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忙碌并非虚言,因为茶娘子要出征了。
盐政衙门中堂。
贾琮看着一身劲妆,重新束起胸的茶娘子,正色道:“这次你去,虽说是为了救人。但这世上是非不明,恩将仇报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千万大意不得。要当心有人明着归复,却暗藏坏心,趁你不注意时偷袭伤人。所以,宁肯多杀,不要多救。那些人,哪个手上没有人命?杀哪个都不冤枉!”
这番杀气腾腾之言,既让李义、朱能等茶娘子麾下大将为茶娘子感到高兴,也都有些心惊肉跳。
都说假书生满口仁义道德,真书生满心仁义道德,都不顶用。
可贾琮这个书生,怎这般大的杀性……
说起来,就是李义等人,手上也没少沾人命……
茶娘子含笑答应后,贾琮再道:“不管哪个归复,都和他说明白。此次若不降,那大部只诛首恶,牵连家族者不多。但若存着降而复叛的心思,以锦衣卫家法,是要连家人都要牵连的。勿谓言之不预!”
茶娘子再度笑着点头答应,眼神愈发柔软。
贾琮最后又道:“原本是不愿你亲自出马做这些事的,不是不想你抛头露面,只是不愿你太累,更不想让你有危险。不过既然你自己喜欢江湖事,那我也不拘着你了。但你一定要牢记,你的安危,高于一切。在军中有规矩,主将若亡,而亲兵幸存者,皆斩。这个规矩在锦衣卫内同样存在,你明白我的意思?”
茶娘子闻言笑不出来了,急着想和贾琮讲道理。
不过李义却大声道:“大人放心,若我等连姨娘的安危都护不住,也不用大人动手,我等自己割了脑袋赔罪!”
在贾琮面前,他们对茶娘子的称呼已变,似乎“娘娘”的诨号,已不如“姨娘”尊贵。
茶娘子正想辩说,却听贾琮大声道:“好!军中无戏言!我就当此言为军令状了。十三娘绝不能出任何闪失,不然,唯你们是问。当然,我并非一味苛虐之人,有过者罚,有功者自然会奖。虽然茶娘子做不得官,可你们却能。
你们有大功者,我不吝以总旗、百户乃至千户的世袭官位相赐。锦衣卫内,能者上,庸者下。不讲官场上那套勾心斗角的手段,坦坦荡荡升官发财,问心无愧。”
李义等人闻言,眼中无不振奋。
那可是官啊!
千年以来在这片土地上,唯有此字最贵。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手中怎能无权?
更难得的是,还是能够世袭传诸子孙的官。
虽然朱能已经老朽,可连李义在内,其他人谁无子嗣?
若能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能世袭的金饭碗,他们拼死也值了!
而一旁茶娘子见她的手下被贾琮几句话煽乎的呼吸粗重,都快嗷嗷叫了,又气又好笑。
她目光盈盈的看着贾琮,贾琮却提醒道:“展家那位老爷子刚才已经出发了,看模样是想用血来洗刷耻辱……十三娘,你再儿女情长下去,怕是救不了几个人了。”
茶娘子闻言,差点没气吐血,半个时辰就贾琮一个人在吧啦吧啦,结果倒成她儿女情长了。
不过她舍不得顶撞贾琮,只哼了声后,咬牙道:“我走了!”
目光留恋的看了贾琮一眼后,大步离去。
李义、朱能等七八个心腹干将纷纷与贾琮抱拳一礼后,转身离开。
等人手都派出去后,贾琮轻呼了口气。
该做的该考虑的他都考虑到了,剩下的,就看下面的人怎么做了。
多思无益。
他正要折回内宅休息稍许,就见一旁展鹏目光幽怨中带着一丝鄙视的看着他。
贾琮岂能猜不到这混帐的心思?
展鹏是看别人都上阵杀敌痛快去了,他捞不着,因而幽怨。
至于鄙夷……
连茶娘子都亲自上阵了,而贾琮这个主官竟然还无动于衷。
岂能不让他鄙视!
贾琮自然无法同这个脑子里全是单细胞的生物解释,这些日子来他一环一环的布局和引人入坑要耗费多大的心力和精力。
说了他也理解不了,说不定还会觉得贾琮矫情……
所以,贾琮就懒得多费口舌,抬脚往这混帐的腿上狠狠踹了一脚后,转身就走,一边吩咐道:“这几日少不得有人会失去理智,狗急跳墙。郭郧在外领兵,你要是敢让府上防卫出现半点差池,你就去凤凰岛上养猪去吧。”
……
内宅,小花厅内。
原本黛玉听闻前面来了客,还是贾琮母舅,就打发人前来问。
在得知还有一表姐到来,就传话可由她来招待表姐。
虽然平日里使小性儿的时候不少,但作为东道,黛玉还是知礼的。
这也是贾琮没传话回来,说还有个舅母,不然她说不准也一并邀请了。
为此,她还特意换了身白底绣缠枝花上裳,和粉色绣白樱花襦裙,端庄妍丽,灵秀好看。
不过,等崔义家的领了荆钗布衣,甚至披了身旧毡斗篷,寒酸不已的邢岫烟进来时,黛玉就傻眼儿了。
她还真没见过这等穷亲戚,一时间反而有些自责自己穿着太盛,别让人多想了去……
好在一旁紫鹃悄悄拉了一下她,黛玉回过神后,忙上前亲近寒暄起来。
只交谈了两三句,黛玉对邢岫烟的印象立马再次转变。
虽然看起来邢岫烟相貌并不算太出挑,但气度平静端庄。
尽管身上寒酸,然神色坦荡。
并不自甘下贱不敢看人,也毫不艳羡主家富贵,让人感觉轻薄造作。
且言谈中虽无故作惊人之大言,然也可看得出是个读过书,腹有才气之人。
称得上“雅重”二字!
若说形象些,此女孩子给人的感觉,就好似山野之间,青天白云下,一只飘逸超然的闲云野鹤。
不慕富贵,不厌清贫,怡然自得。
这等女孩子,又怎能让黛玉不喜?
莫说黛玉,连晴雯这样一根筋爆炭性子的丫头,都渐渐围着岫烟说笑亲近起来。
贾琮从外面进来看到这热闹的一幕,却并不意外。
因为前世读红楼时他就知道,连妙玉那等性格高洁到偏执地步的人,对宝黛都没几分好颜色,却能对邢岫烟另眼相待,并非是无缘由的。
且不止妙玉,还有凤姐儿、宝钗和薛姨妈的三重喜欢和肯定。
论内宅的城府心机,此三人可谓女儿国中的英雄。
而王熙凤对她另眼相待,多加照顾,宝钗罕见的管起“闲事”来,与她说一些家私密事,还送她首饰,薛姨妈更是直接相中了她,说与自己品行端庄的侄儿薛蝌为妻。
也侧面的说明了出身贫寒的邢岫烟,聪慧懂事,心性温厚。
贾琮微笑而入后,众人起身相迎。
贾琮笑道:“这般快就熟络了?也好。原先太太就吩咐我,替她来南省寻舅舅一家进京团圆。我却因公事耽搁了,正好等明年林妹妹回京时,一道回去。”见黛玉目光一凝看了过来,贾琮又改口道:“正好等明年,什么时候林妹妹想回京时,再一道回去。我已经给舅舅、舅母在外面寻好了落脚地,一套二进宅子。生活需要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和银子,也都送了过去。这里是盐政衙门公房,不好进来,姑丈还未醒……只能留表姐在这里和林妹妹多相处相处。”
邢岫烟却是个比宝钗更会藏秀守拙的,从不张扬,听闻贾琮言谈后,她浅浅一笑,看着贾琮真诚道:“谢谢琮兄弟。”
说罢,垂下眼帘。
贾琮笑了笑,与邢岫烟身旁的黛玉对视了一眼,看到她眼中的笑意后,抽了抽嘴角,道:“那就让池玉先带表姐去休息会儿,等晚上再设宴与表姐接风洗尘。”
邢岫烟似从未受过这等重视,她迟疑了稍许,轻声道:“琮兄弟不必张罗什么的。”
贾琮笑了笑,道:“正好也寻个由子,大家一起热闹一番。”
邢岫烟不再多言,池玉领着她下去了。
等她走后,黛玉看着贾琮,弯起眼睛取笑道:“好哥哥,如今也来了个姐姐,不拿你当宝呢。”
贾琮呵呵笑道:“不拿我当宝的多了去,我口中也没叼着一块宝玉,如何人人将我当宝?”
其实就算叼着一块宝玉也没用,红楼中邢岫烟对宝玉一样礼貌有加,亲近不足,不似其她女孩子。
“噗!”
黛玉听他如此打趣宝玉,却不由喷笑。
贾琮又正经道:“邢姐姐家境不大好,她那老子娘……不提也罢,邢姐姐是真正的出淤泥而不染。不过到底是咱们亲戚,总穿那一身也不大好。我瞧她和邱姨娘的身量差不多,林妹妹再去借身没穿过的新衣服送去。回头让崔义家的请成衣铺师傅再做……”
黛玉认真听罢,让紫鹃前去张罗。
不过忽又有些迟疑,看着贾琮轻声道:“三哥哥,这位大舅母家的表姐,好似不好相处呢。”
冷淡自然不行,可热情相待好似也不大好。
邢岫烟并不是个爱说话的……
既然闲云野鹤,那也就远离了红尘……
贾琮呵呵笑道:“妹妹素来最是灵慧,怎想不通这一点?咱们不必刻意去照顾,平日里你们该怎么样顽耍还怎么样顽耍,邢表姐是个自处自得的性子,有话就说,没话便不说,心里尊重着就是,却不必迁就什么。”
黛玉闻言恍然,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又高兴笑了起来。
贾琮又道:“这几日我忙一些,林妹妹先和紫鹃、池玉、崔义家的看看要不要先商量张罗一下年节。不必奢靡气派,咱们吃好顽好过大年才是正经。”见黛玉笑颜如花,贾琮又温声道:“另外,再过几天,我带你去苏州给姑姑扫扫墓……”
见黛玉瞬间红了眼圈滚下泪来,贾琮皱眉道:“不许哭,让姑姑见你高高兴兴的模样,她老人家在天之灵才会安心、放心。”
黛玉闻言抿住嘴,泪眼婆娑的看着贾琮,强挤出一抹微笑,委屈之极。
贾琮呵呵笑着拨了拨黛玉的发梢,道:“好了,不委屈了。妹妹好歹还知道姑母安歇在哪儿,可以去扫扫墓。我却是想去扫墓,都不知该去哪儿扫啊……”
说至最后,声音到底微微哽了哽。
他想的自然不是今生,而是前世……
这个时候,爸妈或许也在盘算着,快要给他去扫墓了吧……
念及此,贾琮心里犹如刀割。
正这时,一方散着幽香的绣帕,轻轻擦在了他的眼角。
耳边传来一道轻喃的声音:
“三哥哥,不哭呢……”
……
神京城,龙首原。
武王府。
王府内殿,一间密室内。
两鬓如霜的武王坐在轮椅上,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那副画像,目光温柔如水。
良久之后,他轻声微笑道:“娴娘,快了,就快了。下一次,孤会带着元寿,一起来看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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