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十一来的此处营寨,被秦军称为“胡营”,也就是胡人单独成营。
之所以让胡人单独成营,一个重要原因便在于,这些胡人与秦人不同。
他们打仗时悍勇自然不必说的,在装备了秦军制式甲胄武器之后,他们在个人武勇上也几乎与秦人接近,在胆气上甚至略有胜之——虽然此前都一直说一秦当五胡甚十胡,但也必须承认,在被秦人压制了数十年后,他们也从秦人那里学到了许多,特别是随着秦人因为生活水平提高而渐渐失去野蛮之气后,他们的野蛮之气让他们至少在面对死亡之时相当从容。
但是,他们没有纪律。
若说一个秦人如今只是略胜于一个胡人,那么五个秦人在一起绝对胜过五个胡人,十个秦人可以轻松打败十个胡人,而一千以上的秦人对上一千以上的胡人,则会以比较小的代价获取全胜。
关键原因就在于纪律性。
这些胡人跑来为大秦打仗,流汗流血卖命,但同时他们也给秦军带来了一些麻烦。对于纪律严明的秦军来说,他们就是一群搅屎棍,若使秦军与其混编,秦军的战斗力下降得飞快。而且他们听不懂秦军繁多的军纪,至少是装作听不懂,故此戚虎等秦将在头疼一番之后,想出一个权宜之计,就是将胡人单独编为一营,对他们的要求就是非得军令不许出营,违令者斩,至于在营中他们如何行事,完全交给了那些胡人的部族首领。
总之上战场不怕死听指挥就行,平常哪怕他们之间把狗脑子都打出来,大秦也只是在旁边吆喝几声。
其实戚虎知道这样肯定是不对的,他也在努力将部分适应了秦人纪律的胡人混编入秦军当中,但是,毕竟时间还短,而战局又不等人,因此大多数胡人还都在这胡营之中。
既是如此,这些胡人少不得两个字:桀傲。
他们敬畏大秦,因此也敬畏大秦的皇帝与统帅,但对于贺拔十一这样本身胡人出身,又不是本部族的,则谈不上什么敬意。
故此当贺拔十一一开口就威胁他们后,他们顿时不满起来,便有人忍不住阴阳怪气地道:“哟喝,我还以为是大秦的都护在说话,仔细一看,却是一个杂胡……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们面前猖狂?”
其实这些胡人头领大多数都认识贺拔十一,毕竟他算是胡人当中在大秦体系里比较成功的一位了,这些胡人头领中有不少甚至将他作为自己的榜样,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在大秦弄处杂号将军,甚至没准还可以封个侯。
但还是那句话,胡人没有纪律。
贺拔十一听到这话,抬眼望向此人,隐约认得他是某个羌部的首领,此次来大约带了本部一千五百骑,在这座胡营之中,他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了。
贺拔十一咧嘴笑了笑,向着此人走了过去。
这羌部首领夷然不惧,手按在刀柄之上,狞笑着看向贺拔十一。
“好,有胆,我就需要象你这样有胆的胡狗……”贺拔十一口里说着,突然间一抬手。
在他腰后,系着早已上弦了的秦人手弩,这一抬手,手弩便指向那羌部首领。羌部首领脸色大变,张嘴要喝,可是贺拔十一已经扣动了弩上的悬刀。
喀一声响,弩矢激射而出,直接贯入此人胸中。
此人愣愣地一挺身体,然后仰头栽倒,他身后的亲信先是大惊,然后暴怒,一个个拔刃欲起。
但贺拔十一身后哗啦声响,他的亲卫已经一个个举弩相向。
“你叫什么名字?”贺拔十一不紧不慢给弩重新装上箭矢,指着其中一个羌人问道。
“我叫格桑!”那羌人凛然道。
“从现在起,这条胡狗的部族归你了,他的妻子、女人,全部都归你了。”贺拔十一道。
“什么?”格桑一愣。
“如果你不要,那就去追他,你们的妻子儿女全部归下一个,我相信总有人愿意当这个羌部的首领的。”贺拔十一狞笑着道。
他的手指已经再度扣上了悬刀,显然,若是格桑敢拒绝,他决不在乎再杀一人。
格桑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他并不怎么怕死,来帮助秦人作战,虽然是贪图秦人许下的厚赏,但也证明他们好战而轻死。但想到自己死得毫无价值,而且死后自己的女人子女都要归属可能是仇人的人,格桑不能忍。
“我……我同意,只是若有人不服……”
“有大秦在你身后,谁敢不服,谁能不服?”贺拔十一厉声道。
他转过身去,猛然跳上案几,这让他的头顶几乎顶上了帐篷的顶部。
“你们这些胡儿都给乃翁我听着!”贺拔十一道:“大秦给你们丝绸,给你们铜钱,给你们粮食,给你们武器甲胄,大秦还许下厚赏,将在西面富饶之地给你们牧场!你们再也不用担心牛羊多了牧草不够,再也不用担心子孙多了财产不够分!你们这些贱命,原本会在寒冬来临时冻死,原本会在饥饿来临时饿死,原本会在与自己的兄弟为了争抢一口羊奶时自相残杀而死……你们的死,原本会象这条死去的胡狗一样毫无价值毫无意义!但是,大秦的皇帝从你们蛆虫一般的生命里看到你们微不足道的作用,赐给你们一次光荣而死的机会——为你自己,为你的部族,为你的子孙,更是为大秦而光荣地战死!若是你们愿意抓住此次机会,那就听我的,跟着我,看我的弓箭射往何处,看我的刀斧劈往何处!我只有八千人,半个时辰选出,你们看着办吧!”
他说完之后,便在案几上坐了下来,再也不发一言,只是看着那些或错愕或愤怒或狞笑或若有所思的羌胡头领们。
他知道自己的那番话会激怒这些家伙,但他更知道,这些羌胡首领们虽然野蛮,却绝不愚蠢,能从他的所言所行中看出更多。
威逼,利诱,煽动,激厉,对于畏威而不怀德者来说,比起讲道理要有用得多。
至于他那番话会不会适得其反,贺拔十一完全不担心。
他自己是胡人,很清楚这些胡人面对大秦的心理感受。
一半是敬畏,一半是自卑。
假如大秦对他们真的太客气,那些自卑反而会变成某种变那态了的傲慢,他们会觉得大秦软弱了,而大秦之所以软弱了,肯定是因为实力下降了。若当他们怀疑大秦实力下降,他们就必然会想要在大秦身上占更多的便宜,甚至反噬大秦。
相反,他摆出毫不在意的神情,这些家伙会畏惧,他们会担忧大秦是不是在寻找借口将他们除掉——毕竟他们内部行事风格就是如此。
如同贺拔十一想的那样,在借着大秦的旗号让这些胡戎敬畏之后,很快,这些胡戎首领便争出了一个结果。八千胡骑被他挑了出来,在这过程之中,为了竞争这八千骑的名额,还死了好几十号人。
贺拔十一的报告转眼就送到了戚虎的案头,此时戚虎的那场军务会议才刚刚结束。在得知贺拔十一并没有挑选更为精锐的秦人,而是挑选了胡人之后,戚虎也一时愕然。
旋即他明白了贺拔十一的意思。
贺拔十一勇则勇矣,但毕竟也只是一名胡人出身的将领,戚虎对他一视同仁,可底下的将领、军官和士兵却会因为他的胡人出身而看轻他。平时倒无所谓,但战斗之时,这一点看轻,便有可能影响整个战局。所以贺拔十一宁可放弃秦军,而选择胡骑,为的就是在战场之上令行禁止。
挑选胡骑也正合戚虎之意。赵和的意思是要将周边胡人化入大秦之内,若干年之后,周围便不存在胡人,而只有同文同语的秦人。要想加快这一融合进程,靠收买靠讨好靠高看一等都没有用,甚至适得其反,唯一的办法,就是共同流血。
在共同的敌人面前一起流血,一起牺牲,这比给予什么科举加分、羊肉补贴要有用得多。
所以戚虎立刻同意了贺拔十一的决定,并且不打折扣地将许诺的甲胄兵器、粮草器械尽皆拨付出来,然后使贺拔十一领着这八千胡骑向后方移动。
他们将在战争中期执行近乎必死的命令。
几乎就在贺拔十一领人转移的同时,在距离郁成城约是五十里外,一道狼烟突然冲天而起。
此时天色已经到了傍晚,大宛的天空一片碧蓝,这道狼烟升起之后,百里之内都看得清清楚楚。
“是兴宁堡。”在郁成城头,闻讯而来的戚虎眺望了一番,然后说道。
从郁成城向外,每十里左右便有一座哨堡,一共是四十六处哨堡,将所有可以接近郁成城的通道都牢牢扼住。每座哨堡之中,只有二十余名军士,还有两倍于此的马匹,他们的作用从来不是迟滞、抵抗敌人,而是在发现大队敌人之后立刻预警,给予后方更充分的反应时间。
果然,在不到一刻钟之后,距离郁成城约四十里的定宁堡也升起了狼烟!
然后是静安堡、平安堡!
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四十六处哨堡,全部燃起了狼烟,那些哨堡中负责瞭望监视的军士们,约有一半已经撤至郁成城,还有一半,则永远留在了这片雪域群山之中。
彼时乃是大秦道统五年十月二十五日,比起赵和原计划与火妖决战的时间,要早上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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