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眼里的寒光,就这样照着魏五娘。
魏五娘只觉得,天地间好像突然伸出了无数只手来,一下抓住了自己的双眼和全身,往外用力拉扯着。
仿佛下一刻,自己浑身的血肉连同魂魄,都要被拉出体外。
此时的江边,那个举着兵刃的黑影带着兵将,也离白衣女子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冲到跟前去了!
就在此时,白衣女子抱着的那个小孩身上,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叮……
就像有人敲着个铃铛,清脆入耳。
夜色下,白衣女子忽然转过了头去,面朝着大江。
她双手一下抱紧小孩的身体,纵身一跃,那个白衣飘零的身躯凌空而起,没入了滚滚的江水之中。
那一瞬,魏五娘觉得抓住自己的那些手,忽然全都不见了。
她整个人噗地一下,又掉回了土坡上。
江边,那个黑影和兵将们,已经站在了江边。后方,另外的两个黑影,也缓步走了上来。
他们全都冷冷地俯瞰着,那条大江。
他们的眼前,只剩下了那滔滔的江水。白衣女子和小孩的身躯,早就消失不见了。
远处,江都宫中。
火光和喊杀声依然不断传来,和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一起,组成了一个惊悚的黑夜。
“后来,”魏五娘道,“我吓得整个人都趴在了坡上,再也不敢往外看一眼。
我也不知道,那些黑影和兵将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等了很久很久,直到我的脚恢复了知觉,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我这才爬起来,逃了出去。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回宫里去了。
当时,那些乱贼还到处搜寻前隋宫里的人。我吓得哪里都不敢去,就在这城中的角落里,找了个小地界躲了起来。
平日里,我就靠从小练成的绣艺,维持着生计,在这里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十几年。
二位,我可真是没想到,今日你们竟然会找上门来,又问起了这些事来啊。”
院子里、石桌旁,魏五娘回忆着当年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还是心有戚戚。
李凌若听罢,想了想就道:
“魏尚功,当年那三个黑影,您可认得他们?”
魏五娘摇了摇头:
“那都是些乱贼,趁夜打进宫里来的,我怎么会认得啊?”
“不对吧。”
赵寒道:
“这十余年已过,对当年的那场宫变,世间早有定论了。
当时作乱的根本不是外贼,而是隋炀帝身边的禁军兵将,是内贼做的乱。
魏尚功刚才您也说了,当晚那三个黑影带着的,正是当年守卫江都宫的,前隋禁军人马。
所以,那三个黑影,一定就是禁军里的带兵人物。
魏尚功您久在宫中,和那些禁军朝晚都会见面的。
难道,您就不认得这三人之中的,哪怕一个?”
“这……”
魏五娘道:
“我真的没有骗你们。
那晚天那么黑,乱糟糟的,我隔得又有些远。
那三个黑影从头到尾,也没有向我这边看过一眼。我看不清他们的脸,那是真的认不得他们啊。”
赵寒心想,如今的这个情形,这魏尚功是不会撒谎的。
他又道:
“那尚功您说,当时看到其中一个黑影举起兵刃,带着人冲了上去。
您有没有看清楚,那是把什么兵刃?”
魏五娘仔细想着,道:
“那东西黑黑长长的,好像有个手柄、可又没有刃,那会是……”
“是铁锏么?”赵寒道。
“对!”
魏五娘忽然醒悟了:
“没错,那应该就是一条铁锏。
我还记得,那个黑影挥着那锏,动了好几下,还很灵活的样子。”
黑色的铁锏。
赵寒的脑海里,一张熟悉的脸庞,还有这个人的来历背景等等的消息,顿时都涌了出来。
“魏尚宫,”他迅速道,“劳烦您仔细想一下。
当年,在前隋的禁军之中,有没有一个叫‘令狐德正’的将军。
而他用的兵器,正是一把黑色的长铁锏?”
“令狐德正……”
魏五娘喃喃着这个名字,回想着往事:
“当年,我在宫里做事。
那些禁军就在附近守卫着,我确实见过不少他们的人。
可我们身为女宫,按律,是严禁和宫廷禁卫有私下往来的。
所以,我对他们也不是那么的熟悉。
令狐德正,哦对了……”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那禁军里,好像确实有个将军,是用铁锏的。
有一回,我们尚功局里有条绣绢被风吹到了树上,我们女官拿不下来,就请禁军守卫过来帮忙。
那位将军刚好在,就亲自过来帮了忙。
他可是厉害。
别人遇到这种事,就是拿根长矛把绢给撩下来。他直接就用兵器,把整棵树都打断了,给我们拿下来的。
当时他用的,就是一条黑色铁锏。
所以您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那他的名字是?”赵寒道。
“我记得,”魏五娘道,“那将军好像就姓令狐,可他的名字不是‘德正’,而是‘行达’。
他应该叫‘令狐行达’才对。”
令狐行达,令狐德正。
“德正”、“行达”,正好相对。
这两个人都是用黑色的铁锏,力气都很大,行事也都有些粗鲁。
赵寒和李凌若对视了一眼。
“那黑影就是他,令狐德正?”李凌若道。
“极有可能。”
赵寒道:
“我曾向李大人打听过,那令狐德正的背景。
李大人说,这个令狐德正,是前隋投靠过来的降将。据说早在前隋之时,他就是个位职颇高的将领了。
可具体是个什么官职,令狐德正却一直讳莫如深,没什么人知道。
只是听说,他曾经在这江南之地任过职。
李大人还说,此次杜松云奉旨来扬州,曾经上奏请求,再派能干的官吏过来支援。
听说,令狐德正一听到此事,立即就自行请旨前来了。
而皇上正是因为,他曾在这片地界里做过、熟悉风土人情,所以就准了奏。
如今看来,这些线索都连接起来了。
这次扬州的沉船案,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是个非常棘手的案子。
要是平常的那些官吏,躲之都唯恐不及。
这令狐德正在长安的官做得好端端的,却突然自己请旨过来,这背后,肯定有什么别的图谋。
而这个图谋,必定就和这‘女鬼沉江案’有关。
所以,这一切的连接点,就在于……”
“当年的那个白衣女子。”
李凌若接过了话来,对魏五娘道:
“魏尚功,您之前在酒席上说,您曾见过那个白衣女鬼。
那您所指的这个‘女鬼’,应该就是当年您看见的,那个跳江的白衣女子了,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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