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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一大群记者咄咄逼人的问话,楚天舒尽量压制住内心的焦急,耐着性子给他们解释,再三声明说这起事件还在调查中,原委沒查清之前,希望新闻媒体给予理解和支持,请记者们手下留情,暂时不要表相关的报道。
可是,记者们对楚天舒类似于官样文章的回答并不满意,他们挖不出想要的东西,便不依不饶地纠缠不休。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楚天舒还是脱不了身,不由得心烦意燥,他哪里有心思坐在会议室里跟记者们磨嘴皮子,他更关心的是,城关镇卫生院那边,钱文忠一家的思想工作做通了沒有,他们提出了什么样的条件,肯不肯把孩子的遗体交给政府。
好不容易把一帮记者打走,天色已经暗了下來,如同一口大锅罩在头顶上,压得人们喘不过气來。
柳青烟看着手表,小声说:“楚书记,大家还饿着肚子呢,要不,先吃点东西吧。”
还沒來得及说话,薛占山急匆匆地回來了。
余钱坤率先迎了上去:“薛书记,怎么样。”
薛占山手里攥着一把票子,走到楚天舒面前,气喘吁吁地说:“楚书记,钱家死活不肯收这些钱,非让我退给大家。”
“先放在你那儿吧,等工作做通了再说。”楚天舒说:“老薛,你把现在的情况说说。”
薛占山无奈地说:“楚书记,白县长,你们走了之后,钱文忠再沒有露面,几个女人缠住我,除了哭诉喊冤,连一句话也无法沟通。”
白存礼不满地说:“那你跑回來干什么。”
薛占山解释说:“楚书记,白县长,你们刚走不久,突然來了一批人,一个年轻人还扛着摄像机,许彬跑出去看了女记者手里话筒的标记,原來是省电视台的记者來了。”
省电视台出场了。
众人为之一惊。
这种直奔现场的采访方式,是省电视台《聚焦东南》栏目的一贯作风,除了他们,别的栏目基本上不会到南岭这个穷乡僻壤來。
《聚焦东南》栏目是省电视台最有权威的,也是一个以批评社会现实而且敏感的专栏,其地位、影响、作用相当于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
南岭县曾经因为定编定岗工作被《聚焦东南》栏目曝过光,但那是有争议的话題,或者说一时定不了性,甚至对其中的问題可以从反面去看,若是从正面去理解、分析,却又有另一番教育意义。
那些报道,虽然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但无论是对楚天舒还是市委书记伊海涛,最后都沒有形成太大的负面影响,在某种程度上恰恰给他们做了免费广告,为他们扬了名,给他们的树立正面形象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而这一次不同了,省电视台《聚焦东南》栏目一曝光,再把这样一个医疗事故与医疗体制改革联系起來,谁來解释都无济于事,事情沒有处理完,家属的怨气沒有得到平息,恐怕沒有任何一级的领导会站出來替南岭县说话。
毕竟,孩子死在了卫生院的病床上,这是铁的事实。
当楚天舒确认这个消息是真的时,他又如同挨了当头一棒,他的眼前像出现了面对《聚焦东南》记者的镜头,那些呼天哭地的群众,他甚至想到在某一个晚上的黄金时间里,人们看到小男孩如同睡着般的镜头时是如何的义愤填膺。
一时间风云骤起,全国大小媒体一定会蜂拥而至。
薛占山说,《聚焦东南》的记者们进了卫生院的院子时,院内外一片哭声,有几个女人还跪在了记者面前,大哭大喊。
那个举着话筒的女记者,从头至尾都流着眼泪,两只眼睛都哭红了。
确认是省电视台《聚焦东南》栏目來采访了,楚天舒给茅兴东打电话:“老茅,你在哪,我说老兄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还在办公室坐得住。”
茅兴东说:“京城來了一个漂亮的女记者……”
楚天舒拦住了他的话头,说:“老茅,你这个宣传部长还想不想干正事了,是陪漂亮女记者重要,还是应对当前的局面重要。”
茅兴东说:“楚书记,女记者说要见你。”
“不见。”
“她说,她叫蓝语茶。”
“什么烂鱼叉好鱼叉的,你告诉她,我沒那闲工夫。”
“可是……”
“可是个屁啊。”楚天舒终于忍不住了,他怒气冲冲地说:“老茅,你知道吗,省电视台《东南聚焦》栏目组的记者到了,他们就在城关镇卫生院。”
“什么,他们已经到了。”茅兴东这才意识到了问題的严重性,说:“楚书记,我这就赶过去。”
楚天舒这才换了和缓的口气,说:“老茅,这才与以往不同,死的是普通农民的孩子,如果被中央、省委抓成了反面典型,后果可想而知啊,人死了,就是天大的事。”
茅兴东说:“楚书记,我明白,我一定全力以赴。”
楚天舒头上的汗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他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在他几年來的官场生涯中,他的心情从沒这样沉重过,上一次仪表厂的张伟之死,与他个人的事业和仕途沒有直接的关联,然而这次完全不同了。
凭他的经验,凭他对政治的敏感,如果城关镇卫生院的死人事件真的被定性为医疗事故,根源在于南岭县医疗体制改革存在失误,以及后來的监管缺位,其后果的严重性,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不仅带头改革的县卫生计生委的余钱坤等人无一幸免,自己这个县委书记也有可能从此结束仕途生涯,甚至可能波及到青原市委书记伊海涛。
自从担任南岭县委书记之后,楚天舒逃过了媒体一次又一次的密集轰炸,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政治灾难,这一次恐怕在劫难逃了。
天已经渐渐地昏暗下來,楚天舒沉默了很久,白存礼埋头抽烟,柳青烟不时地看看他们,时而和余钱坤、薛占山交换一下目光。
楚天舒不说话,室内的空气快让人窒息。
终于,楚天舒來到他俩面前,从桌子上拿起香烟。
柳青烟奇怪了,楚天舒在任何场合下从沒抽过烟,而且不只一次讲过,开会的时候不准抽烟,他要起这个带头作用。
楚天舒抽出一支烟,余钱坤急忙要给他点上,却被他拒绝了。
余钱坤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楚天舒,恳切地说:“楚书记,你话呀,下一步,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天渐渐黑了,一丝风也沒有,暴晒了一天的土地,不断蒸腾出热气,令人烦躁不安,甚至让他们忘记了饥饿。
楚天舒把手里的香烟拧碎了,突然说:“白县长,你和薛占山去卫生院,继续找钱文忠谈,尽量说服他们把孩子的遗体处理了,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商量,柳局长,你也一起过去,主要配合茅部长与媒体沟通,余钱坤,你去公安局找戴贵清、霍启明他们了解孩子的治疗情况,尽快弄清孩子的真正死因,我马上赶去市里,向市委、市政府领导汇报,看看,大家还有什么看法和意见。”
……
此时,钱文忠一家同样在研究对策,给他家出谋划策的是常以宽。
为了防止孩子的尸体在高温下变质,常以宽让老钱去买了大量的冰块,用脸盆水桶等装了,轮流摆放在担架的周围给遗体降温,并且组织亲属和老钱找到的闲散人员轮流值班,防止生抢尸体的意外。
尽管今天中午县委书记楚天舒、副县长白存礼亲自带队來吊唁,他们留下的钱却被退了回來。
这就充分说明钱文忠一家要为孩子讨一个公道的决心。
是啊,凭什么不呢。
钱文忠的儿子生了三胎,前面两个是大妮儿和二妮儿,求爹爹告奶奶,借钱交了好几万的罚款,才第三胎生了个男孩。
钱家把这颗独苗视为珍宝,孩子他爸为了还债,长年累月在外面打工,一家子倾其所有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到十二岁,突然就这么沒了,能不伤心欲绝,岂能善罢甘休,。
常以宽鼓动说,楚天舒是什么人,那可是在省里都赫赫有名的县委书记,他凭什么亲自带队來吊唁一个孩子,明摆着心里有鬼,为了平息事态,不得不做给大家看,为的是包庇戴桂清、霍启明,保护所谓的医疗改革成果,保住他的官职嘛。
老钱也跟着说,叔,花钱跟闹腾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來替你张罗,到时候拿到了补偿款,把我花出去的钱还给我就成。
钱文忠认了死理,他说,钱的事,你们帮我去扯,扯出來多少來我都分你们一半,我只认一条,我孙子不能白死,必须要以命抵命。
他们的策划在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着。
白存礼吃了一碗面条,带着薛占山和许彬找了钱文忠的家人,也找了他的近房族人,找了帮着张罗的老钱,可他们要么避而不见,要么胡搅蛮缠,几乎所有人都一个调腔,狮子大开口:赔偿一百万,一命抵一命。
这几条,白存礼一条也答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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