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不可能看到后队的战况,他不知道他损失了多少船只,多少兵力。后面2斤半子母铳依然在猛烈轰鸣,这是他龙王岛战船副炮,他知道他还没有损失火力最强的领哨船,这让他狂跳的心没有喷出胸腔。
当他冲出幕府水军后阵大约2里之处,视线清晰起来,虽然天依然阴沉沉的,但已经远离战火硝烟。正是顺风时,崇文下令向东面转舵,试图寻找和接应右路纵队。
他感觉到了,在浓烟笼罩的大海上,幕府水军后阵在痛苦的翻腾呼号,那一定是右路纵队正在突破敌主阵。可是向后面看,他的左路纵队已经短了很多,不知道多少舟师船只陷在敌阵里,再也出不来了。
膏血鸟船沿着卯甲位飞速前进,泛着泡沫的海浪在翻涌,卷着破烂的船板桅杆,折断的帆桨,旗帜绳索和无数不知所谓的破烂,不时有载沉载浮的落水仴人在大声哭号,大片大片的红渍在海面上飘荡又随着波涛散去。
龙王岛水手没有好奇心辨认这些东西,更无人有心情捞元宝,他们只想和右路二出海汇合,锁定最终的胜局。
终于,崇文看到了飘扬的滚海龙王战旗。大约在他东南方向1里处,正在向甲寅方位转舵,在海面上划出弧形的白色航迹。在那条遮洋船之后,是一条又一条破损的舟师战船,那是冲出敌阵的右路纵队,正在按照战前部署横向展开。
接着,膏血鸟船听到了隆隆战鼓声,那是二出海在向左路友军致意,表示一切正常,可以开始调整阵列了。
就在这时,从硝烟弥漫的幕府船阵中,传出了若隐若无的华语歌声:穷岛迷孤青兮,飓风荡颓寒。。。。谁能居甬东兮,一死谅非难。。。呜呼潮宗意兮,会见桑土干。。。
崇文心如刀割,这是龙王岛战歌。陷在幕府军阵中的舟师战船,一定有龙王岛的铳炮教习,把这首战歌传给了同船弟兄。在被困援绝,生还无望的绝境中,幸存的兄弟在用此歌向舟师,也是向人世做最后的告别。
敌阵无边无沿,无论如何难以救援了,只能眼看着他们被围攻战死。
右路纵队的鼓声停了,膏血鸟船有人漫声唱起:穷岛迷孤青兮,飓风荡颓寒。。。渐渐的,船上的水手都唱起来,没有悲伤,只有压抑的愤怒。膏血鸟船后面的船上也有人唱起来,不远处,右路纵队也传来愤怒的战歌。
崇文没有下令击鼓,他没有说话,挥手命膏血鸟船转舵掉头。
他担心他一旦开口说话,就会克制不住流泪,或者再一次发狂。他以为他对这支军队已经足够冷酷了,其实不是,他是这支军队的创立者,也是这支军队的一部分,当同袍战死的时候,就如同的他的肢体被斩断,他怎么可能不动感情。
同生死者,即兄弟。。。从这一天开始,仴局舟师才真正算一支军队,而不是一个大股的海上强盗。在茫茫东海,海盗团伙无数,幕府水军也不例外,称得上军队的,只有崇文麾下的这支商团舟师。昨天,他们有了为公平而战的信念,今天他们又多了同袍情义。
不需要他说什么了,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那就是立即调头转向,用最快的速度拉出战列,用侧舷的炮火轰击敌阵。如果足够快,也许能救出几个幸存的弟兄。
此时也是仴局舟师最脆弱的时候,因为舟师正在调整战列,每条船都没有清晰的战位。二出海率领右路纵队驶向外海方向,大出海率领左路纵队驶向海岸方向,最终会形成一条一字战列,这条战列有两个龙头,扯动整个舟师来回机动。
可惜幕府水军早就乱成一团,没有指挥,没有方向,没有组织,没有秩序,谁也不知道应该干什么,知道也干不了,只能看着仴局舟师从容列阵。
由于是逆风行驶,完成展开之后,两条龙头战船要分别为全军领航,在幕府水军后方来回拉锯,不断用侧舷火力轰击敌船,迫使幕府水军不能调头,只能向前。
这不是一道薄薄的战列线,这是不停喷射铁与火的海上巨龙。是发怒的龙,因为创痛而发出恐怖的龙吟,这吟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雄壮,直到7千人的怒吼撼天闹海,怒气如狂风席卷整个幕府军战阵。
谁能居甬东兮,一死谅非难。呜呼潮宗意兮,会见桑土干。
这是龙王岛战歌,也是仴国通商总局的战歌,将来也会成为整个东海商团的战歌。带着血泪,带着绝望,带着死亡,勾魂摄魄,比犀利的钢铁还令人胆寒。
午后寅时末刻,仴局舟师完成了展开。一条铳炮长龙从后面紧紧缠绕幕府船阵,两个龙头在庞大船阵左右翼,幕府军实际上已经处于三面包围之中。
这条长龙开始迫近幕府水军,从后向前,把庞大的船阵向南挤压。这个过程会很漫长,直到把几万仴人赶进大小津岛的湍流之中才算完,这10几里海路注定不会风平浪静。
幕府水军虽然截住了20余条舟师战船,攻杀了近千大康水手,但是自己陷入了更大的困境,当仴局舟师在他们背后完成战术动作以后,他们已经必败无疑。
幕府军最强的安宅大船在船阵中央,他们本来是要冲击仴局舟师正面。谁知舟师解散队形,变成东西两路纵队扑上来,突破幕府水军薄弱的两翼,出密集船阵之后。
等安宅船冲过去,面前已经空无一船,只有无尽的海水。细川赖丰一记重拳打了个空,却因为船阵过于密集,无法转身迎敌,被仴局舟师狠狠**。
仴局舟师两翼勇猛突击的时候,引发了幕府船阵巨大的混乱。为躲避舟师的铳炮和冲角,突破口两侧的关船惊恐转舵,而邻船为避开他们,也不得不转舵。于是一条撞一条,像石头投进水中,涟漪向四周荡漾,中央安宅大船也不断被船只挤压,苦不堪言。
随后仴局舟师主力到了后方,开始侧舷列炮,轰击船阵后队。后面的小早船无处可逃,只能拼命向前挤,试图逃过夺命铁子和火砖的打击,这迫使前阵的关船也只能向前涌,中央安宅船也受到挤压。
幕府军最强的战力被自己人三面挤压,船和船之间几乎没有空隙,成了夹心馅饼,没有一丝一毫的机动空间。
幕府水军极端不利,细川赖丰面临着两难选择。
他或者下令解散船阵,大家在海面上散开。如此幕府水军的兵力优势无从发挥,被仴局舟师铳炮轰打,没有围攻机会,没有跳帮机会,更没有以多打少的近战机会。
或者他下令继续向前,脱离屁股后面的敌人,再想办法调头对敌。
细川赖丰选择了后者,他认为现在双方同向行驶,都处于逆风状态。而仴船以船桨为主,在逆风状态下要比康船快,他有可能摆脱屁股后面的敌人。
可惜正是他这个决定,把仴国历史上最庞大的一支水军送上了不归路。他不熟悉这一带海域,他不知道,他前进的方向正是东仴国海最险恶的湍流和暗礁区,一片船只坟场。
细川赖丰随后下达的命令,让他的后阵彻底崩溃。他命后面7百余条小早船,1万余水军立即转向,冲击后面的敌军战列,为前阵4百余条大船脱离舟师争取时间。
这个命令根本无法执行。那些后阵小早船不是细川水军的炮灰,那是诸水军吃饭的本钱,哪能轻易折损。
大家跟着幕府军,根本目的是结伙打劫,听说康商有的是钱财。谁知这些康人如此猛恶,那损失已经让诸水军跳脚了。什么?赖丰大将让我们的船迎着铁与火的暴雨去送死?!那混蛋疯了么?!
幕府水军军心开始动摇,不少水军首领开始观察战场,寻找逃跑的出路。可惜此时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幕府水军被从后面被三面包围了,除了正前方,无路可逃。
幕府军最好的机会,其实是在舟师两路突击的时候,船阵左翼转舵向东,追击外海方向的舟师游击队。那是舟师最弱的一环,船只小,火力弱,还有笨重的辎重船拖累,一旦发生近战,幕府军兵力的优势就会发挥作用。
一旦幕府军船阵散开,船阵内部也有了机动空间,利于幕府军围困仴局舟师。可惜细川赖丰始终希望用密集阵对付舟师,他认为那支游击队就是崇文的诡计,目的是诱使他分散兵力,他不愿意上当。
所以战场出现了奇怪的现象,舟师两路突击方向上打的昏天黑地,其他仴船只能看着。而外海的游击队,也只有零星战斗,基本全程观战。
直到二出海的右路纵队饶过幕府军左翼,将游击队挡在身后,幕府军已经彻底丧失了机会。此时舟师火力全开,打的幕府水军外围不断向内收缩,本来就拥挤的空间更加拥挤了,所有船只都拼命向前,试图逃离铁子的打击。
仴局舟师战列沿着一条弧线来回扯动,不紧不慢的压迫着幕府水军。像是经验丰富的牧羊犬,把不听话的羊赶进大群即可,羊群自己会找到羊圈,最后被困在那里动弹不得。
战至下午卯时,丰后大友水军、来岛村上和河野水军、下津井水军落帆投降。战场转移到大岛至牟歧海域,这片海面只有8里宽,十分狭小。仴局舟师放开牟歧和大岛两个澳口,允许幕府水军两翼一部分船只躲到这两个澳口,变成瓮中之鳖。
幕府水军后阵的小早船已经在拉锯中被绞杀干净,其余不是投降就是寻找缝隙逃走了,关船也损失百余条。
细川赖丰已经不存战胜的念头,只想趁着夜幕逃出战场。如果能够把残余的近3百条关船带回大阪湾,就还有封锁纪淡海峡,把仴局舟师拦在大阪湾以外的可能。
幕府军已经突入琾城,只要东海商团的援兵到不了堺,相信大内义弘也坚持不了几天。那时镰仓公方大势已去,东海商团登陆近畿也就没了意义,只能不战自退。
可惜,那只是他的幻想。
经此一战,除了淡路水军和细川水军,所有幕府盟军都被打寒了心。这些康船水手虽少,可太能打了,哪家水军也经不起这种损失,何况就算拼光了也打不赢,何苦。除了细川赖丰,所有水军众都明白了,他们面对的是新型战争形式,远远超越了仴国海贼的见识。
当乌云散去,一抹残阳在四国群山中落下的时候,仴局舟师落帆下锚了。因为幕府军残部都被赶进了危险海域,正在变幻的海流中挣扎。
汹涌的海流激荡,形成一道一道流动的海沟,可以看到一个个诡异的漩涡,让人想到海上妖魔的居所。即使是安宅船这样的大船也难以控制,不断有船只撞在明暗礁石上,被狂暴的浪涛卷入海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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