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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琇来到正院里的时候,张氏正与高桢说着话。高桢这趟来,是送广平王的文稿来的。
先前赵家祖孙想在明知书馆中竖一块碑,上面写明书馆是为了纪念亡父赵焯与亡母米氏而立,赵焯与米氏生前有什么功绩,又是因何而死的,全都要说清楚,自然也免不了提到当年广平王对赵氏祖孙的救命之恩。这是个露脸的任务,还可以为广平王挣点好名声,也算是赵家祖孙对这位救命恩人的回报了。广平王非常看重这件事,一篇碑文反复琢磨推敲,直到今天才完成了,便让儿子亲自送了过来。
赵琇进屋向高桢行了个礼,脸上带着高兴的笑容。高桢看着心里一热,也起身笑着回了一礼:“妹妹安好?”他的视线停留在赵琇脸上,赵琇见了,脸微微一红,只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忙低头走到了祖母身边。
张氏的注意力还在文稿上,没有留意到孙女跟客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她满心欢喜地招呼孙女过去看那篇文稿:“王爷好文笔!从前我虽知道王爷有大才,却没想到他的文章作得这样好!这样的文章能刻成石碑,落在书馆里,所有入馆的学子见了,都会佩服王爷的才学的!”
赵琇有些吃惊,连忙接过文稿细看。她读了这么多年的诗书,古文水平已经比穿越前高明了不知多少倍,粗略一读,就知道祖母这话一点都不夸张。广平王这篇文章,确实作得很好,词藻优美,琅琅上口,但通篇用典并不见晦涩难懂。反而很容易就能让人看明白。文章并不长,却把当年的旧事说得明明白白,语气看着非常客观公允,实际上却是不带脏字地把凶手贬到了泥里,骂得非常狠。只要是看过文章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笔者的观点带着走,对杀害赵焯夫妻的凶手深恶痛绝。为他们的死而惋惜不已。
赵琇不由得对高桢叹道:“王爷真的很厉害。我什么时候也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哪?”
张氏取笑道:“你这丫头。休要想那没可能的事了。我倒是盼着你哥哥能向王爷多请教。什么时候他写的文章能有王爷的三分火候,我就不用担心他的科考了。”
赵琇嘴咧了一下,心里有些许不服气。前几年她的文章也不见得比哥哥赵玮的差。只不管现在赵玮成绩上来了,她的精力又花了很多在家务琐事上,所以不再研究八股文的写法罢了。如果真给她一点时间好好学,她的文笔未必就比不上哥哥的。
当然。这话她不会说出来。对祖母张氏而言,写正经文章是男子该做的事。赵琇一个女孩儿,能通读四书五经,写得一笔好诗词,在琴棋书画方面有特长。就是才女能做的极限了。张氏绝对不会赞成孙女在科考文章上面跟孙子一较高低的。
所以赵琇只是笑笑,就说:“我明儿就叫人照着这篇文章刻石碑去。就照着这篇文稿的字迹来刻。”
高桢摸了摸鼻子:“赵妹妹,文稿是父王口述。我抄下来又重新整理过的。”
“我知道啊。”赵琇含笑瞥了他一眼,她怎么可能会认不出他的字迹?
高桢心中微甜。虽然当着张氏的面,他要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但无法抑止向上翘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张氏小心将文稿接回来收好,正要跟高桢说话,发现他在看孙女,似乎看得十分认真,就不由得怔了一怔。高桢马上就发现了,连忙移开视线,笑着问她:“老夫人,我父王还让我跟您说,多谢您送来的帖子了。若不是我们父子身上有服,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好意的。”
张氏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开了:“王爷言重了。不过是一顿暖居酒,有什么要紧?等王爷与世子出了服,老身祖孙再设一席薄酒,请王爷与世子来家游玩。”
高桢陪着张氏说了一会儿家常话,张氏就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倦意。之前那段时间,她因为伤心过度,夜里休息得不好,也无心进食,身体就变得虚弱了许多。现在即使已经收拾心情,恢复了正常的作息,身体一时半会儿还是好不起来的。今日早起,她已经帮着孙女料理了一会儿家务,又过问了搬家事宜,并且亲自看着丫头们收拾了冬天的衣裳和一些眼下用不上的物品,装箱运往侯府,已经很累了。方仁珠来访,她都没露面。若不是高桢上门,她早回屋里歇息去了。陪着说了这么久的话,她便有些撑不住。
还好这时候,婆子们来报,赵玮快要回来了。他现下正领了几个新朋友在西馆那边说话,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到家了。有了他出面接待,张氏就算躲懒,也不算是失礼了。她和赵琇都同时松了口气。
高桢非常有眼色地说:“老夫人若是累了,只管去休息吧。就让赵妹妹领我去书房等玮哥。父王常叫我多多体恤老夫人,别给老夫人添乱。若是他知道老夫人为了招待我而累着了,一定会责怪我的。”
如此体贴恭敬的小辈怎能不让人喜欢?张氏柔声笑道:“世子客气了,都是我老太婆的身体不中用,实在怠慢了。”
高桢笑说:“老夫人不必跟我客气。我们两家相识多年,您是看着我长大的,说这样的话,岂不是生分了么?”
两家确实是相识多年,张氏也是在高桢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但要说是看着他长大,那未免太过夸张。张氏只当是高桢客气恭敬,心中非常妥贴,也没多想,就交待了孙女好生招呼世子,将人领去书房交给赵玮,便自行扶着丫头先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赵琇与高桢,还有门口处侍立的两个小丫头。门外还有婆子呢。当着别人的面,赵琇也不可能跟高桢说什么私话,便道了一声“请”,真把人引往书房去了。
高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赵家小宅中侍候的丫头婆子。还好人不多,也没跟着他们走,经过抄手游廊的时候,他还能有片刻时间与赵琇悄声说些私房话。为了让这段时间延长一点,他特地走慢了许多。
赵琇怎会察觉不到,她抿嘴忍住笑意,仿佛有心跟他作对似的。特地走得比他稍快一些。他要是走得慢了。就会跟不上她。无奈之下,他只能用与她相同的步速走路。没过多久,就到了书房。高桢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赵琇却客客气气请他上座。仿佛真是在招呼一般的客人似的,不过这时候赵玮还没回来,而门口还有一个小厮守着,预备主人使唤。赵琇非常自然地命这名小厮去倒茶来。于是书房里就剩下了他们俩人。
高桢这时候才明白,自己方才是做了蠢事。他双肩不由得垮了下来。无言地看向赵琇。赵琇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他才确定,这姑娘方才是特地耍着他玩呢。
看着她笑个不停,他面上露出了无奈之色。但眼里却闪过一丝宠溺的光:“能得赵妹妹一笑,我今儿这蠢事做得也不算太蠢。”
赵琇抿嘴忍住笑,斜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该笑话你的,你别生气。”
高桢微微一笑:“我不生气。你若笑了。我心里也欢喜。”
赵琇脸一红,低下头不说话。倒茶的小厮回来了,奉上两盏茶,便又退了下去,站在书房门口继续听候吩咐。
有外人看着,赵琇与高桢就多了分顾忌。高桢轻咳一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仿若无意地问:“听说妹妹今儿有客?”
一句话提醒了赵琇,方才她看到这人,竟高兴得把正事都忘了。她忙道:“是方家五姑娘,你还记得吗?我现在跟她成了朋友。”
高桢自然记得,他还阴过这姑娘一把呢。他不动声色,微笑着问:“原来是她,我记得你与她姐姐不是交恶么?想不到你竟会与她交好。”
赵琇笑道:“她姐姐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却不一样。来往得久了,我都替她可惜,这样品性好的姑娘为什么会生在那样的家庭里?”她又把方仁珠的来意说了一遍,然后道:“她倒是没指望我们家有哪个人在御前帮她爹说情,只是希望我力所能及的话,帮她打听一下,她爹到底是因为什么惹恼了皇上?我也觉得,皇上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重罚人,而如果是真的恼了方少卿,也会爽快做处置,象这样拖了好几日,都没个准信,谁去说情都不给好脸色看的,实在是太少见了。莫非方少卿真的犯了大事?”
高桢在赵琇面前,除非是真正的机密,否则是不会隐瞒什么的。他很干脆地回答:“犯事的不是他,他只是受了池鱼之灾。皇上晾着他,反而是恩典。若不是他老子是太祖朝时的名臣,怎会有这样的福份?只要他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定不会伤及身家性命。但如果自作聪明,继续四处钻营,甚至是走岔了路,那就不好说了,最后抄家灭族都不出奇。”
赵琇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真有这么严重?”心里便开始为方仁珠担忧。这小姑娘不会这么惨,被父亲连累了吧?
高桢见她忧心,忙道:“如果方少卿行差踏错,确有这么严重。不过我看他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不过是功名心强了点罢了。既然方家女儿来求你,你就跟她说好了,让她爹安分些,别再四处托人了。皇上命他在家待罪反省,他照做就是。四处钻营,反倒显得他不遵皇命,不是真心反省自己的过错。皇上又怎会高兴呢?让他老实一点,别总是想着攀龙附凤,牢记为人臣子的本分,管好身边的人,遇到危难时,懂得取舍。只要他的表现能令皇上满意,皇上又怎会为难他呢?”
赵琇听得半懂不懂,总觉得高桢话里有话,似乎在暗示些什么。正想要问得清楚些,赵玮回来了。他热情地拉着高桢说话,谈书馆的最新建设进展,却让妹妹回后院去。赵琇无奈极了,跟高桢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去了。高桢一直目送她消失在视野内,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瞥向赵玮,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脸微微一红,马上又重新板起了脸,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与赵玮的交谈。
赵琇回到房间的时候,方仁珠正心不在焉地捧着一本书,还在看第一页。赵琇一看,就知道她此时根本没有心思体会书中文字的清雅,心里不由得一软,便拉着她的手,将高桢的话一字不改地告诉了她。不过说这话的人,赵琇只说是位身份尊贵的人,时常进宫,消息灵通,却没说是广平王世子,也免得给他留下什么后患。
方仁珠有些震惊,她同样听不明白高桢那话具体的含议,但“别总是想着攀龙附凤”这句话,她是绝对能听懂的。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郑重向赵琇道了谢,匆匆告辞离去。
回到家,方仁珠第一时间找到了父母,摒退左右,将在赵琇处听来的话告诉了他们。
方少卿首先的反应是懊悔。他真是昏了头了!皇上只不过命他在家反省,又没说别的,兴许是晾他几天,便让他回去了,处罚之事自然不了了之。毕竟那确实只是一个小纰漏。可是他做了什么?先后托了那么多人在御前说情,请求皇上饶恕他,在皇上看来,岂不是意味着他根本没反省,而且不认为自己有错么?皇上怎会不恼?他要是没有多此一举,说不定早就得到了皇上的宽恕,回去继续做他体面清闲的太常寺少卿了!他是有多蠢,才会一再触怒皇上?
至于其他的话,他翻来覆去念叨了几遍,都想不明白。不过“池鱼”的含义他是懂的,想到堂弟方奕山出的错,就猜想方奕山犯的事才是真正比较严重的,不是他连累了方奕山,而是方奕山连累了他。除此之外,他那位被卷进了谋逆案的弟弟,兴许也是一个因由。除了这两个人,方家也没别的人犯过事了,再别提连累他。他心中深恨之余,也痛定思痛。对于家族中拖他后腿的势利眼们,他是绝不能再轻纵了。再任由他们闹下去,方家还有什么前程?!
与丈夫不同,方太太的注意力却放在那句叫他们不要再攀龙附凤的话上面。她有些疑心赵琇到底只是转述旁人的话,还是在趁机排除异己?要知道,当初方大姑娘方慧珠想摆脱尚家的婚事时,会选中赵琇这个尚未到婚龄的小姑娘算计,完全是因为赵琇也是皇长子妃的有力人选,打算为妹妹除去一个竞争对手罢了。如今方仁珠虽然久不入宫了,但太后与皇后也没说她有什么不好,兴许过得两年,两位贵人又会改主意了呢?方太太对自家闺女非常有信心,坚信京城官家闺秀,没几个能比得上方仁珠。这么一来,赵琇说这句话的用心就很可疑了。
况且,赵琇去前院见后来的新客人,方仁珠也只是听说罢了,完全不知道来客是谁,也没见到人影。谁知道那是真的客人,还是一句托词?
但方仁珠对母亲的推断却断然否决:“不可能!她确实有客,而且我也知道客人是谁!”
方少卿与方太太齐齐一怔:“是谁?”
方仁珠斩钉截铁地道:“是广平王世子!”她看着父母,又补充了一句:“我听到她家的小丫头在窗外小声议论,来的就是广平王世子。世子是什么人,父亲与母亲都清楚。因此这些话,不是赵姐姐胡编的,而是贵人的警告!”
方少卿与方太太面面相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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