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二听着俩人在房间内嘀嘀咕咕,刚探头想看看她们说的是什么,就听着莲生喊他:“乾二,麻烦你帮香官姑娘解开穴道。”
乾二急忙站好,板着脸装没听到,莲生本来看到他探头,喊一声见他毫无反应,便走出来问:“听没听到我说话啊。”“不能解穴。”
“这香官姑娘也没有武功,不会对我不利的,这拘了她一个多时辰,血脉都不通了,她还是还是……”莲生脸一红,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乾二如何不明白这没说下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好再和莲生说什么,进屋解开香官的穴道,板着脸说:“你老实点,若是对莲生姑娘不利我自有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好啦好啦,你且去准备早饭,让我和香官姑娘说点体己话。”
莲生想着香官在他手里吃了不少苦头,怕在再引她的逆反心理,反倒是什么都不能说了,急急地将乾二推了出去,关上门,怕他进来又将门插上,才转身说“咱们都是女子,你也不用害臊,赶紧换洗下是正经。”
原来莲生虽是仓促间被关进来的,但昨日上午在贡院候着时顺便逛了逛街,买了点草纸,莲生在这大顺朝生活了六年,自从自己做女吏挣了银子便在月事时使用草纸,她实在是用不得香灰这些东西,过去被表嫂也念叨过败家,但她是自己挣钱自己花,也不能说她什么。
“也真是巧,我昨个才买的几刀草纸。”
香官接过草纸轻轻抚摸一下说:“用这个真真是奢侈了,读书人指不定要怎么骂呢,不珍惜字纸啊。”
“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咱们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不对自己好一些指望谁啊,赶紧去床边换洗了吧,我背过身子去。”
莲生说着就走到窗口。背过身子不看。
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解腰带换洗的声音一会,那香官羞涩的说:“好了。”
香官第二次进贡院,想不到夜间葵水忽止,一时间急的没办法,只能塞几条帕子,这会换了下去,用草纸将脏帕子包了,不好意思地说:“等会我出去将这个烧了,这会子到是让屋子腌臜了。
”都是女子,不碍事的。”莲生用端来大铜盆倒上水,候她洗了手,拉着她坐下问“你可是恨我揭穿了你?”
“恨自然是有的,但你我的立场是对立的,今日之事谁也怪不得,我毒死了冯青山,已然实现了心愿,现在想来,那陈家公子也是无辜。”
莲生听到心愿二字,不露声色的打量着香官:“你既然说到心愿,难道是和那冯青山有世仇不成?既然和他有仇为何不去衙门告他?非要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你若是平时害死他,也不见会被追查到底,偏在这贡院下手,可见你对他是恨到极点。”
“是,恨到极点。”香官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一遍:“我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这样的恨?不共戴天可是父母的大仇?”莲生看她满脸愤然,胸脯不停起伏,便顺着问道。
“父母?我并不知道谁是我的父母,是自己的仇。”香官凄然一笑:“你死过吗?”
莲生愣住!因为她真的死过!
在幽深的湖水中,脚下是缠绕的水草,双手无助的挣扎,冰冷的水不停灌入,说不出话,呼吸不出来!
“如果我说我总做一个噩梦,在那个梦里我被淹死了,你信吗?那是真真的死去的滋味,呼喊求助都没人搭理,整个人世间只有我一个人在挣扎,却是徒劳的,比死还可怕的是死寂,是无望,是被全世界抛弃。”莲生苦笑:“这些话我过去都没对人讲过,怕被人当成疯子。今个说说,你听听便是了。”
“你说的很对,死真是那种滋味,心里的苦楚难受说不出来,一个人无助挣扎。我从小就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是在苏州的明月楼长大,那是苏州的青楼,养母便是那里的姐儿。养母在我很小时候就告诉了我真相,听说我亲妈和我养母过去是小姐妹,我养母的日子也不好过,人老珠黄还得迎来送往,我问过她亲妈是谁,她只说亲妈应该享福了,亲爹那种混蛋就不要记得了,堂子里的孩子,谁能知道亲爹呢。直到我15岁,养母生了很重的病,老-鸨不给看,我哭着求,那女人说只要我今天开苞就给我养母看病,我便答应了。”
说到这里,香官的声音开始颤抖,肩膀也跟着抖起来。莲生想到,万幸自己穿越过来是个良家女子,若是穿越到那等地方不也是任人宰割随便鱼肉?她轻轻搂过香官的肩膀,小声说:“你若难受,便不要说了罢。”
“那夜买了我身子的就是冯青山,完事后他忽然看着我戴着的坠子,问我是哪里得来的,我说是我娘给我的,他忽然变了脸色,问我娘是谁,我今年多大,我便说出我娘的名字报了自己的岁数。”莲生听到这里,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感觉这香官的手是越来越冰冷,她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希望给她一些温暖。
“他叫人唤来老-鸨,说给我赎身,老-鸨知道他是官身,也不敢多敲诈,谈好了银钱他要带我走。我说我娘病着,我不能走,我要带着他去看我娘。他不由分说,叫小厮捆着我上了马车,一路上我哀哀地哭,想着我那养母生死不知,自己又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这位大人看着年岁不小,也不知家里大娘子凶不凶,儿女厉害不厉害。我哭的困倦便睡着了,醒来时却现他带我来到一个荒野,地上挖好一个大坑,这丧尽天良的,冷笑着便将我扔进去吩咐小厮填土!
“天啊!”莲生惊讶地掩口。
“我使劲磕头求他,说我娘还病着我还小没有做错什么,他掐着我的脖子,红着眼睛告诉我,我必须死,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丑事都不会生。说着一脚把我踹进坑里,我拼命往外爬,他用力踩着我的手指,打我,土渐渐埋了上来,我昏了过去。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还有点气息,不住的在黑暗中挣扎,想是那土层松软,我后来挣扎着透出口气来便开始呼救,终于被人现,一个过路的大侠救了我,从此以后我便跟着那大侠,他就是我的主子,我是主子训练的杀手。”
“你是杀手?可你不会武功啊?”
“不会武功那冯青山不也死了?陈焕也只剩半条命?”香官微笑着摇头:“姑娘,你说话挺惊世骇俗的,其实骨子里真是干净,一个女人没有力气也没有武功,用什么杀人?自然是那种媚术,在男人最神魂颠倒的时刻致命一击。我本是死过一次的次,当时被冯贼活埋,心里就想若是是救了我我什么都可以去做。只是这次,想不到接连出了疏漏,我也落到这地步。”
“难道说这次也是任务?”
“是任务,只是我没想到是来杀冯青山,我接到的任务只是叫他死,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让她死了,我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人面兽心,让他死了也身败名裂。也正是这一念之差,选在贡院下手,耽误了主子的生意,一切错都在我,我甘愿受罚。”
莲生听到这里,心里梗的难受,她盯着香官看,只觉得似乎有个极大的秘密在眼前晃来晃去,她想抓住,又觉得这秘密太恐怖,会彻底让香官崩溃,那将是人世间最可怕的最龌龊的一件事!
“那么你能否告诉我你的真名呢?”
“我本来叫暗香,为有暗香来的暗香。”
香官微微一笑:“都讲出来了,姑娘该送我去大牢了吧。”
莲生握着她的手:“暗香,你养母呢后来看过她没有?”
“她在我走后不久就病死了,那老-鸨没给她一钱银子看病,我只是想,我的亲娘在哪里呢?”暗香看莲生的眼神中有掩不住的浓浓悲哀,便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后来我明白了,那冯……冯贼和我养母当年是有过什么,想必是看到我的坠子问了我岁数,以为我可能是他的女儿,便一不做二不休,活埋了我,可我养母早就告诉我,她并非是我亲娘。那冯贼只凭着几分疑虑就要我的命,好不容易从地狱中爬出,我如何能放过她?”
如果是这样,到还好至少不会叫人那么难受啊。
莲生将大致情况讲给郁世钊和王恒听。王恒重重一拍桌子:“冯青山真是个禽兽,死不足惜。”
“暗香不说出自己的主子是谁,她愿意一力承担所有罪名。”
“以媚术杀人的组织,江湖上也就那么几个,只要调查就能查到,只是我们锦衣卫也没必要为这点事去兴师动众,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暗香招了,便结案吧。”
郁世钊决定就这样结案,莲生急忙说:“可是你不觉得很多疑点吗?暗香扮作陈家小厮被秦王府的人送来的,这中间是怎么回事?她没有说,秦王府……”
“禁声,这些话你就烂在肚子里,这案子证人、案犯、口供都齐全只要断定这暗香是报复杀人便是。”郁世钊指指头顶:“顾副使,天机难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可是,不是要知道真相吗?”莲生其实是真的很想帮暗香一把。
“这就是真相,到此为止了。”郁世钊和王恒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学政冯青山被杀一案便这样落下了帷幕,虽然罪犯的供词只有少数人看过,但冯青山在贡院监考却玩小倌的消息早已经传遍西安府,成为茶馆酒肆八卦的话题。冯青山的确如暗香所想的,在死后身败名裂。
秦王府书房内,秦王看完郁世钊送上来的结案折子,捏着眉心叹气道:“你以后可不许再给我惹事。这次真是做的过火了,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王爷,臣妾是想为姐姐报仇,如今大仇已报,臣妾以后定会谨言慎行。”说话的是秦王的一个妾氏,唤作游夫人的。这游夫人早年不过是别人送来的歌姬,这几年才得到秦王宠爱,连生下二子,母以子贵,在秦王府才翻过身来。
“哼,买-凶-杀-人,也真亏你想得到。”秦王忍不住哼了一声,那游夫人急忙上前靠着秦王,手指勾着他的袖口撒娇。
“郁世钊很会做事,找个报仇的借口结了案,编的到有点意思,说这凶手本是青楼女,冯青山买了她回去后来又因为一点事活埋她,她侥幸逃脱后伺机报仇痛下杀手。”
“嗯,这还真是个好故事。”游夫人笑着拿过那折子:“这位大人将来不做锦衣卫了可以去茶馆说话,真真一张巧嘴!”
游夫人拿起折子一看,忽然面色一变:“王爷,这凶手叫做暗香,苏州明月楼出身,其母名叫红螺。”
“是啊,这名字编得怪好听的,我记得你也是苏州人氏。”
游夫人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秦王的腿哀求:“求王爷让我见这暗香一面,她……她可能就是我那姐姐的女儿!”
“什么?”秦王愣住了:“你是说你那被不良之人害了的姐姐便是红螺?真有红螺这人?”
“臣妾要见了暗香才知道。求王爷让我见她一面。”
“见了又能怎样?她杀了人,自然要承担罪责。若真是你外甥女,那也是天理报应。你这次做的已经过分了,好自为之吧。“
”王爷,求求王爷,让我见这孩子一面。”
“够了!”秦王被她说的不耐烦,拔腿就走“你要记着,你不是府里的歌姬,你是环儿和瑜儿的亲娘!”
诺大的书房只剩下游夫人一个人,她慌慌张张将那折子又看了一遍,满面泪水伏在地上:“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姐姐,你被冯贼始乱终弃,死不瞑目,我一心为你报仇,现在终于做了这府里的夫人,有了报仇的机会,哪想到,竟会一念之差害了我的亲甥女啊。”
游夫人伏在地上也不知哭了多久,有侍女寻来,急忙上前扶起她:“夫人,这是怎么了夫人?”
游夫人满面泪痕,好半天才依着那侍女问:“你说,谋害亲生父亲的,到了阎王那里是不是大罪?”
“这等不孝之人自然是大罪,夫人为何这般问。”
“大罪啊……”游夫人喃喃自语,目光投向远处的天空:“过去不觉得王府小,怎么这会看着,这天空也不过是这么一块儿,像个笼子。”
(学政遇害案至此了解了。这里有个疑问,就是暗香到底是不是冯青山亲生女儿的问题。一个青楼女子,早年和书生相爱,不惜生下孩子,却终于又被那书生始乱终弃。这女子恨极了书生,那么女儿也是她最痛苦记忆的象征,她从内心排斥这个女儿,一直告诉她自己是养母,她的亲生母亲另有其人。这个人是谁呢?她自然带入了自己那个被富商买走做歌姬的妹妹,心想妹妹也许会被送到权贵家,总比自己过得幸福一些。这个妹妹辗转进了秦王府,经过努力终于站稳了脚跟,自然要去找人打听自己的姐姐,知道姐姐凄惨的死去,外甥女被一个过路官员买走。冯在青楼买人,自然不方便说出自己是谁对不对?这个妹妹忽然在某个场合看到了学政,现他就是当年抛弃自己姐姐的人,想到姐姐凄惨的一生,想到姐姐到死都痛恨,于是她买-凶-杀-人却没想到杀-手竟然就是自己的外甥女。对于这个案子,也许难得糊涂会让暗香心里好受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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