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下了一场小雨,早晨起床的时候满鼻子都是潮湿的泥土气息。壹小说w?ww.1xiaoshuo.com刚吃了早饭,段所就来开门了,让大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去劳改队。我都麻木了,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木偶被人用线拴着,该做什么动作由不得自己。雨后的阳光很清冽,走出看守所大门的时候几乎让我睁不开眼睛。大家在门口站成一排听入监队来的一个队长训话,那个队长自称姓孙,让大家喊他孙队。他先是宣讲了一番劳改政策,然后开始点名,点到我的时候,他瞥了我一眼:“二进宫是不是?”我点了点头,他表情严肃地问我:“认识我吗?”我看了他一眼,不认识,他哼了一声:“我可认识你,咱们一起学过车,不过不是在一个车上,那时候你可很狂啊,跟你打招呼你都不理……好了,现在我跟你可不是一个级别了,你得受我管。”我笑了笑:“那是一定的了,你是政府我是犯人。”孙队幸灾乐祸似的笑了:“明白就好。”
走出看守所的第一道大门,外面停着一辆警用面包车,我突然现车后面站着胡四,我冲他笑了笑,没敢搭腔。胡四冲我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转身退到对面的一棵树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一个一个地被推上了车。
胡四在我判刑以后的第三天去了看守所。那天我们正在外面清理杂草,段所把我叫到了值班室,胡四笑眯眯地坐在床上:“呵呵,还不错,才两年,出去以后什么也不耽误。”一见面就这么多废话,我知道他这是在故意制造一点儿轻松空气,我上去搂了他一把:“是啊,出去我更精神了,又经受了一次磨练。”互相开了几句玩笑,胡四正色道:“生意方面你有什么打算?”我把想让他帮我达理一下鱼市生意的事情说了说,胡四摇了摇头:“兄弟,不是我不帮你,名不正言不顺啊……李俊海已经在那里接管了。”我说,那没什么,我给你写张条子,你召集我的人给他们开个会,把我的意思告诉他们就是了。胡四乜了我一眼:“就那么简单?李俊海是块木头?我能召集得起来嘛。”我说,要不你拿着我的条子去找市场管理所的老刘,让老刘和你一起去工商所变更一下户主,把我的所有生意转到你的户头上。胡四笑得很无奈:“兄弟啊,你想得也太简单了,有那么容易我早帮你这么办了,不现实啊……别的我就不跟你说了,总之没有这个可能。”我有些着急:“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眼看着李俊海把我的地盘给占了?”胡四张了张嘴,好象要批评我以前不听他的话,突然又打住了:“算了算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这样吧,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尽量帮你控制一下,能争回多少就争回多少,反正我跟李俊海也没有什么来往,大不了跟他翻脸。”我的心塌实了一些,想了想,开口说:“翻脸没有必要,连我都没想跟他直接翻脸呢,我想跟他来点儿别的玩法,不过那得等我出去以后了……四哥,最好别翻脸,这小子心狠手辣,翻了脸会影响你的。”胡四轻蔑地一笑:“这种人我了解,只要是牵扯他的利益,你不跟他翻脸他也照样跟你翻脸,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就是了。”
看来目前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这样了。我考虑了一会儿,讪笑道:“四哥,我在客运那块儿?”
胡四轻描淡写地一摆手:“这个没问题,我让**过去,谁也动不了那个。”
我放心了,开玩笑说:“你这个老狐狸,幸亏当初你让**走了,不然连他也拐带进来,那就完蛋了。”
胡四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微笑:“哦,是这样,呵呵,是这样啊。”
我问他我家里的情况怎么样?胡四说,还好,老爷子好象知道你早晚有这么一天,基本上没怎么难受,照吃照喝照睡觉,只是头又白了不少,还不大敢进你那屋,也许是怕见了你的东西难受吧,唉,睹物思人嘛……二子也挺好的,还以为你又出差了呢。刘梅是个好姑娘啊,几乎我每次去都能碰见她在家里,出去以后赶紧跟人家结婚吧,别再想三想四的了,长相无所谓,能跟你过日子的才是好媳妇。芳子长得倒好,管个屁用?操,不说她了,提起她我就想骂人,什么玩意儿嘛……我已经跟入监队的队长打好招呼了,有可能的话你就留在入监队,那活儿轻快,弄好了还能提前几个月回家呢。我连忙打断他:“别麻烦了,我想下队,趁机还可以找找小广,问问他是谁在陷害我。”胡四又笑了,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你了,人家小广是个膘子?不说他不知道是谁陷害的你,就算他知道,他会告诉你?那不是太难看了嘛,我估计小广已经知道了不是你,出来以后就好了,找他也没用,弄不好你们俩在劳改队又打起来了,没意思。杨远,我又要说句你不喜欢听的了,很明显,后面的这个人是李俊海,没跑儿,就是他。我也是这么考虑的,可是我想弄得更明白一些。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四哥,就这样吧,以后别麻烦找队长了,很花钱的。”
“花他妈**钱?”胡四轻轻一笑,“一场酒两场酒的事儿。”
“别的事儿都处理好了吗?我指的是老钱那方面的。”
“你还不知道?处理不好你能判得这么快吗?呵呵,我连李忠都找了,我怕他落井下石。”
“我知道了,”我的心头一热,“四哥,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感谢个**,”胡四苦笑道,“没办法,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挺身而出谁挺身而出?别客气了,应该的。”
胡四说着,给我递了个眼色,把手拿到了桌子下面,我伸过手去,抓到一把钱,连忙掖到了袜子筒里。胡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呵呵,见着你我也就放心了,在里面好好活着,多看点儿书,我现你这脑子不跟趟,唉,上学少了就是不行啊……这话是谁说的来着?哦,是小广的朋友,那个叫什么胜利的……这话一点儿不错啊。根据你的脑子本不该出这些乱**事儿的,一是你太粗心了,二是你太讲义气了,把兄弟算个什么?他救过你又算个什么?有些事情他做得很明显,可是你硬是没有现,伙计们提醒你,你还不高兴……不说这些了,说起来我也替你难受。”
我后悔得无地自容,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一个劲地乱搓:“四哥,你回去吧,你回去吧。”
胡四攥了攥我的手:“兄弟,记着我的话,少惹事儿,多看书,去了劳改队我给你带书去。”
我决定接受他的建议:“四哥,给我带几本武侠的,再带几本玩脑子的,类似三十六计什么的。”
胡四笑了:“武侠的?你以为你是个孩子?三十六计更他妈扯淡,全是理论,将就你这学历应该看点儿通俗的。”
我问什么通俗?胡四说,先看《三国演义》,通读三遍,再看《厚黑学》也是三遍。
《三国演义》我以前看过,没看完,看得挺费力,很多文言文,《厚黑学》我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胡四见我茫然的样子,哈哈大笑:“如果你连这两本书都看不懂,那就干脆别出来了,出来也是个废物。”
“谁说我看不懂了?”我推了他一把,“老子连***选集都看得懂,还有马克思的资本论……”
“别叨叨没用的了,”胡四又握了握我的手,“我走了,到了入监队我带老爷子去看你。”
“别带二子来呀……”
“我知道,”胡四刚转身又站住了,“对了,我想把二子接到我那里,他也不小了,应该锻炼锻炼了。”
“怎么锻炼?跟着你做生意?”
“不是,让他去我那里受点儿苦,将来自己也好照顾自己,你和你爹终归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吧?”
“那就让他去,刷盘子洗碗,工钱你看着给,让他知道钱来之不易,愿意在你那里睡就在你那里睡,不愿意……”
“下了班还让他回家,开始我派人送他,锻炼好了就让他自己走。”
我点了点头:“就这样吧,如果老爷子不同意,你就说这事儿你跟我商量过了,走吧四哥。”
胡四走到门口,转回头来说:“去了别怪我心狠,我必须把二子操练成一个能够自食其力的人。”
这也是我的想法,我挥了挥手:“走吧走吧,交给你比交给我强多了。”
胡四刚走,段所就进来了,他好象听见了我跟胡四后面说的话,眼圈有些红:“你弟弟是不是智力不好?”
我说,是。段所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孩子……你这当哥哥的真不称职啊。”
晚上,我跟大昌说了我见过胡四的事情,大昌说,胡四也不是什么好鸟,他这明显是怕得罪李俊海嘛,他既然知道你进来了,应该抢在李俊海之前先把咱们的生意改了户头,他认识那么多人,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我说,他知道得晚,李俊海当天就知道了,胡四知道的时候,人家李俊海把事情已经办了。听了这话,大昌蔫蔫地说,李俊海能怎么办?没有你的意思他敢随便换户头?我笑道,还是这话,没有我的意思胡四也没法换户头啊。大昌哼唧了一阵,嘟囔道,可也是,尽管李杂碎已经把持了咱们的生意,可是户头还是你远哥的呀,起码冷库和批这两块的营业执照他没法更改,几个破摊子给他就给他,本来也不值几个**钱……我想,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时间一长就不一定了。通过李俊海能够从银行里贷出十万块钱这件事情,就应该想到,李俊海也不是等闲之辈,起码有些关系比我要硬。
胡乱回忆着,车就停下了,我透过窗户一看,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入监队的楼下。
孙队像吆喝牲口似的把我们赶了下来,站在车旁一“头”一“头”的点着数,一、二、三、四、五……
点到大昌的时候,大昌放了一个很响的屁,孙队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还他妈唱,闭嘴!”
大伙儿轰地笑了,气氛很轻松。
照例,我们被带到入监队楼前的一排平房的墙根下,一溜蹲好,孙队就进了队部。不一会儿出来了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队长,孙队对大家说,这是咱们入监队的狄队长,大家欢迎狄队长给大家讲话。狄队长挥了挥手,说,不罗嗦了,一会儿带你们上楼,分配到新组,由组长对你们宣传纪律,然后问道,谁是杨远?我站起来喊了一声报告,我是杨远。狄队长瞄了我两眼:“你跟我进来。”进到队部,我习惯性地蹲在了门口,狄队长微笑着踢给我一个马扎:“坐着说话。”我估计狄队长跟胡四见过面,心里很安慰,拿过马扎坐下了。狄队长问,听说你在外面的生意做得很大?我说,一般,凑合着混碗饭吃罢了。狄队长笑了:“跟胡四一个德行,够谦虚的,呵呵,你跟胡四熟悉吗?”我说,还算可以吧,我们经常见面的。狄队长说,你的事情我都了解了,判你两年一点儿也不冤枉,不打算申诉吧?我说,我认罪服法,不申诉。狄队长说,那就好,在这里好好干,干出成绩来我留你在这里当个纪检员。我觉得暂时这样也挺好,等安顿下来我再要求下队,想办法去找小广,因为小广的车间在前厂,我老是在入监队里是没有机会跟他见面的。我说,那就谢谢狄队了,我一定好好改造。狄队长又随便问了问我的家庭情况,让我安心改造,不要担心家里的事儿,有什么困难找政府,现在的劳改队跟以前不一样了,表现好了可以回家探家。这个我不敢想,胡乱笑了笑。
从队部出来,大家都排好了队,孙队把我推到前面:“杨远,你熟悉路,带他们上去等着,我随后就到。”
我的确很熟悉,这里跟几年前一样,唯一改变的是楼的颜色变成了淡黄色。
带着大家上了入监队新“学员”的三楼,我在楼梯口站住了,让大家蹲了一溜。
蹲下,我拿出烟来递给大昌一根,笑道:“别那么愁眉苦脸的,一年很快的,你看,这已经过去两个来月了,你满打满算还有十来个月就走了,愁什么?”大昌摇了摇头:“愁我倒是不愁,就是窝囊,你说我都奔三十的人了,怎么还为这种事儿进来呢?如果是为杀人、抢劫、强奸什么的还好,我他妈办了这么点小事儿就进来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嘛。”我知道他这话是牢骚给我听,心里也很内疚,可是当时我在市场刚刚起步,根本找不到别的帮手,只好矬子里面拔将军让他去办那事儿了,我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小事儿上失了马脚,我苦笑道:“昌,这事儿都怨我……别怪我了,以后咱弟兄们不办这样的‘膘’事儿了,咱们携起手来干大事儿。”大昌的脸红了:“远哥,我这话没有怨你的意思,我是说我自己,你说我就没个别的脑子?我完全可以不亲自动手的……唉,远哥你别难受,我真的没怨你,你想想,当时我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你这一出来就让我吃上了饭,而且吃得还比别人好,我能怨你吗?我感激都感激不过来呢。吃人家的饭就得给人家干活,要不我凭什么从一个穷光蛋一下子买了摩托车,还装修了房子?”这话我爱听,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兄弟,我就喜欢你这股诚实劲儿,得,出去以后看我的,不给你买上新房我就……”
“他妈的,谁让你们在走廊上抽烟的?”从旁边的值班室里走出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给我掐了!”
“大哥,入监队不是可以抽烟的吗?”大昌边掐烟边回了一句。
“好我**的,跟爷爷犟嘴?”横肉朋友一步抢了过来,抬腿就踢,“我他妈踹死你!”
我横腿一挡,他的身子滴溜溜打了一个转:“哟嗬?跟我玩儿功夫?”借着转身的力道猛地用另一条腿向我扫来。我一蹲身子,双手扶地,一脚踹在了他的腿弯上,这小子偌大的体格“咕咚”一声摔到了墙上,疼得呲牙咧嘴:“你妈了个逼的,反了你了!再来!”没等他爬起来,我直接扑过去用膝盖顶在他的胸口上,他再一次仰面张倒。我拍打着手对目瞪口呆蹲在地上的大家说:“弟兄们给我作证啊,是他先动的手。”大家齐声喊:“就是他先动的,该打!”
旁边的门呼啦打开了,一群人哗地涌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打起来了?”
一个小个子一看直挺挺躺在地上的横肉朋友,嘿嘿笑了起来:“撸子哥,就凭咱也挨揍?起来继续啊。”
撸子想起,爬了几下没成功,直接坐在了地上,胸脯挺着,极力装出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猴子,给我挺他。”
那个叫猴子的把拳头在手掌上按着,扑哧扑哧响:“好大的胆子,连撸子哥你都……呦,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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