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悄悄打量着贾琮的黛玉,见其看过来时,就移开了目光。
自觉得心儿砰砰的跳,有些慌。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贾琮说了什么,就应了声。
应完才反应过来,复抬眼看去,微微红肿的眸眼里似还浮着一层水汽,吃惊道:“宝丫头……她们,怎么也来了?”
提及宝钗、平儿,贾琮眼中的凌厉都减弱了许多,多了抹柔意,他回道:“因为接下来我会在江南停留一段时日,平儿姐姐她们在家闲着也无事,就一起带出来逛逛。”
一旁紫鹃闻言简直艳羡,这就好比后世老板公费请员工去马尔代夫度假一样。
黛玉不关心这个,她眨了眨眼问道:“那宝丫头呢?”
一旁的岳姨娘见之,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深意。
贾琮笑道:“宝姐姐是因为她兄长在都中闯了祸,惹了麻烦,又受了伤,只能由她护着离京到江南来避祸。”
黛玉“哦”了声,又垂下头去。
一旁紫鹃见黛玉不吭声了,便灿烂笑道:“三爷,你在这边要待多久呀?”
紫鹃脸有些长,但相貌清秀好看,她原是贾母身边的丫头,老太太一生就喜欢漂亮,能在她身边的丫头,除了一个粗壮的傻大姐外都好看。
再加上前世的印象,知道紫鹃是个极有忠心的,所以贾琮对她的语气也比较随和,回道:“还不知多久,但多半不会短。”
紫鹃又问道:“三爷,宝姑娘她们什么时候来扬州呀?”
这话又让黛玉抬起头来,灵秀的眼睛静静的看着贾琮。
贾琮目光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后,对紫鹃道:“等十月十五之后。”
紫鹃扳手算了算,距离十月十五不到十天,就带上了笑脸。
不过这次笑的并不明媚,因为她不大清楚,林家老爷能不能再坚持十天了……
一直旁观的岳姨娘开口柔声道:“还是到屋里去说罢,亲戚远到而来,总要接风洗尘一番。”
贾琮点点头,又客气说道:“姨娘叫我琮哥儿便是,姑丈为贾家至亲,姨娘也是长辈。”
听他这般说,岳姨娘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贾琮虽说的客气,可他如今与麾下说的话都是说一不二的命令,潜移默化中语气里便带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不是一个内宅妇人能推让的。
众人笑了笑后,一起往会客偏厅走去。
……
在偏厅内一一落座后,又有婢女上茶。
贾琮打量着林家婢女的行事风格,与贾家还是不同的。
林家家中没有贾家那般浓厚的勋贵奢靡之气,这也许与江南风气更开放有关。
而且林家厅堂上的家俬布局也是以生活气息为主,舒适简明,清丽秀中。
与神京诸勋贵府中的华贵肃穆不同。
贾琮心中感慨:
果然是江南更适合生活……
堂上正座被空出,贾琏、贾琮兄弟居左边客位,岳姨娘与黛玉则在右。
落座后,贾琏问候了贾母、贾政、刑氏等人安后,又得知了薛蟠惹出的祸事,叹息道:“也不知都中现在是何情形?宁府……唉。”
他虽在扬州顽了个痛快,还寻了个老郎中,把当初吓到不举的毛病给治好了……
但是自幼在都中生活,到底还是有些牵挂。
尤其是宁府被撤爵后,贾琏能明显感觉到一些世交故旧对他态度上发生了变化。
虽还谈不上怠慢,但比起曾经的热络恭维,肯定冷淡了许多。
贾琏也明白,世间道理本是捧高踩低追涨杀跌,可他心里还是难受。
他以为,若贾家没因为他出现那么些变故,宁府也未必会除爵,那以贾家一门双公的底蕴,也不至于护不住一个亲戚。
贾琮见他神色低落甚至自责,便道:“东府事已了,蒙天子皇恩,东府门封已拆,陛下将东府赏赐给了我。”
见贾琏面色动容,瞠目结舌,他又对黛玉道:“我来前还和家里姊妹们在会芳园里游顽了几回,林妹妹回去后也有地方逛了。”
黛玉闻言,看着贾琮勉强一笑,灵秀的眸眼中却又是泪光点点。
她知道她回去之日,就是她爹病逝之时。
她还要孤零零的扶她爹的灵柩回苏州林家祖坟下葬……
念及此,黛玉哪里还能止住泪珠?
贾琮见之,正想问问林如海的病情如何,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和恣意的说笑声。
贾琮闻声眉尖轻挑,看向旁人。
见对面岳姨娘面色微变,隐隐有些难看。
黛玉也眉头蹙起,表情厌烦不喜,倒是贾琏还是呵呵笑着……
贾琮心中纳罕起疑,不过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就见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人自如的进来,面上带着的竟是欢迎客人的热情表情。
饶是以贾琮的智慧,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这两人会是什么来路……
看着进门二人面上矜持的笑容下隐藏的得意,贾琮眉头都皱了起来。
再看看对面,黛玉垂着眼帘不说话,岳姨娘面色阴沉,目光中还有一丝悲戚哀愤,贾琮眼睛微微眯起。
而身旁的贾琏却站起身来,面对他给着笑脸,似准备为他介绍来人……
贾琮还是想不明白来人到底会是什么身份,不过这里不是京中,没有几人能以身份来压他,所以他也不用委屈自己,便直截了当问道:“琏二哥,这二人是什么人?林妹妹和姨娘在此,除却至亲外,外男怎敢登堂入室?”
此言一出,贾琏和那两名男子都变了脸色,岳姨娘和黛玉倒是抬起了头,有些吃惊的看着贾琮……
贾琏忙解释道:“三弟先别怒,是这样,这两人是苏州林家的人,姑丈派人请来的。姑丈膝下无子,真到不忍言之时,总要有林家人摔盆……况且日后逢年过节时也要有人祭祀香火。”
听闻贾琏之言,贾琮面色稍缓。
怪不得……
这个时代,对于香火承嗣之说看的比性命都重,死后变成孤魂野鬼是莫大的恐惧。
岳姨娘脸色如此难看,想来是因为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就要尴尬甚至艰难了……
至于林黛玉,心里自然也不会喜欢让一个陌生的人来分享她的爹,甚至往后的地位还远远高于她。
可这种事在当下,简直是理所当然。
否则林如海不会主动如此。
归结起来,也无非是因为男尊女卑。
既然是林如海自己的决定,贾琮就不好多说什么了,原本就该这样过去……
只是贾琮没想到,树欲静偏风不止。
不知道是不是被即将能到手的家业冲昏了头,还是这些日子被人阿谀奉承的真以为自己成了盐政衙门的贵公子,本是好心来见亲戚的,谁曾想被人如此无情的质疑驱赶,中年男子尚能憋忍,那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就实在不能忍了,冷笑道:“真是奇了,不知是谁家的规矩和礼数,客人到主人家做客,还反客为主,赶起主人来了!”
听闻此言,众人都变了脸色。
中年男子立刻回头呵斥道:“该死的畜生,你道你是什么阿物,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轮得到你多嘴?”
然后才对贾琏、贾琮赔笑道:“犬子年幼,不懂规矩礼数,说话让人嘲笑,实在少了教养……”
这话明着说他儿子,可实际指摘哪个,谁又听不出?
一直带着笑脸的贾琏都沉下脸子来,眼神阴沉的看着对面一对父子。
在他心底,要说没有对贾琮的嫉恨那是谎言,毕竟贾琮取代了他的位置。
但他是个性子温和,没甚脾性的人。
这辈子除了恨一个女人外,几乎再没恨过什么人。
连将他一只耳削飞的贾赦,他都不恨,因为那是他老子,天经地义之事。
所以对贾琮的嫉恨,他也只是偶尔想想。
更多的,还是将贾琮看成是弟兄。
就算没多亲近,至少也比对面那两个林家人近的多。
此刻那两个林家人当着他的面指桑骂槐骂贾琮,他怎能不恼火?
不止他,连黛玉和紫鹃也都面色涨红,怒视那两个林家远亲。
论起亲近远疏,这两个林家人远不如贾琮。
至今二人还用着贾琮送给她们的香皂……
不过没给贾琏发作的机会,就听贾琮平静道:“劳烦二哥去二门请沈浪进来。”
贾琏性子好,也不问沈浪是哪个,猜测许是贾琮的亲兵,便直接出门而去。
中年男子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贾琏是去干什么去了。
但他以为,贾琏顶了天了也就能叫一个荣国府跟来的亲随。
若是放在一年前,他自然不敢和京中豪门放对。
贾家能给他留下点残羹冷炙他就能烧高香感恩戴德了。
可这些日子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如今的贾家已经不是一年前的贾家。
偌大的贾家长房宁国府都被除爵,这说明贾家圣眷不在。
他还听说贾家得罪了权倾天下的当朝新党巨擘,简直摇摇欲坠危在旦夕。
要不是宫里念及荣宁二公的旧功,又命贾家还打发了个子弟去九边送死赎罪,贾家怕连荣国府都保不住。
贾家虽为开国功臣,可如今执掌军权的是贞元一脉。
贾家早已不再执掌军机,如今已是日薄西山了。
这等腐朽的豪门,他这个“新贵”又如何还会畏惧?
而且他还早就打听明白,扬州知府乃是新党中坚,根本不会理会长安城里一个开始衰落的豪门。
贾家在江南虽然还有许多故旧老亲,可这里是林家!
他虽是林家远支,也是林家人,是林如海亲自写信请来的……
他就不信,这世间还没有王法了,能让一个贾家人在林家欺负了林家人!
最重要的是,这些日子林家前宅的管家和盐政衙门官员甚至盐兵头子都对他以礼相待。
扬州城内数家顶级盐商都请过东道,宴请他吃席。
见过这等世面,他又怎会害怕一个毛头小子?
面上简直是在冷笑,中年男子对他儿子道:“林原,去前面给崔管家说一下,老爷正在养病,别让乱七八糟的人进来。若有人强闯,就让人到前面给赵营正说一声,总不能让人乱了我林家清静。
现在不是当年了,如今圣天子在上,容不得无知小儿猖獗。”
名唤林原的年轻人闻言兴奋的脸红,昂着脸扫视了一圈后,出门而去。
面色丝毫不改的贾琮见对面岳姨娘拘束不安,黛玉和紫鹃都是面带担忧悲愤,目光关心的看着他,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许久不曾露出的笑意。
贾琮对黛玉淡淡笑道:“今日来的匆忙,没给姑丈和林妹妹带礼,就越俎代庖替林妹妹清理一下家里事吧。这里虽不是都中,老太太不在跟前,可我也不会让乱七八糟的人欺负了妹妹去。不然,怎当得起林妹妹一声‘三哥哥’?呵。”
不知为何,虽然刚才还认为林家远支的那一对父子占尽上风,可现在看着贾琮那几乎察觉不出的平淡笑脸,无论是黛玉还是紫鹃,都对他生出了强大的信心。
黛玉轻声道了句:“谢谢三哥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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