值几何?何况还是买了澳洲人的航行旗的。
广州战役之后,刘德山觉得澳洲人是个不错的生意伙伴,又打听到他们很需要各种冷货,便大胆地贩运了一船佛山产铁锭去到博浦与“髡贼”们交易,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不断根据殖民和贸易部的“贸易指南”在中国沿海贩运各种土产货物到临高和高雄。后来,还开辟了前往山东龙口的航线。
从事这种贸易的利润不大,但是收益十分可靠,无需担心货物的销路,航海安全大致也有保证,只要勤跑多跑,赚钱是肯定的。
积累到第一桶金之后,刘德山和陈华民商议,手头的这艘船过于老旧,不如用这笔钱造一艘新船。陈华民注意到澳洲人在香港建有船厂,有新式的大船出售――是造船厂专门设计用来销售的民版海船。这种新式大船使用布制软帆,既有较好的适航性能,又加大了载货量,简化了操纵方式,航行也比旧款船快。只是价格高昂,加上又是个新事物,一般船主很少有敢于问津的。
在陈华民的建议下,两人便在香港造船厂订造了一艘新式的大船。陈华民只等新船完工就准备下南洋,雄心壮志地继续干着海商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
这一趟原计划是到松江采购一批丝绸布匹,然后南下到厦门,再采购一批海味干货,就返回到广州发售。由于只是一次简单的短途贩货,陈华民在广州又忙于规划之后半年的入货计划,所以就由刘德山单独带队,预计一个月后返回。结果就在香港岛适逢其会地得到了刘香投髡的消息,虽然不太懂经营方面,但也知道这次的吞并影响巨大,所以连采购都不做了,连忙赶到黄埔与合伙人商量。
“刘香降澳之后,从广东到山东的航路就已经一路畅通了!”刘德山兴奋的说道。
原本这条航路自从围头海战之后就已经大致畅通无阻。特别是澳洲人在台湾海峡建立起海警巡航体系之后,民船航行大致能够保证安全,但是毕竟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本小力单的中小商人航行的时候依然要考虑再三。
“的确大有商机可言。”陈华民冷静地把整件事过了一下,想了遍,敏锐地发现这次事件里面颇有商机,只要肯冒一下险,就能大有回报。
“这次的机会分为短期和长期两方面。”陈华民伸出两根手指
“短期来说,由于郑家内乱,刘香降髡,澳洲人忙着处理消化胜利果实,势必引起其他海商的观望,不敢轻易进入这一带海域。所以从厦门,松江等江南地区到大员、高雄的货运都处于停顿状态,这样肯定会引起价格的波动。外面的货物进不来,售价会升高;自产的货物卖不出去,售价会降低。所以现在我们运货过去卖出,再收购当地特产回来销售,这样一进一出之间,就起码能多一半的利润。”
“一倍半的利润,也不少了,可惜不能长做!那么长期的机会是什么呢?”
“为何大多数行商都只是跑短途的,通常都是相邻城市之间贩货?难道不知长途贩运会赚得更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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