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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鞭炮声一阵一阵传来,赵氏族人聚居的街上欢声处处,族亲与邻里纷纷向榜上有名的新举人道喜,嚷嚷着要大家聚在一处好好吃一顿酒,庆贺庆贺。
赵琹站在前院,听着外头的动静,暗叹一声,吩咐新上任不到两年的管家王双福:“给三房焜老爷和五房珝三爷各备一份厚礼,送到他们家里,恭贺他们高中举人。见了正主儿,多说些吉祥话,若有人问起我哥哥,就说祖母说了,哥哥年纪还轻,今秋不过是下场试一试,原就没打算中的,比不得两位新举人,厚积薄发,学问深厚。”
王双福恭敬答应了,便领命下去筹备礼物。
今年秋闱,赵氏一族共有七名子弟下场,只有两人中举,一位是三房八老太爷的独子赵焜,今年都五十多岁了,一向在八老太爷严加督促下苦读,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另一位中举的不是别人,正是外五房嫡支的赵珝,赵游的父亲,也是多年的秀才熬出了头。他二位算是族中身负秀才功名的人里,除了八老太爷外年纪最大的,读书的年限也最长,是以今科得中,族人高兴之余,也没觉得惊讶,反而觉得其他年轻子弟们毕竟火候不足,还得要好好用功几年,才有希望得中。
赵玮没有中,他去年才考中了秀才,今年还不满十五岁呢,这样年纪的少年能中举人的,满天下又有几个?张氏原也没指望他能中,就打算让他下场试试水,取个经验。但赵玮自小聪慧,功课一向很好,又得名师指点。评价颇高,便觉得自己这一科其实也很有把握,考前嘴上说没指望中,其实暗暗地在拼尽全力,想要给祖母一个惊喜,可惜最后的结果未能如他所愿,他受到的打击有些大。如今还窝在书房里不肯出来呢。
赵琹站在兄长院子的书房门外,偷偷探头去看屋里的他,立刻就被赵玮发现了:“鬼头鬼脑的做什么呢?”
赵琹笑嘻嘻地跳到他跟前:“哥哥,你是在为没有考中举人的事沮丧吗?”
赵玮脸一红,十分不自在地扭过了头:“瞎说,我本来就没指望能考中,有什么好沮丧的?”双手胡乱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书本:“我……我是在温书呢!没考中,就证明自己学问还不够,所以我要更加用心读书。”
赵琹煞有介事地用力点头:“没错。哥哥还真没什么好沮丧的,举人才没那么容易考呢,我们父亲二十多岁成家立业了,才得了举人功名,哥哥现在才几岁?你的学问难道比父亲二十多岁时候的学问都要强了?”
“你……”赵玮的脸又红了一红,想一想。觉得自己还真是钻了牛角尖,太过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他只顾着听先生们的肯定和别人的夸奖了,却忘了自己还是个小小少年。远远还未够火候呢。别说江苏一省人才侪侪,光是在奉贤县一地,他都不敢说自己学问是最好的一个,怎么就敢妄想自己一定能考中呢?
想通了这一点,他越发觉得如今的自己别扭又可笑,若只是独处也就罢了,当着妹妹的面,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得很。
赵琹却是个体贴的好妹妹,开始在房间里东摸摸,西摸摸。翻翻这本书,赏玩一下那个摆设,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象方才自己说的话不过是随口所言。她这样的表现让赵玮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笑着打趣妹妹:“又在翻什么呢?上回把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几本书都翻了去,就再没见还回来了,今儿难不成又想在哥哥这里搜刮一圈?”
赵琹瞥了他一眼:“不过是几本闲书,哥哥就心疼了。先前你在备考,我怕你分心,才把书拿走的,不过后来看完了就放起来,回头就忘了,才没还回来。你既然想要,那我马上拿过来就是。”
赵玮忙笑道:“哥哥只是说笑的,妹妹若爱看那几本书,只管拿去,什么时候还都可以,不还也无所谓。不过我没想到,妹妹原来对那些前人秩事也感兴趣么?”
赵琹笑道:“看着有趣,还知道了许多史书上没有的趣闻呢,虽说只是野史,但怪有意思的,对比着正经史书看,竟然还能对上,只怕里头的话未必是假的。”
赵玮笑说:“野史自然未必是假的,有时候不必避讳些什么,兴许比史书还要真一些。可惜世上总有一起子小人,只因看不惯某位贤良忠臣,便要胡编乱造些耸人听闻的故事,往人家头上泼脏水。后人不知真相,就把这假造的野史当成是真的了,坏了人家好好的名声,甚至千百年后,都无法洗刷清白。这就太过恶劣了。故而世人多不信野史,只看正史,只因史官所记载之事,至少不是胡编乱造来的。”
赵琹心中一动:“虽然有人写的野史是假的,但也有不少人写的是真的,野史少了朝廷的制约,固然难以保证真实性,却也少了粉饰太平掩藏真相的可能。若有人能写一本靠谱的野史出来,流传后世,让人知道历史上的真相,也算是一大功德了吧?”
赵玮怔了怔,皱眉想了想,便哂然一笑:“那与我们有何相干?走吧,我们去见祖母,焜叔与珝堂兄中了举,祖母一定会让我们上门祝贺去的。”
赵琹晃晃头,把方才的想法甩到脑后,笑着随兄长一起走了出去。
赵氏一族今科秋闱出了两位举人,可说惊动了全县,陶县令也打发家人送来了贺礼,其余亲友故交更是络绎不绝地上门恭贺。赵氏族人都笑得合不拢口了,哪怕自家子弟没能中举,也一样高兴。他们一族很久都没有过这么风光的时候了。
八老太爷最激动,家里人看着他的样子,生怕他有个好歹,一天到晚总有人陪在他身边,劝他冷静些。劝得他都不耐烦了。多不容易啊,三房从前也是有官职的,战火毁了他两个哥哥,也毁了他的前程,如今他儿子总算中举了,孙子也有秀才功名,他们赵家三房又是货真价实的书香门第了。家业振兴有望。他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去见父祖兄长了。
他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看到上门贺喜的宗房赵煜,都没有板起脸,这实在是极少见的,族人们瞧了,私下都在暗暗称奇。
赵琹和哥哥赵玮跟着祖母张氏一块儿过三房贺喜,赵焜的妻子王氏马上把张氏迎进了内室,赵玮叫堂兄弟们拉走了。赵琹便去找两个侄女淑姐和润姐,发现清姐儿也来了,堂姐妹三个团团坐在里间亲亲热热地说话。
见赵琹来了,淑姐和润姐连忙笑着起身相迎,姑侄几个聊了一会儿天,又有亲友来贺。这回客人带了家眷,其中便有跟她们年纪相仿的小女孩。三房婆媳忙不过来,便让两个孙女去帮着招呼。她们只好告了罪,出去了。内室里只留下清姐和赵琹。她们都是照深闺女儿的规矩教养大的,不习惯贸然见生人,待在内室里喝茶聊天最好了。
赵琹见清姐儿气色还好,便笑着问她:“前几日我听说你和你娘回松江省亲了?怎么样,好玩吗?”
清姐儿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嘟起了嘴唇:“别提了,晦气得很。”
赵琹讶然,沈氏带女儿回娘家省亲,多半是为了女儿的亲事。清姐儿却对这趟行程没有好感,莫非是受到了冷落?她沉下脸问:“怎么?沈家人给你们气受了?”
清姐儿忙道:“不是这样的,姑姑别误会。外祖和舅舅都待我们极好,沈氏族里的舅舅、舅母、表兄弟姐妹们都是极和气的。我说晦气,是因为遇到了不懂礼数的人,因此生气而已。”
原来沈氏娘家是松江名门,如今宗房嫡支这一脉的长子,在朝廷里做礼部侍郎,可算是松江一地屈指可数的高官了。前些日子沈氏携女回家省亲时,恰逢这位侍郎大人的母亲做六十大寿,摆了宴席遍请亲友,不少人都来恭贺,连地方上的官员也不例外,其中有一对母女,是跟着上海知府太太一块儿过来的,是她娘家嫂嫂和姪女……
“上海知府的亲家吗?上海知府到底有几位亲家在这里?”听到这里,赵琹忍不住打断了清姐儿的话,她想起了格温妮丝那边打听到的消息,说马格攀上的就是上海知府的亲家,难不成就是这一家?
清姐儿怔了怔,有些莫名:“就这一家呀,还是上海府衙的通判呢,正六品,只因把妹子嫁给知府大人做了填房,又生了唯一一个儿子,因此知府大人十分抬举如今的太太和岳家呢。他外家和元配的娘家人都不在江南,若要说亲家,那就一定是这家人了。”
赵琹点点头,又问:“然后呢?是这两母女惹着你了?”
不提尤可,一提清姐儿就气不打一出来:“可不正是她们么?那个女儿与我们姐妹们坐在一处,表姐们待她那般客气亲切,她眼睛却长在了头顶上,压根儿不搭理我们。我们不高兴了,不理会她,她的丫头反而傲慢地把我们奚落了一顿,她竟然纵容了!我们心里还奇怪,她哪里来的底气,不过是个六品通判的女儿,就敢对着侍郎府的千金摆架子了?后来她母亲跟我舅母们炫耀,我们才知道了原委。”
她压低了声音,眼里却带着几分不屑:“上海知府有个亲妹子,嫁给了宫里朱丽嫔的亲兄弟,朱丽嫔生了六皇子,想要给儿子日后挑个好媳妇,正妃恐怕要由皇上做主了,轮不到她插手,她便盯上了侧妃之位,可惜她娘家没有合适的女孩儿,就把主意打到了亲戚家女儿的头上来。知府太太已经跟娘家嫂子说好了,等侄女儿满了十二岁,就送到宫里去,请朱丽嫔亲自调教。她们觉得自己就要飞上枝头了,哪里还把我们放在眼里?”
清姐儿越说越气愤:“朱家是前朝宗室,哪里还缺了女孩子,非要从姻亲的姻亲里头挑?事情还未成呢,她们就这样轻狂,实在叫人看不起。更过分的是,她们竟然还提到自己家的长子尚未定亲,正想寻一个才貌双全又出身好的女孩子为媳,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看上了我的大表姐。真是笑话!堂堂侍郎府嫡出的千金,难道会低就一个六品通判不成器的儿子么?没人接她的话,不过是看在知府面上,懒得与她计较罢了。谁知她见无人搭理,竟先恼了,揪着我们一群女孩子,便一个一个地挑剔了起来,直将我们贬得一无是处,连大表姐都被嘲笑了几句,方才走了。你说,好好的怎么就遇上这么恶心的人了呢?!”
赵琹连忙安慰她,心里却转开了。马特攀上的上海知府亲家,竟然与朱丽嫔还有那样的关系,看来他这个靠山还真有些棘手。不过新太子已立,六皇子落败,朱丽嫔即便眼下得宠,也不长久,倒也不必十分担忧。只是柱国将军府那边,就得事先提醒一声,免得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人。
谁知还没等到赵琹写信通知柱国将军府,后者就先一步来了回信。
柱国将军府的老夫人把心腹管事打发过来送一封信,其郑重程度,连张氏都十分吃惊,问那管事:“你家老夫人身体可好?家中一切安好么?怎的把你打发出来了?”
那管事从前也常见到张氏,笑着行了礼:“赵老夫人放心,我们老夫人安好,将军与夫人、哥儿姐儿们均安好无事。这一次是因信中提到了极要紧的事,老夫人担心路上有失,便让小的亲自过来送信,若赵老夫人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小的也可以解释一二,倒比再去信询问更方便些。”
张氏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让他暂且下去歇脚,自己打开了那封信。赵琹连忙凑到她身后,探头去看信里的内容。
柱国将军府老夫人在信里提到的头一件事,就让她们大吃一惊。
她说,她让人在京中打探过了,在过去两年里,曾经出入权贵王公府第的洋人只有三个,其中一人是画家,一人是神甫,只有一个是商人,这个商人的名字确实叫马特。
而他所出入的权贵府第,正是颖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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