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出海刘关笑道:“你是太紧张了,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崇文说道:“不,每次失败前,都有某种蛛丝马迹,透出不详的征兆。在十市那个晚上,我接到了平户传来的消息,小百合捉住了畠山满庆的细作,就是那个天竺僧跋陀。
可是那只鹦鹉死了,就是说我永远无法知道那天在三岛屋发生了什么。入娘的,这个消息就带着危险的味道,我也说不出为什么。”
二出海惊异的看着崇文,失声惊道:“你怀疑小百合?”
崇文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虽然事情都很合理,但是巧合太多了,这很不详。”
大炮炥李启乾满不在乎的说道:“一个仴伎,能把我们怎么样?”
海里青林养浩说道:“可不敢小看任何人。”
崇文沉声说道:“我心里一直有个最大的担忧。就是我仴局舟师真正的优势,其实在于我们的犀利铳炮,我不想让我们的敌人太早知道这个事情。
因为火器有很大短处,比如在这个天气下作战,大风会吹走火门里的引燃药,大雨会让**发潮报废,一旦仴人知道了我们的底细,他们不可能不加利用。
幕府知道我们的船队,我们的兵力,这都不可怕,也瞒不住,平户城不知道多少幕府细作,抓的完么?但是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火器的短处,就有可能利用风雨天气求战。”
总兵顺颤声说道:“大出海是担心幕府水军已经得知了我们的实情,冒雨南下?”
崇文默默点点头,说道:“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海里青林养浩说道:“大出海也不必过于忧虑,即便幕府知道我们的火器厉害,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我们的战法,福江不是平户,不可能有细作渗透进来,小心一些,我们还是有优势。如果他们真的要来,我们就提前给他们挖个坑,打他们个狠的。”
总兵顺说道:“你个小鬼头有什么主意?”
海里青说道:“现在我们这样泊船,大船在两侧,小船在前封住澳口,辎重船在最深处,这是为了防止敌人用火攻,但是这样的大雨,火攻的危险不存在,所以没必要如此谨慎。
天亮以后,我们把船队主力沿海岸三面布置,一侧船舷面朝港内,将铳炮都布置到面朝海澳的这一侧,留出进港航道。同时我们派遣快船搜寻敌船动向,若细川赖丰真的冒风雨南下,就把他们引到港内,用铳炮三面轰打,入娘的,一战打残他。”
总兵顺点点头,说道:“倒是个好主意,若敌船不上钩,直接占领牟崎村,乘西方向东冲击我们呢?”
海里青说道:“那我们就和他们决战,从北向南列阵,如果他们出港拼命,我们就把他们压到津岛、小津岛和出羽岛之间的乱流和暗礁之间,让大海替我们干掉他们。他们都是濑户内海水军,从来没有来过外海,对这一带海况不熟悉。”
一声雷鸣忽然在船队上空炸响,震的人心旌动摇,闪电撕开黑暗天际,照亮了大岛的群山和澳口内驻泊的舟师船队,像沉默的兽群,忍受着狂风暴雨,静静怀念着遥远的美味。大雨倾盆而下,打的船板噼啪作响。
等连串雷声过后,崇文才说道:“还有一种可能,细川赖丰知道琾城支持不了几天了,他在伊岛按兵不动,堵住纪伊水道让我们不得西进,耗到琾城陷落即可。只要这风雨不停,我们就无力北上决战,时间对我们不利。”
来财牛忽然说道:“在我的家乡巴塔哥尼亚,没有这样的大船,只有独木舟。如果我们在海上遇到了恶劣天气,就用粗大皮索将多条独木舟链接起来,能抵抗大风大浪。”
舱中众人眼前一亮,大炮炥一拳擂到来财牛胸口,欢喜的喊道:“混账大笨牛,有这等好主意为何不早说?”
来财牛纹丝不动,食指在大炮炥脑门上狠狠来了个爆栗还击,一边说道:“我也是刚刚想到的。”大炮炥抱着脑门大声呼痛,舱里一片大笑。
狂风暴雨中,东仴国海这个荒凉海澳,海贼舰队核心人物商议了大半夜,考虑到了各种情况,这才各自散去歇息。
崇文不得不承认,自己并非将才,临战前的忐忑压的他喘不过气。天气不好,海况不好,敌情不明,舟师内部矛盾重重,他并没有绝对威望,靠刑杀和利益勉强把各帮拢在一起。而形势严峻,时间不允许他做万全准备,也许战争中从来就没有万全之计。
一切都是不利因素,他却没有退路,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在剧烈摇摆的船舱中,听着海上的风雨,他怎么也睡不着。浓姬的影子一直在眼前晃,他能想象浓姬绝望的心,她在如何焦急的期盼着龙王岛救兵,他的心也不由得一阵刺痛。
昨天以前,他对左右仴国的命运充满信心,似乎肥肉已经在口边,吞下去就是了。但是不断变化的局势让他看不清楚,他清醒的意识到,虽然他费尽心机等到了最有利态势,也终于拼凑出一支强大的海上力量,但是他仍然可能输掉这场命运之战。
这让他胆战心惊,他不怕死,他怕又一次把无数人推进深渊。他曾经让无数人家破人亡,那只是奏报上的数字而已,可是现在不同,当身临战场他才知道,这都是活生生的人,他每天都会遇到,也许叫不上名字,却不可避免的有了感情。
想到他们会一片片尖叫着葬身海底,他就恐惧的全身战栗,难以克制。
他承认,他害怕了,事到临头他害怕了。一个阴暗的念头总是突然跳进他的心中,撤兵吧,撤兵吧,躲到龙王岛上去,什么千古红颜,什么仴国霸业,什么海上帝国,都不如这些性命要紧,也不如自己的性命要紧。
半夜时分,他披衣而起,借着船灯的微光走进神舱。黑暗中传来桦山义政警觉的声音:“是大出海殿下么?”崇文重重嗯了一声。
神舱中的香火从来没有断过,崇文点了一炷香,恭恭敬敬的给三婆娘娘上了香。然后盘膝坐下,借着舱外船灯的微光,默默注视着神主暗影。
船灯摇摆,微弱的光影有时候在三婆神面上闪过,有时候又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崇文的手伸向怀中,缓缓握住了那对海贝,却怎么也不敢拿出来投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自己沉重的呼吸,他甚至能感到自己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的恐惧。
一道闪电划破雨夜的黑幕,刹那间照亮了神主的面容。崇文忽然觉得三婆娘娘与往日有些不同,她似乎活了,带着一丝微笑。闪电一闪而过,神主重新陷入黑暗,崇文的心却明亮起来,入娘的,这不是吉兆什么是吉兆!
就在这时,风雨中一声巨响,打断了他所有的忧虑,也破灭了他所有退缩的念头。
那是炮声,随后就是大片嘈杂的喊叫。
这是遇袭了,崇文一跃而起,大步跑出舱外,一边大喊:“义政!立即派人去查问!把所有亲兵派出去,传令各哨不得乱动,各船不得起锚,不得燃灯,谨守战位,自相冲撞者斩!”
黑暗中有人大声答应:“是!”
崇文冲出神舱,沿着艉楼回廊奔上露台,向澳口方向眺望。膏血鸟船已经炸窝一样乱起来,水手们奔出船舱,跑上甲板,惊恐的喊叫着,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反应最快的是来财牛,他提着大斧迅速跑上露台,站在崇文身后。二出海刘关,红头领哨海里青,九鬼隆良,也跟着跑上来,一齐向黑暗中眺望。
总兵顺站在艉楼回廊,向上甲板大声喝骂:“都入娘的闭嘴,死了娘老子哭丧么!都入娘的披甲,准备**铳子,各守战位,准备厮杀。”
黑暗中根本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听得澳口方向乱成一团,巨木撞击,金铁交鸣,夹杂着鸟铳火炮的轰响,呐喊声在风雨中翻过来又卷过去。在膏血鸟船两侧,在对面,在整个澳口深处的黑暗里,人喊马嘶乱成一团,恐慌笼罩着整个船队。
大风吹的所有人衣袂翻飞,大雨打的人根本睁不开眼睛,战斗就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突然爆发了。前方在混战,所有人都不明敌情,这也正是崇文最害怕的局面。他的舟师成军不久,需要井然有序的发挥火力优势,最怕没有秩序的乱战,很容易崩溃。
可是崇文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可能有针对性的部署。
战争真是诡异的事物,它绝不会按任何一方的设想,有条不紊的展开。它总是笼罩在迷雾中,总有出人意料的变故,所有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却要求统帅必须立即做出正确决定,不然就是败亡。
崇文面色铁青,他用最大毅力克制着内心的慌乱和无助。他知道,他的任何软弱都会让膏血鸟船大乱,膏血鸟船的混乱,会造成全军的混乱,那就是一败涂地,不可收拾。
他强迫沸腾的大脑安静下来,开始回忆舟师泊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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