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中,赵和闭眼想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召来陈殇,小声交待了几句。
陈殇愣了愣:“什么,要这样做?”
“只有这样。”赵和点了点头。
陈殇低头想了想:“我背不下这许多话。”
“反正到时你能够随机应变就可,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陈殇点了点头,撒腿便往外跑。过了一会儿,赵和起身,也出了营寨,仿佛散步一般,在周围晃着。
无论他走到哪里,那些于阗士兵都盯着他。
其实外围的于阗士兵不多,也就是比使团人稍多一点罢了,赵和仔细判断了一下他们的位置,眯起眼,嘴角噙起冷笑。
他看似随意散步,实际上却是有自己的目标,没多久,他散到了营地的西南角。
一个于阗人正拉着陈殇的衣袖,见赵和来了,那于阗人激动地道:“赵副使,我正有事找你!”
赵和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你就是那个、那个啥啥啥来着?”
“尉迟谨,我名为尉迟谨!”那于阗人叫道。
他便是帮赵和招来于阗商人的那个小吏,当初想要在赵和面前报名字,结果赵和根本不听,如今总算把自己名字说了出来。
“哦,对,对,你寻我何事?”
“赵副使,听闻你要将所有丝绸都给啜思密?”这个尉迟谨脸涨得通红:“你这是不守信义,你明明说过,我帮你招来商人,你便要给我一些的!”
赵和故作严厉地瞪了陈殇一眼:“可是你多嘴多舌?”
陈殇狠狠白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说:“我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赵和叹息了声:“尉迟谨啊,你可知道,我也是无奈,啜思密背后是谁,你可知道?”
尉迟谨目光闪闪,却没有回答。
他当然知道啜思密背后是谁,因为啜思密还是他找来的。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然如此贪婪,会将所有的好处都吞进去,一点都不给他留。
“看来你是不知道?”赵和又叹息一声:“啜思密背后可是于阗右将,他告诉了我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尉迟谨心中一凛,抬眼看着赵和:“你见到了右将?”
赵和意味深长地一笑:“你说呢?”
尉迟谨咬牙切齿,低低用于阗语咒骂了一声,不过旋即黯然。右将尉迟行德的消息,当然比他要灵通得多,对赵和来说,也比他要重要得多。
“我、我……”他喃喃说了两声,然后道:“可是赵副使,你是大人物,不能说话不算数!”
“右将告诉我的消息,可以救我的性命,你呢,能帮我做什么?”赵和扬了扬下巴。
尉迟谨心又是一凛,他仔细看了看赵和,然后又看了看周围:“赵副使要我做什么?”
赵和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告诉我犬戎人在哪里。”
尉迟谨霍然一跳:“这、这……你怎么知道?”
赵和仍然是笑而不语,尉迟谨旋即明白过来:“原来右将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正是,若是你能告诉我犬戎人在哪里,并且安排我脱身,我便将剩余的丝绸全都给你。”赵和伸出手:“右将能做到这个,你能做到么?”
尉迟谨只能默然。
尉迟行德能做到这些,因为他是位高权重的右将,而尉迟谨虽然也是姓尉迟,却早已是平民,哪里有这个能力?
“哪怕你能让我们这些人去看看犬戎人也行。”赵和又诱惑道。
“什么?”
赵和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我想去看看犬戎人,只要你能帮我这个忙,我必有重谢。”
见尉迟谨依然在那里犹豫,赵和便再道:“这事情我原本可以托右将,但是你知道原因的,我不想将所有事情都交给右将。”
他这话却让尉迟谨迷糊起来,尉迟谨很想对他说“我并不知道原因”,但又怕被他认为自己很蠢,故此含糊过去:“你要看犬戎人做什么?”
赵和笑了起来:“你放心,我不带许多人去,就二三十人,悄悄去看看,总不会用这点人去与犬戎人冲突,犬戎人使团人数应当不少吧?”
“护送犬戎公主的人全加起来,有二百余位。”尉迟谨随口说道,旋即抬头看了赵和一眼,见赵和点头,只道他已经从右将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便又继续道:“他们营地在城西,要去倒不难,只须扮成牧羊者便是。”
赵和二话不说,将他带回营寨,指着堆起来的丝绸道:“你能抱多少,现在就抱多少,今夜想办法带我们出去,能带多少人,就再送多少匹丝绸与你!”
“不要钱?”尉迟谨讶然道?
“不要钱。”赵和道。
尉迟谨明知这其中必有名堂,但对他来说,于阗是与犬戎交好还是与大秦交好,都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谁能给他更多的利益。他当即欢欢喜喜抱了布就走。
待他走后,陈殇凑了上来:“阿和,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赵和看了他一眼:“呵呵,你想知道我搞什么名堂?”
他这一笑,陈殇就觉得不好,但心中好奇,又让他忍不住问:“你说来听听?”
赵和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去读这本书,你便知道了。”
陈殇瞄了一眼,发现这竟然就是那本《罗织经》,顿时连连摇手:“便是正经书我都不爱读,更何况这玩意儿……阿和,我也劝你少读,读了这书的人,我觉得……都太阴险!”
“是阴险的人读了这书更阴险,而不是因为读了这书才变得阴险。”赵和将《罗织经》收了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虽然不愿看书,但你可以给我讲讲。”
“《罗织经》中说,欲令贼效力,当使数贼相争。”赵和道。
这话陈殇懂,但陈殇不相信就这么简单。他总觉得,赵和似乎发现了更多的东西,只是没有告诉他罢了。
几乎就在赵和与陈殇探讨《罗织经》之时,在于阗城中,于阗王正与右将尉迟行德一起对坐饮酒。
于阗小国,没有中原大秦那么多规矩,因此二人是对面而坐,并无主次之分。
“兄长,你还在犹豫?”尉迟行德看到于阗王愁眉不展,放下酒杯问道。
于阗王四十余岁,因为在大漠之中饱经风沙的缘故,外貌比起中原四十余岁的人显老。他叹了口气道:“如何能不犹豫,一边是大秦,一边是犬戎,都是庞然大物,我们应付得不好,便是灭顶之灾!”
说到这,他忍不住呸了一声:“也不知尉吣是怎么想的,我不过是让他去大秦示好,他却给我弄了个大秦公主来,当真是,当真是!”
说到这,于阗王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这也不能怪尉吣,作为派往大秦的使臣,他做得实在太好,甚至远远超过了于阗王的想象。而且请求和亲的事情,于阗王也顺口提过,但他原本只是想以此表示自己对大秦的亲近之心罢了,却不曾想真的弄来了一位大秦公主。
不,不是一位,还带来了一位犬戎公主。
“金策单于也不知如何想的,得知我与大秦和亲之事,又塞来一位犬戎公主,还非要在大秦公主之前成亲……”于阗王说到这,又是苦笑,然后举起酒杯:“王弟,换了你是我,能不犹豫么?”
尉迟行德笑了起来:“犬戎公主倒还罢了,秦人公主听说是位美人,王兄有什么可以犹豫的,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于阗王摇了摇头:“犬戎使者你也见过了,他们要秦使的人头,若我不应允,金策单于就要攻打于阗。秦使那边,也不是好惹的,尉吣不是说他们在出阳关时曾经大败万余犬戎人么?”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尉迟行德。
于阗王很清楚自己的这位王弟,他虽然是由秦人乳母养大,但实际上他反而更倾向于犬戎。私下里,他与犬戎使者颇有往来,其家中正妻也是犬戎人。
于阗王甚至觉得自己需要从这位王弟这儿,打听犬戎使者的真正用意。
尉迟行德放下酒杯,看着杯里的酒,好一会儿后他笑道:“其实有两全之策。”
“哦?请说,请说!”于阗王身体向前一倾道。
“汉使团有近五百人,一部分礼遇,一部分送给犬戎人。”尉迟行德道。
“什么意思?”
“公主既然是来和亲的,自然不能再送走,王兄只管要了就是。那个正使,虽然有点麻烦,但还算好对付,而且毕竟是正使,礼送回大秦。那个副使,犬戎点名要他的人头,将他送给犬戎人。”尉迟行德轻描淡写地说道。
于阗王握着酒杯,好一会儿没作声。
其实他心中也有自己的想法,只不过与尉迟行德的建议稍有出入,这出入的关键,就在大秦副使也就是赵和的安排上。
倒不是说他想要赵和活,他只是不想由自己来杀死大秦副使。
“我听闻这位赵副使,可是刚刚和王弟你见了面,做了一笔交易啊。”于阗王把玩酒杯好一会儿,突然说道。
尉迟行德握杯的手轻轻抖了抖,抬头看了于阗王一眼。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尉迟行德一边想着回去之后如何清理自己身边的人,一边随口应道:“不过是为了安抚秦人之策,免得他们狗急跳墙,这可是五百人的使团……也不知秦人为何要派这许多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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