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葡萄也叫料器葡萄。
首创这种工艺产品的常氏家庭,被称为“葡萄常”。
不过“葡萄常”其实原本并非姓常,而是一个蒙古家族。
那大约是在1850 年,有位蒙古族部落公主被清皇室选入宫中。
随从进京有个叫“富贵”的蒙古族女子,也嫁给了京城正蓝旗蒙古兵营里的一个亲兵为妻子。
夫妻日常生活皆靠皇宫发放的俸禄维持。
咸丰三年,也就是1853 年,由于皇帝下旨免了部分旗人的钱粮。
于生计无措时,富贵不得不学着用胶泥捏制瓜果,晾干涂色后到街头售卖。
后来她用胶泥捏成珠,把泥珠攒成葡萄,比别的泥瓜果格外显得新奇,逐渐得到买主的喜爱。
富贵的儿子韩其哈日布,也从小学捏泥葡萄。
成年以后,他试着用玻璃料做成葡萄珠,攒成嘟噜后送到集市上出售。
当时的玻璃材料是很时髦新鲜的,这种创新大受欢迎,很快被人抢购一空。
从此,京城也就有了玻璃料葡萄。
清光绪二十年,也就是1894 年,农历的十月初十是慈禧太后的六十大寿。
皇宫里派人四处搜罗手工艺品,还指令在京旗人不分贫富,每户摊派一件寿礼。
内务府官员则从这些供品中挑选出一部分精品陈设在颐和园内,专供慈禧赏玩。
京城的农历十月已到“小雪”节气,慈禧突然看到凋零的草木中悬挂着蔓叶油绿、珠圆玉润的玻璃葡萄,竟以为是真的,要摘下几串品尝。
当得知这是一个叫富贵的蒙古族女人和她儿子亲手制作的料果,又听到富贵的身世,西太后一时兴起,就封富贵为常在,为了图个“富贵常在”之意。
此外,她还亲笔写了“天义常”,本意是“天意常”三个字赏赐富贵母子。
事后宫内将这三个字做成一块一米长、半米宽、黑底金字的牌匾赐给了富贵家。
从此,这个御赐名号就使得富贵一家改姓了常,被京城人称为“葡萄常”。
什么年代都不乏有蹭热点的人。
因为眼见常家一夕成名,买卖日益兴隆,京城的同行业不免争相仿制他们家的料器葡萄。
只是无论哪一家做出来的料器葡萄,都不如常家的精致。
人说常家做葡萄有“绝招儿”,秘不示人,这是真的。
因为只有常家的葡萄是空心的,不像旁人是死个膛儿的。
如此一来,省料不说,质感也好。
但最关键的,还是常家能做出挂霜的效果,简直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为此,“葡萄常”甚至扬名到了海外。
1914 年常家以料器葡萄在美国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荣获了一等奖。
自此常家陡然而富,门口成天车水马龙,就连外国人的“洋庄”也登门来争相抢购。
当时常家的料器葡萄能火到什么程度啊?
一个月下来,常家差不多能收到二十四五种外币的预付款。
所以后来,常家又陆续增添了玻璃瓜果、酒杯、旗顶等,大量出口,远销欧美各国。
当时京城西湖营的振德兴、王府井的仁立公司,以及毛家湾的汉森洋行等,都是常家的经销商。
但这种日子也让常家的第三代男丁沉溺于享乐。
个个都不碰家传手艺,只愿意提笼架鸟,成了不务正业的少爷秧子。
不用说啊,吃喝嫖赌的习气一沾,再大的家业也会成为泡影。
就在当家人韩其哈日布过世后,也没过上几年的好日子,常家就因为诸位公子哥在外欠下了庞大债务,岌岌可危。
而常家的男人扛不住债主子登门,这一切就统统都压在了实际的手艺传承人,常家第三代的女儿常桂福、常桂禄、常桂寿和第四代的孙女常玉清、常玉龄的身上。
她们为了不使自家的手艺流失,为了把家族撑起来,含着眼泪做出了一个共同的决定——终生不嫁。
只是牺牲虽然伟大,但造化弄人。
由于战乱连年,世道变化,社会对奢靡摆设的需求日益减少。
各种苛捐杂税,敲诈勒索却与日俱增。
很快,常家的葡萄就卖不动了,落魄不可避免。
姑侄女几个人只好随着季节变化,分头以卖烤白薯、卖糖豌豆、卖糖葫芦和炸油饼、捡煤渣、给人家拆洗被褥为生。
直至1949 年后,新社会的重文区政府找到常家,动员和支持她们尽快恢复“天义常”字号的玻璃葡萄,这常家五女才又重开旧业。
1952 年初夏,恢复生产的第一批玻璃料葡萄出来了,就送到在京城天坛举办的全国物资交流大会上。
一架精制的《五月鲜》料器葡萄引得观者无不赞其“技精艺绝”。
就此有了批量订货,销路很快打开了。
随后,在手工业合作化运动中,出于可以保住秘方的考虑,常家五女并没有加入京城料器厂。而是参加了京城第一绒绢花生产合作社,组成了该社第一个独立的自产自销的专业生产小组。
常桂禄手艺最好,每月工资一百三十元,其他人每月七十元、八十元不等。
社里不但遵从许诺,让她们仍留在家里干活。
而且为扩大生产、提高劳动效率,还为她们从通县调来两个烧玻璃珠的炉工,从外地给她们招收了四名女徒弟。
1956年,常家五女带着几个徒工,光做葡萄年产值就达到了三万八千元。
甚至有个外商订货时居然一开口就要五万枝葡萄。
就这笔订单,她们全年也忙活不过来,是又喜又愁。
这年夏天,常桂禄还被评为京城手工业行业中惟一的女性“老艺人”,并当选为妇联委员。
只可惜花无百日红,人力根本无法与历史大势相抗衡。
1966 年一来,常家的料器葡萄又在市场上绝迹了。
此后,常家五女中的常桂禄、常桂寿、常玉清相继去世。
1977 年,就连常桂福也走了。
至此,“葡萄常”的料器葡萄,不但在京城的市面上已经完全消失了。
真正的传人也就仅剩下常家五女最后的一位——第四代的常玉龄了。
直至1979 年6 月,为帮助街道解决待业青年就业问题,常玉龄才在东花市街道办事处的支持下,借助一间旧库房作吹坯车间,带着几个待业青年,重新恢复了料器葡萄的手工艺制作。
然而,由于玻璃葡萄属纯手工技艺,工序繁多。
刚开始时艺徒技术不熟练,产量低,导致经济效益十分不好。
结果在1980 年秋,这一生产合作社最终因为管理不善、资金匮乏等原因,又宣布解散。
“葡萄常”的手艺终究没能立住。
以上的这些,就是宁卫民和乔万林为进一步了解情况,找到常玉龄居住地所属的重文区东花市街道之后,由街道办的牛主任为他们详细介绍的。
而且还不光说,甚至这位牛主任还与有荣焉的,把前几年街道生产社在常玉龄指点下生产的两串料器葡萄,拿出来给他们看。
应该说,“葡萄常”的成名经过是颇具传奇性的,听着就跟一部精彩的评书似的。
如果小说或者拍成影视剧,其精彩性,应该也不比那国药背景的《大宅门》差多少。
还有那料器葡萄的实物效果也是极为让人惊艳。
无论是紫葡萄还是马奶葡萄,都质感十足,恐怕谁见着都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假葡萄。
所以就冲这些,开了眼的宁卫民和乔万林就没白跑这一趟。
然而再怎么样,终究也没办法抵消正事没着落的沮丧。
像乔万林听完,就忍不住哀叹一声,为“葡萄常”败落大感泄气。
“卫民啊,合着咱俩又白跑一趟。‘葡萄常’都没了,咱想买也买不着啊。你说下面怎么办吧?咱们是回去求京城料器厂呢?还是索性就放弃用料器?要依着我啊,不行咱还是玉器厂吧,就是珠宝玉器盆景再贵,那有总比没有强不是?少点就少点吧,小点就小点吧……”
宁卫民正沉思间,却不妨那牛主任贸然接了口。
“哎哎,乔同志,不是我驳您,您刚才这话还是有点问题的。‘葡萄常’是不做葡萄了,可懂技术的人只要在,想做还能做啊。如果常玉龄人要不在了,‘葡萄常’这门绝活,才是实质性的宣告死亡了。至于现在,咱们区里要是给点政策扶持一下,再批点贷款。只要让常家重新点火吹珠,您想要多少葡萄没有啊。”
“不瞒您说啊,我们街道实力有限,真是没有外贸的销路,这才是上次办生产社失败的原因。可东西真是好东西啊。您二位慕名而来,看见这玩意,也不算失望吧?”
“这位想买葡萄的同志不是皮尔?卡顿的吗?您那么大的外企,要是能把我们的葡萄给卖到国外去,还不是小事一桩啊。那今后,您公司从中挣大钱,‘葡萄常’的手艺还能传下去。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嘛。”
“真不是我替常老太太吹牛啊,人家实打实的是受过咱们伟大领袖表扬过的手艺。要不是想当初非要保住秘方,人家一家子就进京城料器厂了,少说也得评个六级技工。可惜啊,这人就没长后眼,才会走背字儿。这不,现在想交出秘方了,人家料器厂也不稀罕喽……”
一番话下来,牛主任不但无意中点明了,京城料器厂和“葡萄常”之间所存在的龃龉。
让宁卫民和乔万林落了个明白。
而且他所藏着的心思也暴露无遗。
那就是惦记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想借机哭两声,看看能否靠着区里的力量,把生产社重新开起来。
要不为什么这么热情相待,这么耐心的介绍啊?
很显然无利不起早啊。
不用说,他要是真能达到目的,那他们东花市街道既能多点收入,辖区的几条胡同,待业青年就能少上几个。
可问题是,基层单位的日子不好过,难道区里上级单位的日子就好过了吗?
现在哪儿都缺少经费啊,要不然服务局的麾下管着那么多餐饮企业,又何必对宁卫民的提议感兴趣?
不就是图外企资本雄厚,他有赚大钱的本事,也想跟着沾沾光,弄点小金库的活钱嘛。
所以乔万林连想都没想,一口拒绝。
“我说,牛主任啊。你可真够可以的,还跟我们打这样的埋伏啊。我们是来买东西的。哦,就因为没卖到,我们就得投钱扶持你们啊?这合情理吗?不是不帮你,也不是不想帮你们,关键是我都没法跟上级开口打报告啊。怎么说啊我?”
“再说了,你对这事儿的职权所属也没搞清楚啊。像你们这样的工艺美术产品生产社,是该划在轻工局管的。我们服务局可管不了这段儿。我们要出钱扶持你们,区轻工局那就得告我们的状。”
“还有,出口外销的渠道你也想简单了。那是归外贸公司管的。你别看宁经理是皮尔?卡顿公司的,根本就没权利把国内的工艺品卖到国外去。何况人家是服装企业,你让人家一卖衣服的怎么帮你卖玻璃葡萄?你觉着可能吗?”
牛主任被说得脸红了,这才明白自己确实处处无知,句句莽撞了。
可事儿还就是这么绝,没等他出声解释一下呢。
坐在一边的宁卫民可是把乔万林的面子撅了。
他的回应居然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哎,万林,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牛主任的想法,我认为无可厚非,为街道的居民谋福利嘛,这是父母官该做的啊。人家这是尽职。多好的干部!再有,我也不是没和街道合作过啊,我们煤市街那缝纫社,原本才二十几个人,现在都办成六十人的小缝纫厂了,那不就是我帮的忙嘛……”
“不是,你……这说什么呢?你没吃错药吧?合着你没买着猪肉就要自己养猪啊?”
乔万林都懵了,没想到宁卫民这小子居然跟他唱反调。
随后发出严辞警告。
“我可告诉你,咱不管那个,来了就说买料器的事儿。买不着就走人!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别老出幺蛾子……”
宁卫民赶紧递烟过去,硬逼着乔万林接了。
一边给他点火一边相劝。
“别急别急,我是认为这料器葡萄真好啊。要真能摆在咱饭庄,蝎子拉屎独一份吧,那绝对震了。”
“咱们反正也打算花个几万买料器,买谁不是买啊?这笔钱干脆都给了街道,要能帮‘葡萄常’恢复生产,以货相抵。何乐不为?”
“再者说了,咱们背靠天坛,短不了外国游客啊。虽然批量走外贸的路子咱没有,可这料器葡萄放咱手里,零售给散客,还是可以卖出去的……”
这下牛主任可美了,旁边激动的一拍巴掌。
“哎哟,我就说今天枝头看见喜鹊了。宁经理您这一开口就不是一般人。您这法子可真大气。我听着靠谱。要真能给我们几万,我们生产社还真能再办起来。散客好啊,我们这葡萄本来就难以批量制作。按您说的办法卖游客,正好。”
宁卫民马上也给他递过去一支烟,但却拿住了劲儿。
“别别,牛主任,您先别激动。东西虽然好,可也得看综合成本。您先大概其跟我说说,要是街道再办起生产社来,需要多少人?多少投入?这一个月能产多少合格的料器葡萄?我们要是完全买断你们的货,你们卖我们又是什么价啊?”
这问题问道点上了,牛主任丝毫不敢糊弄。
尤其看到旁边的乔万林一脸的不高兴,牛主任更是尤为认真的回忆了一下,比较慎重的开始介绍情况。
“人倒是不用多了,六七个人就够。投入也不算多,传统设备都很简单,我们现在还有一些呢,厂房还是街道找的,不用花钱。主要就贵在原材料上和工人工资上了。再重开这一摊,前期大概一万五以内就够。”
“产量嘛,过去咱们街道办的时候,一开始技术生疏,每个月也就七十串左右。后来差不多半年,产量提升到每月二百多串了。对外销售,我们是在原料的基础上加一倍的利润,每串葡萄大概十五块钱。但去除原料成本,工人工资、煤火和税,我们就剩下百分之三十的利润。还得全卖出去才行。”
“反正产值是每月三千多块吧,关键还是得控制废品率,得找着销路啊。废品率一高,成本就高。没销路,产品积压。那每月都少不了原料和工资的投入,我们就受不了了。你们要真能全部买断,免了我们在销路上发愁。我们给你们十三块,甚至十二块都行。街道其实能赚个房钱就知足了。”
宁卫民的脑子就是活算盘,简单一过,就得出一个结论,这事儿占便宜占大了。
于是突然间,“刺棱”一家伙,他就站了起来。
牛主任当然很意外啦。
“怎么?宁经理?你觉得哪儿不满意啊?咱再谈谈……”
宁卫民却忍俊不禁的摆手。
“牛主任,您别误会。我是觉得,关键还得看常家的态度。老人可七十多了,又吃过那么多的苦,按理说,是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了。人家要心灰意冷,不愿意再张罗这事儿,咱们说什么都没用是不是?所以还是暂停,咱们先一起去见见老人家,谈谈那边的条件。只有人家答应了,咱们这边才好进行下一步啊,是不是?您现在方便不方便啊?”
牛主任傻在那里一会儿,一反应过来也蹿了起来,比宁卫民还急切。
“方便,方便,咱马上走。放一百个心,常老太太绝没有不乐意的。正因为她是这把子岁数的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常家的绝活传下去。条件?能重新让‘葡萄常’现世就是条件。您信不信?她都能不要报酬……”
但是不同于宁卫民,也不同于牛主任。
落在最后的乔万林,却低头抽着闷烟。
出去之后,还咬牙切齿的一把抓住了宁卫民的胳膊。
就这么一路走的,跟他嘀咕起来了,死乞白赖也想把他劝住。
“我说你小子,咱那点资金,你还真打算买下好几千串葡萄来啊。你好好冷静冷静行不行!东西再好,也架不住多啊!多就不值钱了!”
“怎么回事啊你?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能折腾的!你自己唱红脸,让我唱白脸是不是?这开厂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你以后就算拴上了。天天得发愁这些玻璃葡萄怎么卖出去吧你!”
“我知道,你肯定又说你去找别的资金先顶上。那钱也是钱啊,你倒不怕窟窿大了,你补都补不上。你忘了你怎么答应我的,好家伙,不买人家库里的破烂了,你倒打算自己造了……”
乔万林是真为宁卫民操心,急得眼睛都红了。
可宁卫民却哈哈大笑。“哥们哥们,别气坏了身子!不至于不至于!万林,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何尝干过赔钱的买卖?”
跟着他也压低了声音解释里头的窍门。
“你得这么想,咱要是没在料器厂吃瘪,就顺顺当当的把东西都买到手。那怎么也得五万块吧?你还买不着这样牛的料器葡萄。对吗?可现在呢,听听牛主任的介绍,二百串的葡萄还不到三千块啊。”
“这意味着什么?这不光意味着‘葡萄常’的葡萄比咱们预想的便宜,更意味着其实料器厂的成本也很低。咱们在这儿开始烧玻璃也就有了料器的设备,那我就能从料器厂请老师傅来这里做咱们要的东西啊!还用看料器厂的脸色吗?”
“想想头几天,咱们还傻儿巴叽地把钱给料器厂送去了。哥们,结果料器厂这一晾咱,咱可省下大钱了!”
“明白了吗?咱们不是要办个‘葡萄常’的生产社,而是真正的能出任何高端料器的生产社。几万而已啊,还不够便宜?干成了,咱们今后常年受益,干败了,也能解决咱们当下的需求,买着咱们想要的东西。”
“我甚至在想,能不能让料器厂的老师傅跟‘葡萄常’合作一把,烧出真正的料器葡萄叶,代替葡萄常用布做的那种。用铜丝代替串珠的铁丝。这么一来,才是真正的通透、华丽、上档次。成本虽然高了,可能让‘葡萄常’脱离民间玩物的范畴,也值啊……”
乔万林不是蠢人,很快就琢磨过味儿来了。
立刻变得也很激动,“嚯,卫民,你这什么脑子啊。我不能不说,还是你招儿多!”
就在这时,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地方了。
就听前面一声喊,牛主任已经抢先过了马路,跑到了对面一个卖冰棍的小推车前。
正转过身挥着手招呼宁卫民他们过去。
然后又为那老太太指着宁卫民他们俩一通嘀咕,像是介绍他们的身份。
看着那个带着一副眼镜,面容和蔼,正在笑呵呵卖冰棍给行人的老太太。
乔万林不禁又睁大了眼睛。
“啊!不会吧?这就是‘葡萄常’?居然是个卖冰棍的!哎哎,这姓牛的说话没谱啊!卫民你可小心点!什么呀!看看,人家都困难成这样啦,他还敢说人家不要报酬呢?我可不信……”
哪儿知宁卫民却说,“我信。我还跟你说,就冲这老太太如此落魄,却能保持这股子平和淡然的沉稳劲儿。咱过去后,你可得敬着点。我现在更有信心了。这位真是高人,这事儿做了也许就真能成。”
“啊?为什么啊?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乔万林看着马路车辆不断,既着急过马路,又不大相信的质疑宁卫民的判断。
然而宁卫民胸有成竹的说出了一番耐人寻味的话来。
“我康大爷跟我说过,人能做到富而不骄就已属不易了,能做到贫而无怨就更难。尤其像常老太太这样的富过又穷的人,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安贫乐道。境界已经高出寻常人太多。找这样的人做事,没错……”
乔万林望着那“葡萄常”的最后一位传人,眼神里也不觉渐渐有了敬意。
也恰恰就在这一时刻。
京城料器厂的厂长正在询问业务科长与宁卫民和乔万林相关的信息。
“前几天区里服务局来的人,是你接待的?”
业务科长上前一步,“厂长,我已经打发走了,高档货没答应给他们做,就从小卖部卖了他们八件中档的料器。”
“哦,我听说来的是两个年轻人啊,年轻人锐气足。你这样敷衍他们,没有不高兴吧?”
业务科长轻蔑一笑,“噢?来求我们,他们还有锐气?那就不要来嘛!其实要不是他们是区里的人,就冲他们敢在咱们厂提那什么‘葡萄常’,我连那几件也不会卖给他们,就让他们空手而归。我们的高档料器太费工了,当然是要优先完成政治任务的,哪儿有那么多好料器卖给他们?”
厂长挠了挠头,“那就这样吧。反正我们也不指着高端产品过日子,还是抓工业化生产要紧。啊,对了,运山东那批发卡你安排好没有?你别忘了告诉那些山东人,如果下次来我们厂拿货,再多要五万个的话,每件可以再让给他们八分钱……”
业务科长一个劲点头,“是是,我明白,都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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