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这个声音,甘斐立刻便想起是什么人来了,尽管只和那人见过一面,但这尖细而又刺耳的嗓音却印象颇深,于是甘斐便拉住正要昂然起身的韩离,给了个神气盎然的贼笑,而后满不在乎的走到酒肆门前,大马金刀的一站。
果然,那体态肥胖的王家三公子王纮一见到甘斐,便气喘吁吁的戟指而向,恶狠狠的道:“就是你!胖汉!那晚上假作是大司马的门下之客,对本公子好生羞辱,本公子看在大司马面上当时不与你计较,现在你倒自己犯下事来,哼哼,今天让本公子撞上,可要算算旧账!”
上元节之夜,王纮色授魂与的调戏莫羽媚,甘斐小施手段,就结结实实的教训了王纮一顿,王纮自下了娘胎,还是第一次被人放倒在地,当下引为奇耻大辱,有心寻回这个场子来。只是他虽是纨绔,却也知道大司马万万招惹不得,因此只能暗暗使人探查,得便处就使使阴招打打闷棍,好歹要出了胸中这口恶气才罢。天假其便,往大司马府探查消息的线报来说,大司马府有个门客在府中做出歹事,逃亡而出,听形貌描述正是甘斐模样。这下王纮大快,如此就不必顾忌大司马了,只可惜跑脱了他,不然自己寻府中私兵擒住那厮,自己一定要亲手割下他的脑袋,然后再送还大司马,既是报了自己的私仇,也能趁机向大司马卖个好。
王纮只知其一,不知其他,他不知道甘斐自逃亡而出的当晚又重回大司马府,不仅替大司马府除去一个隐伏极深的祸患,更因此得到大司马的垂青器重。
今晚王纮也只是恰巧路过,正好在酒肆窗格外看到甘斐,以他装满**和私心的脑子自然想不到何以被大司马府追杀的罪徒会这样大模大样的在酒肆中豪饮畅谈,只道上天垂幸,又把这仇人送到眼前,这一喜非同小可,甚至顾不上去看看与甘斐对饮的又是何人,当下急匆匆回府调集私兵,把这酒肆围了个里外三层。甘斐和韩离相谈甚欢,压根没有注意外间情形,店中的食客店伙却看的明白,深恐惹祸上身,早避了个干净。在确定军兵齐至后,王纮这才现身而出,对着酒肆里的甘斐大骂出声,没想到,甘斐竟毫不畏惧,大喇喇的迎上前来。
“是你啊?嘿,这不是那晚上怂包软蛋的胖小子吗?我说胖小子啊,你比爷可胖多了,这一口一个胖汉的,不嫌寒碜?”甘斐压根就没把王纮和他身边密密麻麻的军士放在眼里。
“贼徒,还……还敢狂言!你在大司马府犯事逃窜,当本公子不知么?你……你……”王纮虽有众多军士壮胆,可看到甘斐一脸不屑的神情,竟气的说话也结巴起来。
“你你你什么?想了那天的旧账就明说,扯那么多不相干的做甚?你管爷在大司马府犯没犯事呢?爷本来懒得理你,你倒撩拨起爷来了,信不信就算你喊这么多人来,爷想揍你还是信手拈来?”
甘斐话音一落,王纮只觉得身影一晃,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甘斐虬髯戟张的大脸出现在面前。
王纮吓的魂飞天外,斜身欲退,甘斐伸出右手,抓住王纮脖领,也不见如何使力,像拎小鸡一般,单手把王纮肥胖的身躯提了起来,王纮双足离地,更是惊的不住乱踢乱蹬,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直到这时,那些军兵才有反应,各举兵刃,齐齐逼住甘斐,为头的军校生恐他伤了王纮,一迭声的叱喝:“放下公子!快放下公子!”
“我说什么来着?”甘斐笑嘻嘻的凑近王纮,“人多未必管用的。”
“你……你敢……”王纮没想到对方出手这般迅疾,身边这么多军士都被弄了措手不及,现在自己被对方擒在手中,又气又怕,他脸上本来就敷了些粉,现在更是煞白煞白。
“下次想吓唬人,自己说话先别结巴。不然人没吓到,自己先给吓个半死,这就不美了。”甘斐调侃道,毫不费力的提着王纮,将身子转向兵刃齐齐指向自己的军士们:“放下你们的兵刃,爷不喜欢被那么多刀枪指着。”
“你……你先放下公子!”军校粗着嗓子吼道。
“脑子不好!说这话时得看有没有使对方顾忌的东西,很遗憾,这东西我有,而你们没有。”甘斐将手中的王纮故意威吓似的举了举,王纮吓的如杀猪般嚎叫,“我数一二三,然后……要么你们放下兵刃,要么我把他头冲下扔在地上。一……二……”
“哐啷啷”兵刃丢满一地,军校如何再敢相强?
“哈哈,其实我就吓吓他逗他玩呢,要是数到三你们不丢兵刃,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呢,我哪能真要了这胖小子的命去?”甘斐突然将王纮向军士群里一抛,军士们一阵惊呼,纷纷伸手去接。
王纮大骇,情知自己这胖大的身体砸在地上自己起码得摔个半死,哪知道双足先着了地,自己只是略一踉跄,便被上前的军士扶住。王纮自然不知这是甘斐摔脱他时用了巧劲,他只知自己的裆下衣裤在一惊之下已经湿透了。
“拿……拿下!杀!”王纮再一次被羞辱,已经恼羞成怒,喊出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众多军士再次拾起刀枪,吆喊着要穿刺而上。
“大司马府信令在此,众军不可妄动!”韩离站在酒肆门前,右手高举长剑,气势雍然。剑鞘上美玉雕作的螭龙之中一个醒目的“桓”字。
桓大司马威名赫赫,那些军士更是从韩离的衣袍装束上认出他是大司马幕府高士的穿着,岂敢造次?各自举着兵刃,瞠目以对,不知进退。
甘斐无所谓的耸耸肩:“唉,尊君非要出来自报家门,这下又瞧不成热闹了。”
韩离淡淡看了甘斐一眼,他知道甘斐是游侠性情,对王纮的这番举动与其说是嫉恶如仇的惩戒还不如说是百无聊赖的一次对恶徒的取笑戏谑。可是王纮毕竟是大士族的子侄,若是再不知轻重的这般羞辱他,只怕把事情闹大,虽说桓大司马的权势不惧北海王家,可那些早对桓大司马如芒在背的世家大族可不管甘斐是不是真是大司马幕下,只会借题挥,说大司马放任门下恶客欺辱世家良士子弟,清议言评在庙堂之间将对大司马不利,因此韩离及时的离座现身,阻止了甘斐继续闹下去。
王纮也认出了韩离,这不就是除夕之夜带着那漂亮女人的玄袍男子么。当时那吕通一再劝诫,说他是大司马府门下第一剑客,招惹不起。看他在门口这渊渟岳峙的一站,果然非同小可。不过看形貌比那日又稍有不同,脸上几时多出这条长长的疤痕来?看起来犹觉得触目惊心。王纮忽一转念,嗯?那胖汉不是在大司马府犯了事么?怎么还有大司马府的第一剑客回护于他?
“王公子,你也听说这位壮士曾触大司马府戒令之事么?所以今日一见,有心为大司马擒返罪徒,这是一片公忠体仁之心,韩某拜谢。不过王公子未知详情,此位甘壮士用的是苦肉之计,只为追查建康城中的鲜卑细作,如今大功已成,大司马因此也对他好生敬重,今日王公子所为,可实在是误会了。”韩离只从王纮的片言只语中就推晓大概,为免甘斐与他结怨太深,便用这番顾全双方颜面的话语给王纮一个台阶下。
王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没想好如何应对,心中只是反复思忖:“这胖汉……这胖汉……我与他定不干休!”。还是那军校对韩离躬身抱拳:“原来都是误会,所幸未铸下大错,得罪得罪。”对众军士使个眼色,对方言语间已经给了众人一个体面收场的机会,他们又如何听不出?几个军士劝解着拥着兀自有些迷混的王纮走开,而在军校的指令下,剩余的众多军士也重列阵形,收兵而去。
“请代向王太保问安致好。”韩离不失礼节,遥遥躬身揖手。
显然这次出动军兵的纠纷闹的动静不小,远远的全是人在驻足围观,看到军士列队撤走,围观者喧喧嚷嚷,也都零落四散。
看着军士远去的队列,甘斐笑道:“我是不是给你们惹麻烦了?”
“麻烦说不上,不过京师之间,各家大族的势力盘根错节,行事要加倍的谨慎。很多事情,不是你仅仅有实力就能解决的。”这一闹,韩离也觉得前番的酒意散去不少。
“哈哈,我就是最头疼这些错综复杂的千头万绪。反正明天你们随军出了建康,我呢,把那个小妖怪解决了也就离开这天子脚下啦。”
正说话间,远远的有人在招呼:“师兄。”
甘斐循声看去,只见董瑶拉着姬尧正对自己招手,莫羽媚满脸笑容的看着自己,而有个身材干瘦,唇上一抹髭须的华服男子站在一边,却不正是中书侍郎董璋?
看来小师妹的省亲晚宴结束了,甘斐嘿嘿笑了笑,抬步走了过去,跐溜一声,酒肆里的无食倒跑的快,先一步赶到董瑶和姬尧身边,摇头摆尾的要他们抚摸。
“都看见了,还是那晚上的旧事?要不是惊隼出来,我看你可怎么收场。”莫羽媚目光盈盈的迎向走来的甘斐。
甘斐做了个不以为意的表情:“我才不怕呢,就那胖公子和那些个军丁,奈何我不得。”
莫羽媚没再说话,轻轻将身子挨近甘斐,大大方方的拉住了甘斐的手,报以嫣然一笑。
“小师妹,小师弟,吃的好不好?”也就是乾家的大食量第一句就问这话。
董瑶噗嗤一声:“吃的可好呢,哥哥见了我,欢喜的跟什么似的,特地吩咐庖厨都做的我爱吃的菜肴呢。”
董璋的笑容多少有些巴结,上前拱手:“甘壮士,又见面了。鄙人不知甘壮士和莫姑娘竟和舍妹有这般渊源,若是当时得知,无论如何也要相请拜谢对舍妹的赐惠之情。”
董璋在听说董瑶来府的时候,先是极为意外,再看到与妹子同行的竟是大司马府的那个美艳剑客,更是惊诧。等仔细看妹子的穿着时,则几乎讶异的连下巴都掉了下来。妹子怎么也是一方大族的千金之体,可现在穿着粗麻褐衣,还是这般不伦不类有失仪范的短裙样式,身后背着一柄长剑,甚至还和府中下人的子嗣以师姐弟相称,这……这成何体统?
董璋在年里接到家中来信,得知了本庄遭逢祁山盗之事,所幸得高人搭救,全庄得以保全。也知道小妹中了祁山盗余党的迷毒,被高人带去栖梧山庄医治,二弟董琥已经动身前往栖梧山庄要去接回妹妹了,却怎么小妹会突然出现在京师自己的府上?而且虽穿着鄙陋粗疏,但神采奕奕,精神健旺大异平常。至于竟和大司马府的红人同道而行还交谊甚笃,就更是意想不到了。
董瑶给董璋的理由省去了修习降妖伏魔的一节,只说得临昌负剑士池棠相救,投入其门派,专心练武学剑,让董璋也给家里去信,只说不必挂念。恰好同门的师兄甘斐与大司马府的剑客也是至交,所以,自己才和大司马府扯上了关系。
无论董璋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小妹董瑶这短短一个多月的际遇之奇,不过对于小妹和当朝大司马府有了交往还是心中暗喜的。董家虽是士族,然因前朝失势辞官归老,一直及不上京师众多望族名门的权势,父亲董邵也因此费尽心力,先让他娶了颍川庾家的小姐,也有心让他小妹嫁入北海王家,全为了重现提竟陵董家的昔日声望;现在小妹和大司马府有了牵及,未始不能成为自己在朝中的进身之阶。
尤其,这位和小妹相交甚笃的美艳剑客还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董璋就更着意接纳了,连带着,那个随小妹同来的,那个据说是府中下人子嗣的小娃娃,董璋也表现出竭诚款待的热情,并在家宴之后,非要相送出府。
韩离和甘斐饮酒的酒肆就离韩府不远,也是甘斐想着就近方便的意思,结果,就看到了北海王家的三公子前来搅闹之事,王纮大丢颜面,董璋远远看着,为免相见尴尬,便只缩在暗影中不出,只等王纮被军兵扶走而去,才让小妹去招呼。
更使他在意的,是那个玄袍长襟的疤面剑客,听说他就是大司马门下第一剑客,虽无官爵品级,可却是桓大司马的最心腹之人。
因此,董璋对甘斐见礼之后,又忙不迭的迎上那后赶来的韩离,深深一躬:“鄙人董璋,久闻韩大剑客大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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