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车间门口站好了队,我连忙排了进去。? ?壹? ? ??小?说w?w?w?.?1xiaoshuo.com清点完人数,康队走过来对我说,你暂时住在值班室里,过几天要加强中队的值班力度,先在车间锻炼几天,完了以后回监舍值班。我没有特别高兴,因为这早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冲他笑了笑,一脸虔诚地说,感谢政府对我的信任。康队说,你别拿江湖上那一套来考虑问题,不需要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这叫人尽其才,并不是跟你做什么交易,我们需要你拿出魄力来,把中队的狱内秩序搞上去,现在有不少反改造分子不遵守纪律,需要你挥作用。我很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董启祥他们在车间维持秩序,回到监舍还真需要一个能够压住场的人,也许我在康队的眼里是最佳人选了。我挺了挺胸脯:“政府放心,我一定负起责任来。”
三中队的监舍在底楼,出了门就是一个很大的操场。大家鱼贯进了第一道大门的时候,一个长得像太监的中年胖子溜溜地颠过来冲康队鞠了一躬,然后站在铁栅栏门旁边,一个一个地点着人数,点到的就往里走。这跟以前可不一样,我记得以前是在外面再报一遍数,然后大家呼啦一下就进去了,看来现在更严谨了。大家都进去了,康队把我喊了出来,指着中年胖子说,这是赵进粮,现在的值班组长,值班室目前连他在内三个人,以后你来了就是四个了,先跟老赵熟悉熟悉。赵进粮似乎明白了我将来是他的领导,冲我点头哈腰地说:“多多关照,多多关照。”康队在他的脑门上凿了一个栗暴:“老赵我可告诉你,以后再让内管提出来咱们的秩序不好,我就让你下车间拉大车去。”
赵进粮摸着鼓起一个大包的额头,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大家都跟我没大没小的,我怎么办,你又不给我权利。”
康队笑道:“你还想要什么权利?让你扣分,你净扣老实人的,比你凶的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赵进粮这话说得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反正我是尽到责任了,你们政府也不是没看见。”
康队不理他了,拍拍我的肩膀说:“杨远,以后就看你的了,压不住场我拿你试问。”
进到走廊,赵进粮哗啦一声拉上了铁门,边上锁边嘟囔道:“可也是,我他妈太‘逼裂’了。”
董启祥好象刚洗完了脸,摇着一条毛巾过来了:“大鸭子,又什么牢骚?”
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大鸭子,我不禁笑了,下意识地来瞅他的裤裆,哪有什么“小帐篷”?老辛也太能夸张了。我走过去冲他笑了笑:“赵大哥,康队说让我先住在值班室里,你看?”大鸭子乜了我一眼,接过我的铺盖,边往值班室走边说:“又是一个关系户,这叫什么劳改?刚下队就值班……”董启祥跟上去踢了他的肥屁股一脚:“大鸭子,我可告诉你,再他妈这么胡说八道有人就给你把**砸出来了。”大鸭子不回头,反手扑拉了两下屁股进了值班室。董启祥笑道:“这伙计不错,在外面那是绝对的大款,进来就‘瞎’啦,跟个迷汉没有什么两样,好使点儿小性子,不过人真不错,很懂道理。”能看得出来,这家伙属于很油滑的那种,他这是故意做个样子给我看,一会儿就好跟我套近乎了。值班室里躺着一个正在看书的干巴老头,大鸭子拍了拍架子床的铁管:“老万,起来,你到上铺去,这个位置给新来的兄弟。”老万慢腾腾地坐了起来,他长得很滑稽,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带鱼,他的脸跟带鱼头一样,还是死了好几天的那种。老万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不声不响地卷起了自己的铺盖,托到上铺,抓着架子床的栏杆,像一条八带鱼那样慢悠悠地爬了上去,然后伸开被褥又躺下了。大鸭子把我的铺盖放到床上,顺手一指床:“小哥,坐下吧,你叫什么名字?判了几年?”没等我说话,董启祥推了他的脑袋一把:“别他妈的装啦,说出来吓死你。”
“嘿嘿,”大鸭子一下子放下了架子,“我这把年纪不跟你们装一下怎么办?小哥,别介意。”
“哪能呢?”我递给他一根烟,“大哥跟小弟拿拿派头是应该的,呵呵,我理解。”
“对呀,就得尊老。”大鸭子又装上了。
“你他妈的不爱幼谁尊你这个老?”董启祥笑了一声,正色道,“这位叫杨远,大家都喊他蝴蝶。”
“呦!原来是蝴蝶,”大鸭子彻底拿不起架子来了,“我听说过呀,我一个兄弟以前就跟着你干,他叫老七。”
“是老七呀,呵呵,他现在也跟着我干,帮我跑客运呢。”
“是吗?没进来之前我请他吃饭,他说他给你管理着冷藏厂,本来我还想跟你联合一下呢……这就进来了。”
老七这小子到处吹牛,我笑了:“赵哥的公司是干什么的?”
大鸭子把手在眼前胡乱挥了一下:“别提啦,以前什么都干,现在完蛋啦,让**给罚没了。”
他不愿意提我就不问了,笑笑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以后东山再起就是了。”
大鸭子摇了摇头:“干不动了,三年以后世界就不属于我的了,这个世道变化太快了……唉。”
说着话,走廊上就响起了老辛的声音:“都回去老实呆着,瞎**出溜什么?”大鸭子撇了撇嘴,冲我苦笑道:“听见了吧?家破外人欺,老辛管起闲事来了,要我们这些值班的干什么?”话音刚落,老辛一步闯了进来:“大鸭子你他妈的跟块鼻涕有什么两样?让你值班,你他妈跑屋里来‘上神’,要你管什么用?就他妈知道**。”大鸭子立马换了一种哥们儿似的表情,瞪老辛一眼道:“扯你的**蛋,你都替我值了,我还值什么值?我现这个中队快成你家开的了。”老辛嘿嘿一笑:“我闲不住,妈的,看见这帮孙子跟些人物似的瞎**溜达我就来气,前几年哪敢这样?一收工就学习,这可倒好,一个个闲得蛋子痒痒了都,这他妈也能叫劳改?”董启祥横他一眼道:“老辛我现你是个‘望人穷’,别人舒服点儿你就难受了?关你屁事儿?”老辛横着身子坐下了:“不是,我就是觉得不平衡。”
“狗逼呢?”董启祥转头看了看,“怎么没见老狗逼?”
“在操场上打篮球呢,”大鸭子忿忿地说,“我管不了他,你们谁能管得了他谁管。”
“打个篮球怎么了?你还‘撸管儿’呢,谁他妈管你了?”老辛说。
“你看看,又说着你的伙计了不是?”大鸭子蔫蔫地回了一句。
“辛哥,这你倒是不嫉妒了啊,”董启祥笑了笑,“你分得很清嘛。”
老辛拍了拍床帮:“大祥,我就这么一个好兄弟了,你就别管他了行不?上次你揍他,我都没说你一句,还想让我怎么着?行,他没在这里正好,我跟大家说个事儿。”我知道他是想说晚上喝酒的事儿,怕董启祥误会,连忙接口道:“是这样祥哥,我带进来几百块钱,让辛哥帮我去弄点儿东西,晚上大家热闹热闹,算是给我接个风。”董启祥站起来,拍了拍已经睡着了的老万:“万叔,你什么都不知道啊,听见了吗?”老万懵懂着坐了起来:“什么?我知道什么?哦……我老了,啥也没听见。”大鸭子笑道:“老万就这点儿好,瞎子加聋汉。”老辛叹口气说:“想想咱们也真不容易,喝个**酒也提心吊胆的。这还不错了,以前我为喝酒挨那些折腾就不用说了……有一次我跟胡四、**他们喝酒差点儿被严管了呢。杨远应该知道这事儿,唉,你说不喝吧,又熬不住,喝了又后怕……”董启祥问:“东西什么时候送过来?”老辛说,内管老苏晚上给送过来。大鸭子说:“我可不喝啊,我光吃,在外面我就不喝酒。”
“蝴蝶,听说你跟小广那事儿还没完?”老辛仰回了身子,随口问道。
“没完。”我把小广误会我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遍,最后问:“辛哥认识小广?”
“认识,不熟悉,他下队的时候还差几个月就走了,想熟悉也来不及,人挺傲,除了跟胡四好,谁也不理。”
“别提他了,”董启祥见我的脸阴沉着,转话说,“我听说关凯跟着孙朝阳干去了,什么人嘛。”
我笑了:“我的兄弟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没头苍蝇’,他自己混不好,不跟着孙大哥跟着谁?孙朝阳给他的工钱又不少,比我给他的可多了。所以呀,这小子给孙朝阳卖起命来什么都顾不上了。进来之前我在济南跟他碰过一面,你猜怎么了?这小子带人去绑架我,幸亏我跑得快,不然就被孙朝阳给折腾死了,哈哈。后来我让人去折腾了他一把,把他一个朋友绑架了。这小子急眼了,好一顿求我,我就是不放人,把人给他运到济南去了,哈哈,我让他没法做人。我对他够仗义的了,自始至终没提他曾经带人绑架过我,让这小子自己寻思去……对了,辛哥应该认识他吧?听说他在这里劳改过,跟胡四也认识,不过胡四瞧不起他,**还帮我弄过他一次呢,他见了**吓得尿裤子了都。”
老辛皱着眉头想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操,那个大马脸啊,对,是叫关凯,那整个是一个‘迷汉’,整天不说话,跟个‘木逼’没什么两样。对,跟小广不错,有一阵小广打饭,他跟着小广沾了不少光,好象他们俩住得挺近,要不小广也不可能理他。这个人口碑不好,隔自己太近便了,跟这种人交朋友没有好处,损人利己的主儿。鬼心眼子还挺多……跟着孙朝阳啊,完了,孙朝阳算是摊上了,这样的人也拉拢到自己的身边呀。蝴蝶,你跟孙朝阳怎么了?”
我胡乱摆了摆手:“没什么,我看他不顺眼,折腾过他几次,这事儿都过去了。”
老辛感慨地说:“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不能再赖在‘道儿’上了,应该激流勇退,不然等着挨砸去吧。”
大鸭子不懂装懂,也跟个玩过江湖似的说:“这话我不赞成,越是上了年纪越是应该挺起来,钱是要的。”
老辛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你说得很对,兄弟我佩服你……蝴蝶,孙朝阳是什么时候开始沉的?”
董启祥岔话道:“你又不是想出去混,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好好劳你的改吧,等我混好了,我来把你捞出去给我当个跟班的,就你现在这个德行,也就是个跟班的材料啦。”老辛神色黯然地垂下了头:“说的是啊,十三年啦,哥哥我十三年没在社会上了,社会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了……跟班那还是高看了我,就我现在这种状态,恐怕出去连怎么养活自己都不知道了……可怜我的老母亲啊,她白养我了。”大鸭子说:“我不是上个月还给你三百块钱么?你没给老母亲寄回去?”老辛摸了摸大鸭子的手:“寄回去了,可是那管什么用?现在的钱不如以前好使了,三百跟三十差不多……老母亲的心也不在这里,她是想让我守在她的身边啊。”老辛的一番话,勾起了我的心事,脑子一下子飞回了我家的院子,我仿佛看见我爹站在院子里望天,嘴里喃喃自语,大远,你什么时候来家呀……
我睡着了,睡梦中我听见老辛在哭,好象是在念叨他妈。董启祥在唱歌,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的家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的爹娘……我恍惚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老辛跪在他妈的脚下,一声一声地喊,妈,妈,我回来了。
“哈哈哈,蝴蝶,快起来,”董启祥在掀我的被子,“别**睡啦,开席!”
“我真服他了,这么喊他都不动弹?”老辛揪着我的前胸把我拽了起来,“做什么梦了,睡得这么香?”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桌子已经挪到了屋子中间,上面摆着两瓶白酒和不少酒肴。
见我醒了,董启祥丢给我一条湿毛巾:“擦把脸清醒清醒,大伙儿开始‘造’。”
我抬头看了看上铺,老万正抱着一根胳膊粗的火腿肠有滋有味地啃着,哈喇子流到了脖颈里。
一个正在忙碌着开罐头的伙计看了我一眼,嘿嘿地笑着:“这位就是蝴蝶大哥吧?兄弟跟你沾光了。”看来这位就是他们说的狗逼了,我冲他笑了笑:“别客气,有福大家享嘛。”狗逼开完了罐头,把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对老辛说:“辛哥,我先整点儿还是先出去?”老辛挥了挥手:“先出去看着人,有你喝的。”狗逼冲我们抱了抱拳:“那我先出去了,大哥们好好喝。”董启祥不耐烦地起身将他推了出去,随手插上了插销:“老辛你说你怎么‘轧伙’了这么个‘情儿’?要他妈长相没他妈长相,要他妈条子没他妈条子,你到底图个什么嘛。”老辛讪讪地笑道:“你没尝过他的滋味你知道个什么?紧啊,要不叫他狗逼?夹得你喊都喊不出来。”我操,原来如此!我差点儿吐出来,捂着胸口下了床。老辛可能是看出来我瞧不起他了,尴尬地笑了笑:“你不知道,我在这里都憋出毛病来了,以前有个‘郭大姐’帮我解决困难,郭大姐走了我就来不及了,临时抓了个‘小工’……别笑话我了,难啊,真他妈难。”
董启祥皱着眉头嘟囔道:“我可告诉你,咱们喝酒期间别让他进来,我恶心。”
老万在上铺嘿嘿了两声:“就是就是,容易联想的屎。”
老辛瞄了上铺一眼,刚要作,大鸭子笑道:“老辛你比我想得开,办实事儿,不像我,整天‘撸管儿。”
酒喝得很快,上中班的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清扫了“战场”。我很佩服董启祥和老辛的酒量,两瓶酒几乎都让他们俩喝了,我顶多喝了一两。喝了酒,老辛的话就更多了,一个劲地回忆往事,这些往事全是劳改队里面的,我都怀疑他是否曾经在外面生活过,一会儿是跟胡四在这里时的纠葛,一会儿是他对**在赞赏,一会儿感叹现在的劳改犯都不像劳改犯了,一点儿江湖义气不讲,全是杂碎。说到最后他竟然抹开了眼泪,说他自己以前没睁开眼,管用的兄弟没交往出几个来,全交往了些杂碎,在这里受他的照顾,出去没有一个想着他的……摸着董启祥的肩膀泪雨滂沱:“大祥你行,我不是在表扬你多么江湖,我是说你会交往人,你看你,胡四、**、蝴蝶,哪一个出去还忘了你?我他妈就完蛋了,除了吴胖子还隔三岔五的来看看我,谁他妈还记得监狱里有个辛明春?我操他妈的,真后悔呀。”
“原来辛哥还认识吴胖子,”我装做肃然起敬的样子,冲他挑了挑大拇指,“将来出去不愁没有逼操了。”
“你也认识吴胖子?”老辛瞪着模糊的泪眼问我。
“认识……”脑子里蓦地闪出芳子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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