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贾蔷睡的极沉。
许是春日的阳光太暖,又许是听薛蟠这种头脑简单还爱吹大牛的人扯淡太催眠。
总之,贾蔷睡了个昏天暗地。
直到感觉一阵幽香扑鼻,似想起甚么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张床榻上。
显然,这是女人的床。
他眉头微微皱起,想起了之前身在何处,不过仰起头来再一看这房间的陈设布置,又躺了下去,松了口气。
这乱七八糟充满生活气息的布置,分明都是他姐姐刘大妞的东西。
只是,他怎么又睡到这了?
感觉身子骨一阵酸痛,也愈发不想起来了。
家里家外接二连三的事不断发生,也让他奔波不停。
今日总该清闲下来,也当好好歇息一天……
“吱呀!”
正这时,听到房门打开,贾蔷侧眸看去,就见一小萝卜头打开门,探进脑袋来。
看到贾蔷醒来后,小嘴一咧,蹬蹬蹬的跑了出去,朝外门外的游廊上大喊了声:“娘,舅醒哩!”
未几,就见刘大妞风风火火进来,看到贾蔷啐笑了声:“在家里睡不舒服?非跑到人家宝姑娘家里睡?”
到底是成过亲的,说话不顾及许多。
贾蔷扭了扭脖颈,问道:“我怎么到这来了?”
刘大妞笑道:“你不睡我这,还睡人家姑娘床上不成?她那哥倒是想这样安排,可人家宝姑娘嫌弃你呢!”
这时,宝钗的身影从后面进来,忙笑道:“大姐可错怪我了,可不是我嫌弃甚么,只是家里客房一直没住过人,被褥都未晒过有潮气,让蔷哥儿睡那里怕要伤了身子,所以才打发人来请的。”
刘大妞笑道:“我同他顽笑,姑娘莫当真。”
然后催促贾蔷道:“还不快起来?再不起来,你姐夫将羊肉锅子都吃完了!”
贾蔷轻轻笑了笑,摇头道:“不起……让他吃呗,吃完让他好生睡一天,衙里不用他去了,明儿再去。”
“你起不起?有客在呢!”
刘大妞急的催道。
贾蔷偏着头躺在枕头上,摇了摇,道:“不起,就不起。”
宝钗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惫赖模样,绣帕掩口轻笑了声。
不过当贾蔷淡淡看了她一眼后,内心机敏的宝钗立刻收了笑声。
贾蔷的眼神虽然温润,但那抹并未遮掩的清淡却似乎在告诉她,这是他和他亲人的互动,和别个无关……
宝钗心里除了浅淡的失落外,倒也并没甚么别的感觉。
只以为,贾蔷实在是爱憎分明的一个人。
怕是他对她哥哥,都比对她亲近些罢。
不过也是,她哥哥算是和他共患难过,也一直信他……
刘大妞泼辣的紧,道:“前面有外客在,还有长辈在,你再赖床!”说罢,上前一把就扯掉了贾蔷身上盖的被子。
宝钗看了眼,连耳垂都晕红了,转身先出门离去。
她本是过来解释一下,只因薛家客房一直未有人入住,这才请了刘家的人接他过来。
不想刘大妞直接动手,让她看到了不该看的。
刘大妞在里面也红了脸,啐笑道:“果真是长大了,该娶媳妇了!”
贾蔷嫩脸抽抽,站起身来,道:“热水备好了没?”
刘大妞气的要揪他的耳朵,不过还是出去给他准备了热水,又取了条新帕子来。
贾蔷洗漱罢,她用帕子给他擦了把脸。
一旁小石头见了咯咯笑道:“羞羞羞,舅舅这样大了,还让娘擦脸!”
贾蔷在家习惯了香菱伺候,这会儿一听,饶是以他的面皮也不禁有些发红,刘大妞哈哈笑着赶人道:“去去去,还想不想去你舅舅的园子里耍子了?”
贾蔷哼哼了声,道:“到年底也别想再进去了,那边要起园子,准备迎贵妃省亲。估计要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再进去……”
说着,往正堂走去。
刘大妞笑道:“天爷,贵妃游顽过的园子,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能进去造的?可快莫再提了。”
贾蔷摇头道:“谁又果真比谁金贵?到时候再说。”
进了堂屋,忽地一怔,道:“舅舅和姐夫呢?”
春婶儿开嘲讽道:“甥儿还是大侯爷呢,比我这泥腿子也不知礼!如今都是内眷在,你舅舅能来?还有你姐夫来了,那张脸不让贵客唬的夜里做噩梦?”
薛姨妈和尤家母女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只道并不会。
贾蔷笑了笑,道:“姐夫人虽黑壮了些,但心地善良。这世上,可怕的不是人生的丑,而是心生的丑。那你们好好用罢,我去寻舅舅、姐夫吃。”
刘大妞推他坐下后,贾蔷有些小愤慨道:“我是内眷么?”
宝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心里有些感慨,相比和姓贾的在一起,贾蔷显然更喜欢和他舅舅一家生活在一起……
刘大妞笑道:“你还未成亲,都不算大人,避讳甚么?”
尤老娘赔笑道:“这样金贵的人,原不用避讳甚么。”
贾蔷也没不搭理她,微微点了点头,看着满桌羊肉,对刘大妞笑道:“我在外面弄的这些,是招待外男的。便是外男里,那些文官儿们也吃不惯。你请东道怎么把这些弄上来了?姐夫的俸禄银子没交上来?”
众人笑,刘大妞“呸”了声道:“甚么山珍野味这几位奶奶没吃过?”
听这称呼贾蔷眉尖登时一挑,眼神有些锋利起来。
奶奶?
这些人,让他的亲舅舅一家叫奶奶?!
在贾家,只有奴才叫主子才叫奶奶。
那边宝钗已经开始嗔怪起来,急道:“哎呀!哪有这样的道理!大姐分明是故意的!”
薛姨妈也看出贾蔷明显的不悦来,忙道:“大姐儿再这样叫人,我们可要走了,哪里能承得起?”
尤三姐和刘大妞关系最亲近,气道:“你诚心的,想让人来踩踏我们!”
刘大妞哈哈笑道:“再没有的事,蔷弟最知礼!”又推了贾蔷一把,贾蔷呵呵一笑。
薛姨妈笑道:“那烤肉总听我家那孽障说起,也没尝过,今儿尝了尝,倒也有趣。这个倒也罢了,只这涮羊肉的锅子,着实香甜。那酱也不知怎么做的,看着尽是芝麻酱,可吃起来又不是那味儿,真是好吃。”
贾蔷笑了笑,道:“好吃就多吃点,滋补人的。”又问春婶儿道:“舅母没请你的老邻居来做客?”
春婶儿撇嘴道:“她们也配?我都不配这住了。”
刘大妞怕薛家和尤家误会她娘嫌贫爱富,便笑道:“见天儿想搬回去,想寻那些老邻居吵架。”
春婶儿诉苦道:“这里真不是我们这些人该住的地方,连个正经骂街的人都寻不到。”
薛姨妈和尤老娘都不知说甚么好,尤三姐笑道:“舅太太这话才偏了,便是你现在搬回去,还有哪个敢和你骂街?”
春婶儿摇头道:“那些穷婆子有甚么不敢骂的?便是天王老子她们也敢排揎。蔷哥儿虽是侯爷,却也未必放在她们眼里。”
刘大妞笑道:“快别说了,净说这些让人笑话的事。”
春婶儿撇撇嘴道:“我原想去那劳什子太平会馆里,寻铁头他娘,还有码头上那些老娘们儿说说话,可又听说那里不是正经地方……”
贾蔷差点一口羊肉没噎住,无语了好半晌,看向刘大妞道:“谁给舅母说的这话?”
刘大妞笑道:“你别看我!我铁头他娘年前时来家里坐了坐,还送了些礼,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就说到你那会馆,说甚么都好,就是里面的人多不正经。穿的不像话,也不正经。”
贾蔷连连摇头道:“都是胡说的!那是正经五进大院子,后面的且不说,又分东、中、西三路。西面院子专待男客,东面院子专接待女客,连门儿都另开的。如今那些从教坊司要出来的姑娘,原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子,甚至还有些公候府上的小姐,因家里犯了事,才被发送教坊司。买出来后,也没想让她们做别的,就是方便和你们这些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交流。”
宝钗奇道:“那是要做甚么呢?”
贾蔷笑了笑,道:“我在扬州起了个布号,名叫德林号。用新方子染了布和绸缎,江南那边还借了你家的丰字号,一起铺货。京城里就不这样做了,容易树大招风,招惹麻烦。所以就在太平会馆那里卖,一个月也不过卖个三四回,量也不大,当然,价格要比市面上的贵许多。这样一来,也给其他布号留一条活路。”
宝钗笑道:“原是和气生财才是正道,银子不是一家能挣全的。”
春婶儿不服:“能多挣还不多挣些?要搁我,连他们的银袋子底儿都挣干净了!”
宝钗笑了笑,又问贾蔷道:“只当个小布号,就整出那样大的动静来?”
贾蔷看着宝钗笑道:“还有些别的,到时候未开业前,先请二婶婶和贾家几个姑姑、林妹妹还有你,过去瞧瞧。放心就是,那里连只公猫都不准进,只有婆子和丫头,我都进不得,不似传言那样。而且,也不是所有女子都能进。无会员对牌的,想进去都进不去。”
宝钗笑着颔首,也未说去或是不去。
心里却对贾蔷的精明有了新的认识,物以稀为贵,进门都需要资格,想来那会馆,将会从避之不及,变成趋之若鹜了。
薛姨妈忽然笑道:“蔷哥儿,如今你宝妹妹入选了长乐郡王身边充当才人赞善,虽说人家宽厚,准许嫁到这边来才过去当值。可咱们这边,是不是应该提前上门走动走动?再怎样,让宝丫头先见见那位郡主?”
贾蔷想了想,又看了宝钗一眼,道:“回头我问问罢,只是宫里皇后娘娘素来不准外臣命妇登门尹家,不一定能准。”
薛姨妈听闻大喜,忙笑道:“旁人家自是不准,可你妹妹就要给她家姑娘当陪读,想来应该能准。”
贾蔷呵呵笑了笑,宝钗正要说甚么,忽见莺儿急急进来,面色惨白,对贾蔷道:“外面,外面那个黑……舅爷,说有急事寻侯爷!”
显然,铁牛的容貌吓坏了莺儿。
贾蔷皱了皱眉,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很是恼火的铁牛问道:“怎么了?”
铁牛眼睛喷火,怒道:“衙门里传信儿过来,说马道婆在牢里险些被人刺杀了,要不是早有防范,她就死定了。”
贾蔷奇道:“原是料想到的事,你这么恼做甚么?”
铁牛大骂道:“动手的是赵生!这个球攮的,必是撞客了!”
铁牛虽骂,可眼睛却有些泛红。
那名叫赵生者,贾蔷也知道,是当初在金门楼和立威营大战中,侥幸活下来的七十二人之一,还是铁牛这个小吏目的手下。
人也比较憨直,最服铁牛这个大哥。
时间虽不长,可两人关系却亲近。
不想,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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