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是集团企业?关联企业?曾卷努力回想着听张王两位局长培训时偶然提起的澳洲旧事。他依稀明白这集团企业似乎就是总号和分号,可那关联企业又是什么。曾卷是读书人,即使投了澳洲人也还带着那种骨子里读书的习惯,但任由他翻烂了财税局图书室里几本澳洲税制书也没看到只言片语提到这些。真蠢!曾卷骂自己,之前还觉得自己给张毓出的这个两店分设的主意很有澳洲范,没想这么快就掉到了自己挖的坑里。
“认栽吧。”曾卷一摊手“阿毓,你记得赶紧按照正常售卖价格补缴税款。这个征期刚结束,应该没多少滞纳金和罚款……对了!”曾卷突然想起来,财税局在征管规范里是明确了交易行为实行收付实现制,“你货供了么?!”
“没呢,订单哪有这么好排的,前面的老主顾们订的货得到这个月末才能发完。”张毓还沉浸在“补缴税款”的打击里,无精打采。
“好了,好了,哈哈哈,阿毓,你别烦了。”曾卷听说还要下月才能发货不自主的击掌大笑,“我跟你说,记住不要发货――你先找理由搪塞一下客户,千万千万不要发货!首长们的规矩是有了交易收了钱才算收入。你只要不供货就算没交易,那就自然不会再给你重核收入算税款了。”
“此话当真?”张毓脸上露出了“怎么还有这样的骚操作”的表情。
“当真。依我看你这边其实没有什么大问题。问题都是罗老爷那边的。”眼见能把好兄弟的责任撇的一干二净曾卷心情也好了起来,“我明天就写报告给处里。到月末还有十来天,怎么也够了。到时候你积极配合他们调查就行了。另外可能让你补缴一部分印花税。”
“这没问题。”张毓赶紧拍胸脯。不过,拖着不发货对他损失也不小,特别是信誉上面受损――这个只有事后给客户们点优惠补偿了。
“对了,还有你得想想怎么废了老店这些供货合同。”
“呵呵,”张毓因为不再担心触怒元老院,心中宽了许多,晃悠着手中的杯子,“这不成问题。你们财税局查了贵人聚,他们现在只有怕沾包,受牵连。还敢这么不懂事去跟罗志祥攀瓜葛?”
翌日,曾卷顶着黑眼圈早早来到财税局签到后,打了资料调阅函直奔广州市政府而去。曾卷原本就是小心的人,自从进了财税局天天和数字打交道愈发的谨慎。昨晚虽在张毓那里打听的事情应该八九不离十,不过他觉得还是去市政府调阅一下贵人聚在广州市第一次资产清理(即广州解放后全城换发新契的活动)时登记的资料以及地契存档副本确定一下比较好。
对于这次入户调查的报告,曾卷昨晚从张毓家出来就在琢磨如何下笔,几乎一夜未合眼。还打了几回草稿。
事情已经明了,但事由却要好好斟酌,选好了张毓毫发无损,选不好一起跟着吃瓜落不说,因为这件事丢掉特供商的帽子就麻烦了。
不但要最大限度的择掉死党的责任,把锅甩得一干二净,还要站得住,说得响。曾卷绞尽脑汁的回忆着自己所学的全部税务知识,又把发给他们的“学习资料”翻了又翻。
贵人聚这平价转让的地皮的合同该如何定性呢?首先,阴阳合同是肯定不行的。这种合同的潜台词就是买卖双方均知情而且协商一致,等于就把张毓也给搅和进去了。这是大是大非,必须帮张毓撇干净。
站在张毓的角度来说,他认为签订两份合同是正常买卖,只不过其中一份是以成本价供货抵款而已。而且张毓及时主动申报贴花,可以认为主观意愿上并没有欺瞒元老院的意图,仅是因为不了解元老院法律导致订立的合同有技术问题。
至于贵人聚,要择干净张毓,那黑锅就必须是他背了,更何况合同底稿都是廖师爷一手操办,主观故意是跑不掉了。
如此算下来,既然自己从南主任那里得到的提醒仅仅是贵人聚异常申报,而且带领小组入户调查查的也仅仅是土地买卖合同,那不如干脆将计就计,报告上绝口不提张家老店那份合同的事情。就事论事,只说查到罗志祥的贵人聚以明显低于市场公允的价格售卖土地,涉嫌偷逃税款。至于后续检查会牵出来的第二份合同,曾卷也帮张毓想好了退路,一共两条,一是让张毓马上以大世界店的名义与城中老店签订一份委托供货协议,协议内容基本照抄老店和各家铺子的合同即可,无需特别正式,但务必注明供货是按市价,此外还要多加一条写明该协议是为偿付大世界店土地买卖利润所立;二是在老店的账务上添一个专门的预提税款科目,把需要供的第一批货按市场价格算出的应缴流通税款注明上去。当然这些都是为了表明张毓依法纳税毫无欺瞒元老院的忠心,反正真正交易肯定会在财税局开始调查后终止,所以张毓本身不会有任何实质性损失。
在大明,店既是家家既是店,就算分别登记了,老子替儿子还钱也是天经地义,想来财税局几位领导就算知道了,只要税款不流失,顶多是批评几句,然后下不为例了。这个做法在澳宋好像叫做,总包分包?不管他了,曾卷揉了揉黑眼圈,只要张毓这次能平稳过关也就算对得起自己这两天劳心费力了。
曾卷有信心只要报告里主陈贵人聚土地交易价格问题,下一步财税局最可能的选择就是重新核定土地交易价格,要求双方重新订立合同并补缴税款,同时废止老店合同。张毓是被动方,在账目上又按照老店合同“预提”了税款,于情于理应该都不会遭到处罚。
他很快就在市政府的查到了相关存档――和张毓提供的并无二致。这样曾卷就基本定心了。他回到办公室,立刻开始动手撰写报告,在下午下班前完成了报告。专门把报告标记为紧急-预警,由他们小组全体签字后,送交了管理处。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能操心的了
一周后,曾卷刚上班便被通知上午九点去二楼小会议室开会,并要他提前准备好关于贵人聚的资料。听闻有领导要和他就罗家的事“谈谈”,曾卷惊出一身冷汗,开会前一个多小时除了翻来覆去阅读贵人聚资料和自己写的入户调查报告基本什么也没干,水倒是喝了整整三大杯,不停跑厕所,惹得同事纷纷侧目。
好容易挨到八点五十,曾卷提前上楼来到会议室前做了几个从澳洲书上学的深呼吸平复了下心情才颤颤的敲门。
“进来!”是艾局长的声音,这事怕是不小啊!不然哪会要局长亲自找我谈。曾卷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虽说自己绞尽脑汁,翻遍了各种条例、文件,精心撰写了那份对他来说“天衣无缝”的报告,但是他很清楚:规矩是澳洲人定的,几位元老首长按照过去的说法,都是“刀笔老吏”,对这套东西的熟悉理解程度不知道比自己高多少倍出来。万一给他们揪出个什么大漏洞来,自己和张毓都没有好下场。
推门进去,会议室里人不多,只有艾局长、王局长和稽查处的李福来,以及……黄平、姚玉兰?曾卷没看出门道,喊了声报告便在王企益示意下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了下来。
“好了,大家都到齐了。我们不废话。”艾志新开门见山,“今天这个小会没别的,就是关于上周曾组长报告的贵人聚异常申报印花税的事情。下面由稽查处李福来处长介绍下案情。”
李福来把手边的卷宗发给会议室每个人,然后开始陈述这四天的调查结果。出乎曾卷意料,这个贵人聚并不是一个简单买卖南北货物的铺子。它名下资产不多但它股份非常复杂,基本与城里大户都有牵扯,尤其是林尊秀家。
“这里说说明一下:林尊秀此人是上了政治保卫局‘广州市重点观察名单’的。另外我们当初在巫蛊案中打掉的若干反动缙绅在这家商行的来往流水中也有体现,虽然不是股东,但是显然有瓜葛。”
他接着又说,贵人聚的账目十分混乱,不但没有建立正规的澳洲式记账法,连传统的四柱结算法账目也含糊不清。除了大笔的挂账应收款,许多交易都存在有违常理的地方,虽然暂时没有确凿证据,但根据首长们的推断应该还存在大量白条往来款和账外账甚至口头账目,按照王局长的说法,这是家“白手套”铺子,通过它可以偷逃的税款远远大于其资本总额。
李福来的话徐徐道来,不急不缓。然而曾卷却立刻紧张起来。处长的话其实是在定性,这开场白明显是要办大案子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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