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有那些被俘虏的宫古人,如今仲宗根丰见亲死了,留着他们,尚巴志也别那么容易经营琉球。把这些蛮人迁到龙王岛西南百里的大小宝岛,立仲宗根遗孀为女王,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舷上飞忽然笑道:“北得美妻,南得美器。。。大出海,你这谶语还真灵的很。美器归了南边的昆仑山,美妻到了北边的宝岛,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
崇文挥挥手,说道:“那是瓦解琉球人的小把戏,如何当的真,不过你提到了紫螺盂,这就是我要交代阿琏的最后一件事。
这宝贝我不能拿,阿琏更不能拿,除非他想死。紫螺盂唯一的去处,就是平户总堂妈祖庙,和井鱼骨并列于妈祖娘娘驾前,造福商团众。”
舷上飞苦笑着摇摇头,说道:“为了证明那谶语是胡扯,紫螺盂也不要了么?”
崇文说道:“当初我不要井鱼骨,现在不要紫螺盂,道理是一样的,这种宝贝不是福,是祸。林老夫子也明白这个道理,既然宝贝已经露相,唐营还能留得住么?你真当他不爱珍器重宝,一心记挂我的安危么?”
舷上飞皱着眉头说道:“这老家伙城府极深,我从来就看不透他。”
崇文说道:“是啊,老家伙周旋在大康、三山和我们之间,始终屹立不倒,实在是厉害。除了他,还有一个人我也摸不透。”
舷上飞问道:“是谁?”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王钰,王佩衡。”
舷上飞奇道:“那个西席先生么?”
崇文点头道:“就是此人,他本是诚意伯王公的族人,稀里糊涂被阿关掳到龙王岛,后来成了妍春的先生。”
舷上飞问道:“他有什么不对么?”
崇文说道:“他本是浙江行省青田人,却在海盐县陈家湾被阿关掳上船,我问他到海盐去做什么,他却语焉不详,支支吾吾含混过去。”
舷上飞吃了一惊,说道:“海盐距离杭州府太近了,顺钱塘江入海,一日就是海盐县!”
崇文长叹一声,说道:“浙江巡抚章辅十分精明,不知怎么了,我总在王佩衡身上,闻到北军的味道,入娘的。”
舷上飞惊道:“让这么个人在妍春身边,岂不是危险,要立即通报阿关和阿谦,小心为是啊。”
崇文摇头道:“无凭无据,如何能胡乱猜忌岛众。但是小百合和陈火烧的事也提醒了我,我们内部不是无缝的蛋,随时都有苍蝇盯着,过去我不愿怀疑兄弟,看来我是过于天真了,入娘的,必须有人保护龙王岛。
你跟二出海交代一下,立即调鲇鱼仔亲将白沙爬回龙王岛,成立内情监,负责我们内部安全。我要我们的龙王岛坚如磐石,尤其是岛主府,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舷上飞躬身应道:“遵命。”
崇文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最后一件事,传令二出海,让他把那些宫古俘虏、八重山俘虏、亲攀安知和达勃期的琉球俘虏,都送到海边。传令西州澳,命领哨林凤、徐唯学,立即率本哨舰船到久米岛,把这些家伙都入娘的运走。”
舷上飞和来财牛躬身施礼,齐声应道:“喏。”
崇文挥挥手,说道:“退下吧。”
推开舱门,林老夫子依然坐在椅子上,正在闭目养神,昏暗的船灯下,他显得衰弱而又佝偻。可崇文知道,这衰老的表面下,藏着一颗铁一样的心。
林喜缓缓睁开眼睛,看崇文就站在他面前,他扶着几案挣扎着,要站起身来行大礼。崇文淡淡说道:“不必了,我的船上没有繁文缛节。”他走了几步,坐到林喜对面。
林喜颤巍巍的说道:“陛下会给老臣一个什么答复呢?”
崇文冷冷说道:“我答应你,退居昆仑山,只有两个条件。”
林喜不动声色的说道:“臣岂能和君讲条件,陛下但说便是。”
崇文懒得和林喜纠缠,直截了当的说道:“放汪英祖父子走,我要把他流放到平岛。”
林喜疑惑的看着崇文,半晌没有说话,崇文说道:“你能把汪英祖父子送到昆仑山,可是你能把忠于攀安知、达勃期、仲宗根丰见亲、远弥计赤蜂的人,都送到昆仑山么?若他们在琉球,你的宝贝弟子能当太平王么?”
林喜这才问道:“陛下要把他们都送到海外么?”
崇文摇摇头,说道:“远弥计赤蜂是我琉局兄弟,他为我琉局而死,我怎么能把他们流放到蛮荒之地?我要把他们送回家乡,死难的八重山人,我也要找到他们的遗骨遗物,一起送回石恒岛,妥善安葬。
至于其他人嘛,我算是把他们收留了,我们不像你们,你们的麻烦,正是我们需要的。在我们商团,最宝贵的就是人,哪怕是蛮人也是有用的。龙王岛会教给他们种植稼穑,筑室织造,他们会活下去,为商团效力。”
林喜淡淡一笑,说道:“随时准备替换尚巴志殿下?”
崇文说道:“若行事以义,又何惧海外琉人。”
林喜叹道:“陛下思虑缜密,顾及了目下,又谋划了将来。”停了一下,他才继续说道:“老臣遵旨,那么还有什么条件呢?”
崇文说道:“我曾经和王立思先生说起过,龙王岛学需要先生,还请唐营看在大康一脉,派遣教授。我意以3年为期,3年以后,我龙王岛礼送诸先生回唐营。”
林喜慨然说道:“广播圣学,固老臣所愿。”
崇文摆摆手,说道:“我华族以儒学为纲,以杂学为目,但纲并非是主,目并非是次,纲举目张,缺一不可。我以为,儒学立心,这是纲;杂学立身,这是目。儒学和杂学并重,才是大学八目的本意,格物才能致知,如今格物成了杂学,可笑。
所以,我希望琉球派驻龙王岛学的先生,儒三杂七。儒,教人正心诚意;杂,教人经世致用。”
林喜点点头,说道:“虽说老臣不敢苟同,但不敢不尊君命,老臣遵旨便是。”
崇文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如此,条约草案可交给我了?”
林喜毫不犹豫的从怀中取出黑函,放在几案上,轻推到崇文面前,崇文打开黑函重新验看,一切无误,这才收到怀里。
林喜缓缓说道:“此去昆仑山,7千里海程,顺风要走一个月,风高浪急。老臣安排阮明为陛下领航,想来万无一失,陛下一声令下,他就会护送紫螺盂登船。
海上惯例,远航必大小船相伴随行,小船要携带食水,无风则以大橹拖带大船。
这条海路途径宫古、八重山、东番、白蒲延、三岛、麻逸、毗舍耶、万里石塘诸国,不少凶悍海族,老臣放心不下,特安排了两条2百料小船保护陛下。舶长一为阮明之弟阮国,另一个也是唐营老水手,叫做陈华。”
崇文说道:“我的金山卫号,也要补足食水。”
林喜淡淡说道:“都已经装在小船上了,就在港口中。”
崇文冷哼一声,说道:“你是蓄谋已久,巴不得马上送走我这个瘟神。放心,我答应的事情,绝不会赖着不走。”
林喜装没听见,说道:“我听说金山卫号水手不足,唐营可以派人操船。”
崇文冷冷说道:“不劳费心了,我龙王岛有的是水手,天亮就到。”
林喜默然良久,嘶声说道:“三岛北岸,有一大港,名曰答陪。此地华商聚集,其最著者名许柴佬,泉州晋江人,此人是高帝安排接应陛下南下的忠臣,陛下万万谨记。”
崇文问道:“琉球不是最后一站么?”
林喜说道:“三岛才是最后一站。当然,阮明等人也一律归陛下调遣,陛下就是把他们带到昆仑山听用也无妨。如果不用,把他们遣回唐营便是,一切听陛下处分。”
崇文尖刻的说道:“我可不敢用唐营大才,把我押赴昆仑山以后,立刻奉还。”
对崇文的冷嘲热讽,林喜默默无言。终于,他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跪在崇文面前,说道:“老臣迫于王命,无礼于陛下,臣罪该万死。”
崇文冷笑一声,说道:“死的是我,不是你。”
林喜忽然老泪纵横,嘶声说道:“臣一片赤心,天日可鉴,老臣只为大康海疆安泰,高帝社稷鼎固,纵然违背陛下心意,也顾不得了。臣之所为,几近跋扈,义不苟活,今生这是最后一面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请最后听老臣一言。”
崇文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说什么,这个老顽固葬送了他的野心,几乎熄灭了他胸中的火焰,他对这个老人的憎恨,甚至超过了燕王。
可是这老家伙说的没有错,他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子孙,甚至不是为了唐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高帝,为了祖父。难道,自己竟然和地下的祖父亡灵斗争么?既然如此,高帝又为何传位于自己,为何要把大好河山打的尸山血海。。。
如今,老家伙生命之火即将熄灭,一时间,崇文竟然有些茫然。
林喜沙哑着说道:“老臣深知,陛下英伟过人,能得人死力,仿佛高帝,昆仑山限制不住陛下的雄心壮志,陛下早晚会再创王霸之业。老臣只望陛下每遇大事,多想想高帝,不管怎样,都不能败坏高帝披肝沥胆创立的康明之国。”
崇文默默无言,林喜再拜,撑着地板缓缓站起身来,退到舱门前,终于蹒跚离去,崇文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有些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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