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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劳德喊出那句耳熟能详的粗口的时候可谓振聋聩。
因而戴炳成被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震得皱了皱眉,然后意识到这一声绝不是他的任何一个老部下说出来的——几天之前或许某些人会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话,然而这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重新回归蜜月期,他已再次成为那个人们心中大树一般的“戴局长”了。
他对之前从通讯器里传来的对话感到疑惑,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得不让自己相信,此刻市区内执行突击任务的九十多个人似乎遭遇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状况。
他试图联系其他人,然而尽管线路依旧畅通,那些人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一分钟之后,执行突击任务的执行官们集体从战场频道脱线了。
戴炳成微微叹了口气,将通讯器从自己的耳边扯下来,问一旁的呼雁翎:“你觉得会是谁?”
呼雁翎便也从战场频道切出来,脸色凝重地摇头:“我猜不出。”
特务府将真理之门视为最大的假想敌多年,实际上也的确经常打交道。但对于那样一个组织他们仍旧谈不上完全了解——对方也是一样。
在大灾变没有降临之前特务府曾有一个间谍潜伏进了真理之门高层,然而后来因为有关亚当的机密信息而不得不暴露,最终令他们失掉了一个宝贵的情报来源。
眼下他们知道就在摩尔曼斯克城内大本营里,对方还有几个相当强悍的高端战力——例如三位长老当中的那位“无名之王”。十二圣徒当中仅存的三圣徒。
第四和第六圣徒在旧世界就算得上是鼎鼎大名的人物——他们被过二十个国家列为极度危险、一经现便可就地格杀的通缉犯。
但是要说到那位第一圣徒的话,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便是隐形的。有关他的信息少得可怜——这不是指人们不清楚他的模样姓名,而是弄不清楚他究竟凭借何种能力在十二个人当中被列为第一。
这个人在特务府的情报系统中显得相当无害。他大部分时间缩在老巢里,极少离开美国境内。据说在成为圣徒之前他也仅仅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美国公民——就连罚单都没吃过。
所以呼雁翎口中的“猜不出”的意思应当是,她猜不出究竟是不是那个第一圣徒。
因为他们对于其他几位的信息都相当了解,所做的应对措施也极其充分。
原计划当中无论是那位长老出手还是白骑士出手,这九十多个精英战士都可支撑一段时间。而身为青铜之王的戴炳成就是作为后备战力而压阵,随时准备提供支援。
可如今的情况是,先头部队几乎是全军覆没了。
戴炳成没有急于进入市区,而是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异种没有反扑的迹象。城区里的枪炮声也歇止了。对方不大可能准备反攻。而应该是在准备防御。
这消失的九十多个人并非这次作战行动的全部力量——装备精良的正规军地面部队也在赶来,而戴炳成已经在南方的地平线上看到了滚滚烟尘。
因而在这种情势下他做出一个冷酷而保守的决定:“等一等。他们跑不掉。”
牺牲掉那九十多个人并不会对战局产生根本性的影响——因为他知道李真已经达成了这场战争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目标。
他将那一位击杀了。
双方的实力对比已经产生巨大差距,他不介意打得更稳妥一些。
呼雁翎能够理解戴炳成的想法——她觉得这的确是他的行事风格。“为了大局牺牲一些人”,这个道理很多人都能够说得出来。然而没几个人真正做得到——哪怕那些是与自己无关的人。
她不知道该敬佩这样的戴局长还是厌恶这样的戴局长。于是她便禁不住想起两个人之前说的那番话来。
戴炳成从应决然手里身边把她要过来带她上战场。她原本有些疑惑——她知道自己并非武力卓绝之辈,也算不上运谋帷幄谋略过人。然而就在几十分钟前她终于明白对方的心思了。
他找到这样一个难得的、两个人可以单独相处的时间说出那些话……
要自己和杜启溪“重归于好”。
其实她自己并不怀疑戴炳成为杜启溪所做的那些辩护——杜启溪是一个合格的军人,他的确能够忍得住“相思自苦”同自己扮作路人。
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无论那些解释是有关“大局”“国家”“人类”这样的大道理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然而她就是觉得自己很难过。
从进入特务府附属学校的那一天她就知道自己的这一生将会与众不同。再大些的时候她开始憧憬爱情,然而她同样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大概很难拥有普通人眼中的那种爱。
她或许没法儿和爱人在镀着落日余晖的林间小路上漫步,也没法儿手拉手去看通宵场然后在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喝一杯热豆浆。甚至就连撒娇佯怒这样的小事也可望不可求——因为她是一个战士。
后来她遇到杜启溪,又觉得或许一切还没那么糟。
只不过那时候没想到上天只肯给她两年的时间而已,然后就是令人绝望的悲伤与痛苦。
而且她还得经受两次。
于是她站在戴炳成的身边笑了笑,将刺骨的空气吸进肺里。
她觉得有点儿好笑。自己现在又不是小姑娘。
又不是从前那个把情爱背叛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小姑娘。
戴炳成那个年纪的人通常很难理解自己这一代——在大多数人眼中自己这一代的爱情毫无理性可言而且任性疯狂。但她清楚戴炳成是一个例外——或许他的心中同样不以为意,然而他懂得如何利用那种执拗的情感。
戴局长不会仅仅因为关怀下属的情感生活就花这么多的时间和心思与自己交谈。呼雁翎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似乎是杜启溪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而她所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他“叛变”了。
他奉命去南吕宋收集情报,最终却坐上高位——无论哪个人在这种情况下都很容易生出别的心思,更何况他是杜启溪。
呼雁翎苦涩地觉得,或许他与自己,在面对戴炳成的时候怀有同样的怨念。
也许这种怨念让他做出了另外一个选择,而今戴炳成试图用自己来挽回他。
想到这里她就想要大声笑起来,并且觉得胸腔被一种快意的痛楚给填满了。
我又不是小姑娘。她对自己说。
戴炳成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呼雁翎收起嘴角的笑,摇摇头:“看到增援来了很高兴。”
……
……
“他们的增援来了,我们的时间不多。”薇薇安向南方看了一眼。忧心忡忡地说。“而且里面那东西已经失控了。”
弗劳德烦躁地走了几步,最终无奈地摊开手:“你的意思是说——之前我们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制定计划,打算战略防御。而眼下过了不到一小时,我们的计划就完蛋了并且我们还得从战略防御转成战略转移了?”
他怪笑起来:“你之前有没有想过那家伙会那样不堪一击?五分钟?我觉得我都能至少拖上五十分钟!”
薇薇安皱眉:“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这种事情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研究——现在你要做的是带克里斯蒂娜离开这里。哪怕牺牲你自己——”
弗劳德吹了个口哨:“好极了——哪怕牺牲我自己。那么你们是打算留在这里给我们两个拖时间?你用用脑子——我和那个小姑娘逃出去能做什么?”
“还有a计划。”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
弗劳德和薇薇安同时回头。看到的是满头银的朗基努斯——真理之门三长老之一。
这位平时只穿长袍的老人此刻穿的却是作战服。厚重的防弹衣披挂在他身体上。没令他看起来威武却显得有些狼狈。而他的手里牵着克里斯蒂娜——这个姑娘眼下的状态相当诡异。
她满脸都是愤怒而悲痛的神色。正试着用脚去踢朗基努斯的腿,并且试图从他的手中挣脱开来。
然而一切都是慢动作——仿佛她身上的时间流变成了三分之一或者更慢,当朗基努斯轻轻挪开身体的时候她还在保持着躬身力的动作。
他看了看弗劳德身边围绕的那些“忠心耿耿”的兄弟们。点点头:“你做得很好。现在你还得做得更好——你们两个必须逃出去,我们还有a计划。”
弗劳德泄了气。他把手搭在额头上,颓丧地说道:“其实我们可以一起走——您知道我并不适合做那些事儿,就连安若素都比我强得多……”
朗基努斯严肃地看着他:“那人手里有那柄枪。没人比我更了解那东西的威力。”
薇薇安将手搭在弗劳德的肩头,倾身过去,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你走吧。带着克里斯蒂娜连我们那份一起活下去。”
弗劳德说不出话了。他看看朗基努斯,又看看薇薇安,深深地叹口气:“你们别指望我说什么保重之类的话。我知道你们都会死。”
然后他从朗基努斯的手里接过了克里斯蒂娜。
于是这个姑娘瞬间恢复了正常——她那一脚踢到了弗劳德的腿上,并且大叫起来:“我不走!我要留在这儿!我要杀了那个冒牌货!”
三个人怜悯地看着她。弗劳德叹了口气:“我的小公主……这有可能是你最后的任性时光了。接下来,咱们两个得赶紧逃。”
克里斯蒂娜用力抽出手,愤怒地看着三个人:“我不!”
弗劳德苦笑:“那么,我不得不——”
“你敢对我那么干!——”克里斯蒂娜瞪大眼睛。试着转身逃开。
但弗劳德已经朝她招招手:“来吧,我们走。”
克里斯蒂娜退出了一步。可随后她又慢慢转过身,用两只手捏着自己的衣角,看起来相当害羞。
弗劳德又说:“好吗?”
小姑娘点点头,两抹红晕飞上脸颊:“……好。”
“那么,跟我来。”弗劳德转身对那些执行官们招招手,没看身后的两个人,大步走出这条街道。
……
……
天气愈寒冷起来。
这是一种诡异而刻骨的寒冷——气温在短短一个小时之内下降了将近二十个摄氏度。对于矗立在摩尔曼斯克城中的那些沉默楼宇而言这无非意味着它们身上那些厚厚的冰层变得更加坚硬了一些。但对于人类或是一切有生命的物体而言,这意味着可怕而致命的杀伤力。
零星一些游荡在街道楼宇之中的异种开始死去——即便他们高度异化的强悍身体也没法儿对抗如此低温,而自南而来的滚滚烟尘声势变小了些——哪怕之前已经做了充分准备。增援部队仍未料到在这里等待他们的会是零下八十二摄氏度的自然环境。一些作战车辆开始抛锚。另一些大意的士兵被严重冻伤致死。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一些信息,他们定然会以为真理之门的人研出了可怕的低温武器。
李真同样躲在一辆装甲车内——在十分钟以前他与增援部队汇合了。
他在几天前与燕京方面取得联系。对方使用了来自南吕宋的时代科技装置,透过隔离带找到自己,并且传达了作战计划。而他也有所保留地透露了一些信息。最终决定协同他们一起行动。
眼下即便是他也没法儿待在外面了——酷寒一样会冻伤他的身体。而他身体的再生一样需要能量。他补充了将近二十支浓缩的高能针剂。觉得自己刚才失去的那些力量又重新回到了体内。
他用五分钟干掉了此行最大的一个威胁,但没人知道那短短五分钟的时间对于他而言也称得上惊心动魄。因为他做出了一个到目前为止还不清楚究竟是明智还是愚蠢的决定——他要求空降部队先瘫痪了摩尔曼斯克城内的一切电子设备。
这意味着,一直约束着那只手臂的力场生装置同样失效了。
于是就像他这些天来一直猜测的那样。他手中的朗基奴斯之枪同那条手臂产生了共鸣。随之而来的强大力量让他终于有限度地突破那一位的权能领域,因此那一场战斗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和一个“能力者”之间的战斗,毫无悬念。
但眼下正在生的事情也在告诉他,他似乎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气温已经降低到零下八十二摄氏度,并且这个趋势还在持续下去。尽管作战载具已经进行过抗低温改装,然而这种温度仍旧使得将近三分之一的车辆抛锚。而随车的那些士兵不得不待在车里取暖——没人敢于仅仅穿着身上的那一层抗寒服就走出车外。那衣服抗的是零下六十度的低温,却不是目前这样的级低温。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条手臂。失去了人类科技仪器的束缚,它开始狂放地展现自己的力量。
李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到如今这个地步,荣树也没有预料到。他带来的几十个人有一部分被遣了回去,只有他和王濛跟李真一起上了车。
眼下他在李真身边叹了口气:“看起来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了。”
李真微微摇头:“或许也是好事。”
荣树愣了愣,表达反对:“这让我想起了1911年了。你应该还记得北极圈保卫战。”
“嗯。也是在摩尔曼斯克。”李真点头。
1911年十二月到次年二月,北极圈保卫战。
那场战役也生在摩尔曼斯克附近。当时欧洲人的联军试图从帝国手中重新夺走西伯利亚,将帝国两个师的兵力围困在摩尔曼斯克城里。
面对将近十万的敌人,帝**只能固守待援。然而那时候南线战事同样遭遇困境,因此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们没有等到一个援兵。
但谁都没想到那一年的冬天出奇的寒冷——在十二月的时候气温达到了零下四十摄氏度,大雪一场接着一场,晴天的时间不过半个月。
联军打算等雪停升温再动总攻,但他们一等就等了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帝国援军赶来,欧洲人的联军不得不撤退。而那个时候,他们的人数从十万人变成了不足五万。
荣树的意思是,真理之门的人也有可能这么干。
没人敢下车——零下八十二摄氏度,就连呼出口去的二氧化碳都凝固了。他们所能做的只是依靠这些载具围困那座城市,而对方则可躲藏在温暖的室内——即便现在电力中断,也没人会怀疑对方仍有应急措施。
在南吕宋的科技支持下,空袭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他们并非单纯为了消灭而来——城里还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李真明白他的意思,他也笑起来:“所以我说,也不见得是坏事。这就变成能力者之间的战斗了——用不着巷战攻坚,只要在几个人之间决出胜负即可。”
但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车前的士兵突然开口:“将军,您看那边!”
李真当即走到车头的显示屏前。
于是他看到,就在远方,在摩尔曼斯克的城区里,有一整片高楼都被镀上了一层铜——一层赤红色的、犹如岩浆一般的铜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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