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哥儿无辜地看向自家娘亲,乔薇也朝荀兰看了过去,值得一提的是,荀兰戴了面纱,旁人看不出什么表情,她睫羽轻轻地垂下来,也遮了眸中情绪。
只听得她语气平静地说:“小孩子别乱吃东西。”
不让孩子乱吃,似乎并无任何不妥,但那一瞬她反应太快,甚至有了一点激烈的味道,连姬尚青都微微皱起了眉头,姬尚青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小娇妻,只是这东西是乔薇拿给鎏哥儿的,她这么做,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怪罪乔薇做错了事情似的,有点落乔薇的脸了。
乔薇可没说让他吃,只是让他瞧瞧罢了,退一万步讲,计算真是给他吃的,乔薇是鎏哥儿的亲大嫂,还不能给鎏哥儿喂点东西吃了?
乔薇恰如其分地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色:“来之前我尝了一点,好像就是玉米面粉,还放了饴糖,味道挺好的。”
这话是有潜台词的,这东西我尝过,确定无毒无公害,才敢拿给你儿子,千万不要怀疑我的居心!
姬尚青蹙了蹙眉:“是你的东西吗?”
这话俨然是问荀兰的。
荀兰道:“不是我的,也不是鎏哥儿的。”
姬尚青就道:“我屋里也没这种东西。”
乔薇嘀咕:“那就奇怪了,这东西是怎么跑到我箱子里的?罢了,回头我问问冥修,看是不是他动过我的箱子。”
鎏哥儿盯着乔薇手上的瓶子,一个劲儿地吸口水。
乔薇大大方方地看着他,却没说把好吃的东西给他。
她现在是一个被小后妈落了脸的小媳妇儿,老害怕婆婆的怒火了,才不敢再给小叔子塞东西吃。
姬尚青看着怀里的儿子道:“想吃?”
鎏哥儿看看娘亲,不敢说话。
姬尚青严肃地说道:“想吃就说,别婆婆妈妈的,你是个爷们儿,又不是个娘们儿。”
鎏哥儿犹豫着点了点头。
乔薇把瓶子递过去:“给。”
鎏哥儿还是有些害怕,看了姬尚青一眼,姬尚青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接过了乔薇递来的瓶子:“多谢大嫂。”
乔薇微微一笑:“真乖。”
事情已解决,乔薇请安告退,她一出院子,姬尚青便对荀兰道:“我知道冥修与婉婉不待见你,你心里难免有气,但你是做长辈的,不要与他们计较。”
周妈妈插嘴道:“老爷,少夫人来的第一天就给三少爷吃牛肉干,把三少爷的肚子吃坏了,夫人这不是怕吗?”
姬尚青脸色一沉,周妈妈吓得缩了缩脖子,捂住嘴,悻悻地退到了一旁。
荀兰轻声说道:“老爷说的是,我以后会注意的。”
……
乔薇出了桐院,现在她已经能确定给自己下毒的人是小后妈了,很奇怪,她又没得罪小后妈,小后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争夺继承人之位?
但这很牵强不是吗?
就算她死了,也还有景云,就算景云也被小后妈KO了,也还有冥修,冥修这么年轻,想要多少孩子要不到,除非她把冥修也杀了,否则继承人的位子永远都轮不到鎏哥儿。
不像是这个缘故。
“小姐!”碧儿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
乔薇看着她这副见不得光的模样,古怪地问:“你这么鬼鬼祟祟做什么?”
碧儿道:“我刚刚去膳房转悠了一圈,你猜我打听到什么了?”
膳房是最容易探到消息的地方,跟现代的食堂有的一比,人多,消息多,嘴巴够甜,如碧儿这般,那就能挖出好几段秘史来。
“什么?”乔薇问。
碧儿皱眉道:“夫人你好像得罪荀氏了。”
“怎么说?”
“看病的事。”
“给谁看病?”
“给所有人看病。”
乔薇淡道:“说人话。”
碧儿斟酌了一下说辞,言简意赅道:“就是在你之前,府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都会去找荀氏,荀氏会免费地给他们请大夫,夫人你没请过外面的大夫,不知道大夫出诊其实是很贵的,一包药才几十个铜板,大夫的诊金最低却是一两银子。”
乔薇愕然,古代的大夫出诊费这么高的?!
一两银子,这可是六百块人民币啊!
不怪乔薇不知情,她当真没请过外头大夫,景云望舒生病的那次,她是背着孩子去镇上的,到药房瞧病,诊金自是便宜许多,而她出痘疹那次,又是罗大娘给付的钱,连同药费一共还给罗大娘的,她没细算其中诊金到底占了多少钱。
碧儿点头:“荀氏的大夫可能没这么贵,那位大夫姓卢,是她同乡,给姬家看了不少年的病。”
乔薇啧啧摇头,自己掏腰包给下人请大夫,小后妈真是善良的标兵,道德的楷模,相比之下,每次给人瞧了病,还要记账找冥修报销的我是多么的小气与自私啊!
乔薇摊手:“她既然这么善良,又怎么会在意我抢了荀大夫的生意?”
碧儿的小眼睛凉飕飕的:“您真的只是抢了一个大夫的生意吗?”
乔薇挑眉:“好吧,我抢了她的风头,但就为了这点小事,她就对我有意见?”
碧儿道:“小姐,这可不算小事了。至少,对荀氏来说不是。”
是啊,荀氏什么都没有,孩子又还小,她所能倚仗的除了姬尚青,便是一副人人称颂的好名声。
这一切,从自己进门的第一起,便渐渐开始有了变化。
先是新妇的进门礼,自己压了荀氏一头,当然这一头压得实在冤枉,她无心与荀氏分庭抗礼,偏那没心没肺的姑姑,看不惯荀氏,便拿她做了筏子,生生借着她的几颗松花蛋,狠踩了荀氏的姑苏才情。
这个恨,可以说是这个没脑子的姑姑给她招下的。
之后便是瞧病。
她是真不知世上会有人如此无私,这一点,就连乔峥都赶不上。乔峥看见病人便走不动路,那并非出于他的一片怜悯之心,而是他本身是个医痴,与强迫症见到凌乱的桌子就想收拾整齐是一个道理。路上遇到乞丐乞讨什么的,乔峥可是从来不掏一个字儿的。
当然荀兰也不是真正的无私,否则也不会因此而生气。
错就错在,她虽不认为荀兰会有多无私,却也没想过荀兰会有多自私。
自私到为了一点名声,就不惜向她伸出毒手。
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呢?
她是女人她都搞不懂女人。
碧儿又道:“而且夫人,我还听说她从不拿姬家的钱贴补娘家的,她名声好,可不全是因为免费请大夫给人治病,她每年都把自己的钱贴进姬家,她孝敬起老太太、老爷还有东府北府的人可是毫不含糊的。她说,她能有今日,都是姬家给的,回报姬家也是应该的。”
一心为姬家,姬家人人都爱她。
这段数,啧啧,哪个深闺妇人比得上?
甩了她的好婶婶徐氏十八条大长街。
徐氏但凡有荀兰一半的觉悟,不把她逐出乔家,不贪图大房的产业,等乔峥回来了,以乔峥淡漠名利的性子,灵芝堂会是徐氏的,家主之位也很有可能是徐氏儿子的。
徐氏不是败在自己做了多少坏事,而是败在自己做了多少蠢事。
相比之下,荀兰就聪明多了。
不仅聪明在眼光上,也聪明在细节上,包括揣度人心,荀氏都是一把好手。
那晚荀氏故意当着她的面换衫,就是算准了她不好意思一直盯着荀氏瞧,她望向别处的功夫,荀氏利用身形的遮挡,往炉子里洒上一把五日欢,多么天衣无缝。
现在,她开始怀疑石榴与翠屏的事也非偶然了。
乔薇迈步朝东边走去。
碧儿瞪眼道:“夫人,你去哪儿啊?青莲居不在那边啊!”
乔薇淡道:“去东府。”
李氏刚送走乔薇,还没一会儿乔薇又回了,不由地诧异:“是有什么东西落我这儿了?”
二老爷是庶出,与大房走得真的不算近,好么?就算李氏十分喜欢乔薇给自己瞧病,但乔薇一个时辰跑两趟,还是多少让她有点儿心里发毛啊。
乔薇不动声色地笑道:“没什么大事,我是突然想起来石榴那日去过垂柳园,恰巧我一方帕子掉那儿,想问问石榴有没有捡到。”
李氏暗暗松了口气,说道:“我把她叫来,你问。”
石榴落水,受惊一场,但身体没有大碍,她进屋,给乔薇行了一礼。
乔薇先是认真地问了自己的“帕子”,石榴当然没看见,乔薇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她是怎么落水的,落水前可碰到了谁,那人可有一道来了垂柳园,兴许拾到了她的帕子云云。
她问的巧妙,没叫石榴生出疑心。
“我就是走着走着,好像踩到了一颗小石头,脚底一滑,就摔下去了!我之前见过周妈妈,周妈妈还让我家夫人别吃你的药,让找卢大夫呢!我说我信你!”
石榴不忘拍拍乔薇的马屁。
乔薇在二房坐了小半个时辰,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不少消息,李氏约莫是瞧出她有点调查的意味了,却假装不知道,乔薇问什么,她就在明哲保身的范围之内,提供点不痛不痒的消息。
之后,乔薇回到青莲居,将烟儿叫到跟前,问了翠屏的情况:“她出事之前,可有见过谁?”
烟儿道:“见了好多人吧。”那日青莲居开门看诊,院子里满满当当的,里三层外三层,可都是翠屏见过的。
“可有见过桐院的人?”乔薇问。
烟儿哦了一声:“有的,周妈妈。”
又是周妈妈!
乔薇淡淡问道:“在哪里见的?”
烟儿答道:“就在青莲居的门口。那日吴妈妈出了事,有人已经去通知大夫人了,谁通知的奴婢不清楚,总之,大夫人与周妈妈带着卢大夫过来了,但是听说吴妈妈已经没有大碍,他们于是就走了。”
“周妈妈又是怎么与翠屏说上话的?”乔薇追问。
烟儿不敢有所事隐瞒:“翠屏来瞧病,在门口被周妈妈抓住了,周妈妈有点不高兴的样子,翠屏就不敢说自己是来瞧病的,只道是来找奴婢的。”
乔薇冷笑:“结果晚上,翠屏就出事了?”
烟儿眉心一跳,夫人、夫人是在怀疑……
乔薇看了她一眼:“我什么都没说,你别乱猜,今日我问你的话,你切忌向别人透露半句,否则,我可不保证你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翠屏。”
烟儿吓得一个哆嗦:“奴婢遵命!”
至此,乔薇基本能够确定石榴与翠屏的事不是意外了,至于是周妈妈自己擅作主张,还是荀兰发号施令,恐怕得问她们自己了。
真不明白,这样的食人花,是怎么成了冥修的小后妈的?姬尚青眼瘸吗?
“夫人,奴婢觉得石榴和翠屏的事,一定是桐院的人干的!你的五日欢,也是桐院的人下的!”碧儿已经知道乔薇中过五日欢的事,但还不知乔薇遭遇过一波追杀,“等少爷回来了,把桐院做的好事告诉少爷,让少爷替夫人做主!”
乔薇有那么一瞬,的确想把一切和盘托出,可一想到那日冥修提起荀兰的画面,荀兰说她不知道牛肉干是她送的,冥修信了。
她没有证据,只凭几句猜测就去告荀兰的状,冥修会买账吗?
大概万事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碧儿觉得姬冥修一定会信乔薇,可乔薇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自信。
冥修对荀兰的信任就像一根刺,横在她的心里。
平时不想,不痛不痒,真到了要去触碰它的时候,就会隐隐作痛。
她很少去嫉妒一个人,因为嫉妒是承认自己不如人,但只要一想到荀兰陪伴冥修走过了生命中最纯真的年纪,那一段年纪,她永远都没办法参与,她就不可能真的那么云淡风轻。
乔薇淡淡一笑:“你懂什么呀,傻姑娘,人家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可不是我这种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能比的。”
碧儿:程咬金是这么用的么?
乔薇摸下巴:“邪不胜正,我就不信她在姬家待了十几年,半个把柄都没留下!”
碧儿问:“你打算从哪儿查起呀?要不把小魏叫来吧?他打探消息可厉害了!”
乔薇给了她一个斜眼:“生怕我不知道你俩关系好是吧?”
碧儿羞红了脸。
乔薇慢悠悠地靠上椅背:“先查她是怎么嫁进姬家的吧。”
总觉得荀兰的年纪身份背景,与姬尚青半点配不上,这个时代,并不歧视老夫少妻,何况姬尚青迎娶荀兰时正值盛年,反倒是荀兰的年纪大了些,快二十了。
这在古代,就是老姑娘了哟,堂堂姬家家主,纳的妾都是粉嫩粉嫩的花骨头,何况是正室啊?怎么想,都是荀兰高攀了姬尚青。
若是出于保护子女的考虑,倒是能理解姬尚青的决定。
找个母族太强大的将来生了孩子,难免与姬冥修争夺家主之位,可找自己儿子的玩伴,他当真没考虑过冥修与姬婉的感受吗?
这几日,乔薇往东府与北府跑的越发勤了。
“你问荀氏你是怎么嫁给大哥的?”李氏道:“公主去世后,老爷寂寞,女儿嫁人了,儿子又与他关系不好,他过得苦,大嫂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温柔娴淑,知书达理,哪个男人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二人也算是日久生情。”
“日久生情?李氏可真会说!你别信她的,她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不敢得罪那狐狸精!”姬霜嗑了一粒瓜子,嘲讽地说道:“那狐狸精成天勾引我大哥,把我大哥迷得晕头转向的,一不小心让她爬了床,我大哥不得已才娶了那狐狸精的!不然就凭她那身份,配坐我大嫂?我告诉你,你以后都离那狐狸精远点,叫冥修也离她远点!你刚进姬家怕是不知道,冥修和她一块儿长大的,感情好着呢,当心哪天她不要脸,又把冥修给勾去了!
我可不是信口开河!我亲眼看到了,她和冥修跪在后山拜天地,结拜夫妻!冥修是开窍晚,傻不拉几的,过家家就是过家家,开窍早点的,当时就把她怎么滴了!”
姬婉送了两个小包子回府,乔薇将姬霜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她,姬婉难以置信地嚯了一声:“她哪知眼睛看见冥修与荀氏拜天地了?那是我母亲的忌日,我们在后山给我母亲烧纸!我也在的,她怎么不说看见我了?”
乔薇的表情有点懵逼。
姬婉呵呵道:“姑姑那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你信她你就上当了,她巴不得所有人都跑去针对荀氏才好!”
“她与荀氏有过节?”乔薇问。
姬婉就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是她自己非揪着不放。据说几年前吧,姑父喝多了酒,错把荀兰当成她了,在花园里抱住了荀兰,那会子荀兰还没嫁给我父亲,荀兰吓坏了,喊救命,我们都听到救命了,赶过去,把姑父拉开了。她二话不说给了荀兰一巴掌,非说是荀兰勾引了姑父!但荀兰真要勾引,还会喊救命吗?姑父是个好人,那次是真醉糊涂了,姑姑把他丢进恭房,他抱着马桶喊了一夜的霜儿呢!”
乔薇脑补了一下秦姑父抱着马桶,**地喊“霜儿”的画面,嘴角一阵抽动。
不过这也算是解释了为何姬霜总是看荀兰不顺眼,还总是一副嫉妒得要命的模样。
“那她究竟是为什么嫁给了父亲?”
姬婉叹了口气:“唉,说来话长。她嫁过人的。”
乔薇:“?!”
姬婉道:“没圆房,新郎就死了,婆家一口咬定是新娘子克死的,恐整个家族都染了晦气,要把荀兰处死。我父亲去把她带了回来,回来之后,就宣布要娶她。”
小后妈的过去原来这么劲爆啊!
乔薇压下心头震惊,神色如常地问:“可是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道呢?”姬婉漫不经心地说,顿了顿,又道:“是她想报恩吧。”
以身相许的戏码?
那也得你父亲同意啊。
乔薇犹豫了一会儿,道:“话说回来,父亲是不是挺喜欢荀氏的?”
“嗯。”姬婉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
乔薇想了想:“比喜欢公主还喜欢吗?”
姬婉没好气地道:“怎么可能?我父亲最爱的是我娘!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填房罢了!我父亲上了年纪,寂寞,我和冥修又长大了,不好玩儿了!才和她生个了儿子逗趣的!”
乔薇侧了侧身子,要不要这么凶啊?
夜里,姬冥修下朝归来,南楚使臣造访一事,细节冗繁,他眉间隐有倦意。
两个小包子扑进他怀里,他宠溺地揉了揉二人脑袋:“姑姑家好玩吗?”
望舒笑嘻嘻地道:“好玩!我们和姑姑说好了,以后在姬家住十天,林家住十天!”
姬冥修拍拍二人的肩膀,二人手拉手地去玩了。
“我姐来过?”姬冥修看向桌上另一杯没来得及撤下去的茶。
乔薇摊手:“来是来了,不过我好像又把她气走了。”
“你怎么气她了?”姬冥修笑着问。
乔薇挑眉:“我就问了几句父亲与荀氏的事。”
姬冥修神色淡了淡:“是我父亲要娶她的。”
四个人,四种说法。
姬霜认为是荀兰勾引了姬尚青,李氏认为二人是日久生情,姬婉认为是荀兰在主动报恩,冥修却说是姬尚青主动求娶。
乔薇已经不知道要信谁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不论四人的说法如何出入,都没否认姬尚青对荀兰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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