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之出了宅子后,夜风一吹,那有些慌乱的心情,顿时冷静了下来。客栈就在两条街外,沈牧之看了看两边无人的幽静街道,就快步往客栈方向走去。
刚走过一条街,一个拐弯,忽然一道阴寒气息从街旁一个幽暗屋檐下生出,直奔沈牧之。
沈牧之浑身如坠冰窖,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瞬间,脚下步子僵住,右手立马按在了腰间,随时准备将那颗仅剩的风雷球扔出去。
他扭头往左边那个屋檐下望去。
一道白衣身影悄然出现在屋檐之下。
“你是谁?”冷漠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傲然。
听到这话,沈牧之心头略松了一丝。她既然这么问,那说明,她还没察觉到他的真实身份。
沈牧之强行镇定下来后,故作惊讶地喊道:“贺姑娘?”
一身白裙的贺锦研,幽幽站在那屋檐之下,仿佛一抹幽魂,浑身都充斥着一股冰冷阴寒的气息。
“你到底是谁?”贺锦研的声音再度响起。
“贺姑娘不记得了吗?在下林轩!”沈牧之站在对面屋檐下,看着对面的身影,尽量装着无辜。
面覆薄纱的贺锦研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是那一双如柳叶般的细眉,微微蹙起,细长的眉尾,带了几许刀锋般的冷意。
“你之前说我像你的一个朋友,你那朋友不会是奇石镇人氏吧?”沉默了片刻后,贺锦研再度发问。
沈牧之心头一惊,原来是之前他一时胡诌的一句话引起了这个贺锦研的警惕。当下心思急转,连忙说道:“贺姑娘为何如此问?我那朋友是白水镇人,只不过,命运多舛,三年前就已离世。今日见到姑娘,姑娘身上气质与我那朋友十分相似,才会一时失神,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莫要介意,原谅则个!”说到此处,沈牧之顿了一顿后,又接着说道:“其实,之前在那宅子门口,林某并非是第一次见姑娘。不知姑娘是否还记得,之前傍晚时分,林某曾见过姑娘一面。当时林某在趣茗楼上,姑娘则在街上。”
对于沈牧之提及的这第一次见面一事,贺锦研并无任何惊讶,显然她并未忘记当时两人的那一个对视。而沈牧之此刻的主动提及,似乎是打消了贺锦研的部分警惕,冷然的目光打量了沈牧之一下后,又问:“你与沈将军他们是什么关系?”
“林某曾出手帮忙解决过一些麻烦。其实,这本是举手之劳,林某也未曾想过要挟恩图报,不过沈将军高义,一直把这事十分放在心上,待林某十分客气。”沈牧之这番话说得半遮半掩,看似是在说自己并不打算跟沈威他们走得太近,但在其他人听来,就好像是他刻意端着,以此迷惑沈威,让他觉得自己值得拉拢。
果然,贺锦研应该也是这么认为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忽然脚下一动,往后退入了屋檐之下的阴暗中,然后就消失了。
那股一直笼罩子在沈牧之身上的阴寒气息也随之消失了。
沈牧之又等了一会,不见任何动静后,那颗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
从刚才这一番对话中看,这贺锦研虽然起了些许警惕之心,但应该是没有看出他的真实身份。否则的话,她刚才绝对会直接出手,而不是试探。
沈牧之一边想着,一边快步往客栈走去。
到了客栈,青果正在楼下与客栈那个年纪同样不大的小二在聊着天。小二似乎是讲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青果笑得很是开心,咯咯的笑声,回荡在楼下大堂里,让那昏暗的烛光,都似乎明亮了几分。
见到沈牧之进来,青果立马扔下小二,迎了过来:“牧之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刚刚王其给我讲了个笑话,太好笑了,你要不要听?”
沈牧之听后,看了那站在不远处的小二一眼。后者一看到沈牧之,就显得很是拘谨,甚至有些害怕,站在那里,低下头,不敢与沈牧之对视。
其实论年纪,这小二大概要比沈牧之长上几岁。但沈牧之戴着面具,再加上身材甚至已经比普通成年人都要高一些了,表面看去,如今的年纪,大概也有二十来岁了。再加上,沈牧之常年习武,身上自有一股习武之人的威势,和这几个月的生死经历,又让这股威势多了几分肃杀气息。要是同样是习武之人,或者是山上修士,面对着沈牧之的时候,对他身上的这种气势或许感受并不深。可对于一个从小到大走得最远不过是离安定城二十多里路的小山村的少年来说,这种气势是什么东西他或许不清楚,但绝对感受会很清晰。这是一种刻在人灵魂里的对危险感知的本能。
不过,王其对沈牧之的这种紧张,并未让他在意。沈牧之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瞧向身前青果,目光瞬间柔和:“留着待会再讲给我听。你先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要换个地方住。”
青果闻言,眨了眨眼睛,问:“是去之前去过的那个宅子吗?”
沈牧之点头:“是的。”
青果听后,立马上楼去收拾了。沈牧之也准备上楼,刚走到楼梯口,忽然想到送信一事,扭头看向那个还站在原地的王其,开口喊了一声:“王其是吗?”
王其身体微微一颤,连忙应道:“是的。公子有什么吩咐?”
“有纸笔吗?”沈牧之问。
“有。我这就去拿。”王其说完,跟逃一样地往后院去了。
沈牧之看着那慌张模样,苦笑了一下。
王其很快将纸笔取来了,沈牧之接过后,上楼回到房间,然后将一路从青石镇带来的包裹打了开来。里面除了一些衣物之外,还有一本玄诚送的修行笔记。他既然要让父亲安排人去送信,那么总得给玄诚找点信物,让他相信是自己送的信。
这本修行笔记,应该是最好的信物了。
沈牧之将这本修行笔记放到了一边后,提笔准备写信。只是,准备落笔时,心头忽然却有了些犹豫。
当初为了救他,玄诚的师兄玄通大师不幸过世。
如今,他还要为了大哥的安危,再将玄诚扯入这场不知道到底牵涉了多少人的大麻烦当中吗?
可是,如果他不请玄诚帮忙,仅凭他和青果,还有父亲他们那些人,想要护住大哥,很难。
那贺锦研,他已经完全肯定就是那个在奇石镇中差点就杀了他的女人。
当初他吃下的那颗噬心丹,那些蛊毒,如今虽然被何羡哥想方法暂时封禁,可如果这女人再祭出那个金色铃铛,他体内的那些蛊毒会不会挣脱何羡哥的封禁手段,还不好说。万一挣脱,他自身都难保,更何况去保护大哥了。到时候仅凭青果一人,又如何护得住大哥?让青果去跟这女人拼命吗?
想到此处,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当初在那山林之中,他看着青果胸前的伤口不断地涌出鲜血,怎么按都按不住,当时的那种无力,恐慌,自责……那种种情绪,犹在心头,仅是想起,依然心悸不已。
他不敢再想象,如果青果在他眼前失去生命,他会怎么样!
几番思虑后,沈牧之深吸一口气,提在手中的笔终于还是落到了纸上。
很快,信写完,沈牧之将信夹到了那本修行笔记当中,然后寻了一块布包了起来。做完这些,正好青果收拾好了,来到了门外。
沈牧之提了包裹,走了出去。
“走吧。”他低头看了一眼俏丽的青果,笑着说道。
青果嗯了一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两人下楼,小二王齐正站在柜台边,朝着楼梯这边张望着,见到两人下来,连忙上前了两步,似乎有话要说。可见到沈牧之转头朝他看去,那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又给噎住了,紧张地低了头,支吾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房钱不用退了。”沈牧之以为他是想说房钱的事情,便说道。说完,就带着青果往门外走去。
王其在背后,偷偷抬头,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这时,快要走到门口的青果,忽然拉住了沈牧之,仰头问道:“王其说,明天城隍庙那边有庙会,我明天能跟他一起去吗?”
沈牧之看着青果,有些惊讶。这还是她头一回跟一个除了他之外的人类,如此亲近。
愣了愣后,回过神的沈牧之,点点头,应了下来。
青果笑了起来,而后转过头看向背后那个还在纠结要不要开口说话的王其:“明天我来找你。”
王其立马也笑了,大声应道:“好。”只是,话音刚落,一瞥眼瞧见青果旁边站着的沈牧之眼睛眯了眯,脸上笑容顿时消失,慌忙低了头。
“走吧。”沈牧之没说什么,带着青果就走了。
清冷的夜里,小巷中寂静得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
沈牧之心中好奇,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种寂静,问青果:“你对这个王其似乎有些不一样。”
当然除了好奇之外,他心头还有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
只是,这种情绪,被他下意识地给忽略了。
青果扭过头,在夜色中,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咧嘴微微一笑:“哥哥是生气了吗?”
“没有。”沈牧之矢口否认。
“哥哥要是不喜欢我跟他一起去庙会,那我就不去了。反正,我也不是非得要去,就是有些好奇罢了。”青果眨着眼睛,并无不悦,反而那些喜悦都从眼角溢了出来。
沈牧之再次摇头否认:“我没有不开心,就是有些好奇。”
青果这回没立马接话,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后,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黑暗,悠悠说道:“王其看我的眼神,跟其他人不一样。”
沈牧之惊讶地看了青果一眼:“怎么不一样?”
青果回答:“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不太一样。当然,哥哥你并不属于我说的其他人。”说着,青果又笑了起来,转头迎向沈牧之的目光,那晶亮的眼睛,弯成了两抹月牙:“在这个世界上,哥哥对我来说,是唯一的。永远都是。”
沈牧之看着她,胸口的心跳,在此刻忽然像是漏跳了一下。
“你也一样……”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说道。
青果微微怔了一下,旋即脸上笑容如花朵一般,瞬间绽放,昏暗之中,依然明艳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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