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陈重器觉得自己连个落寞英雄都算不上,整个下午他都靠在椅子上思考一个问题......当别人说起来陈重器是谁的时候,会给自己贴上怎么样的一个标签?
圣皇陈无诺的儿子。
陈重器苦笑,然后莫名其妙的暴怒,一把将面前的茶杯抓起来摔碎在窗外。茶水洒了他一身,但是他并不觉得那水烫,事实上,他发现自己好像已经要丧失所有感觉了。
除了愤怒之外。
他一心想做些什么让这个世界记住自己,一心想成为这个世界上能改变什么的那种人。他甚至在某些方面看不起他的父亲,因为他始终认为父亲享受千古一帝这样的 美誉,只是因为守成这两个字。是的,只是守成。他守着祖辈们留下来的基业,没有丢失一分,稍稍的开疆拓土,仅此而已。
但是,偏偏是这样,他就千古一帝了。他改变了什么吗?并没有,他甚至刻板守旧的好像一块墓碑,而墓碑上雕刻着的都是祖辈的名字而已。
息红九站在他身边,因为摔了被子而吓得颤抖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是陈重器最喜欢的女人,哪怕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可能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会相信,堂堂大羲的亲王殿下居然喜欢上了一个青楼女子,而且还不敢为她赎身。
因为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连那位圣皇陛下都不会放过她。没错,不是不会放过陈重器,而是放过她。以陈重器的权势地位,只需要和青楼说一句话,甚至只需要让手下人传一句话,青楼就会乖乖的把息红九送到亲王府上。但是不行,陈重器不敢那样做。
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一旦被人知道了的话,圣皇为了皇族的脸面,第一件事就会派人杀了她。
然而现在,陈重器似乎已经无所畏惧了。他已经失去了一切,所以不在乎什么名声了。他派人去青楼把她接来,就算是陈重器已经被宣布贬为庶人,青楼的老板一样不敢得罪,因为谁也不知道王爷哪天就又是王爷了,毕竟那是圣皇的儿子。生死,成败,尊卑,只在那位天下第一人一念之间。
息红九不知道自己哪里吸引了陈重器,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陪着他。不为其他,只因为他疼爱怜惜,纵然这全世界都抛弃了他,她也不会。
也许,这就是一个青楼女子奢求不得的爱情。所以息红九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没有人比她更幸运。因为陈重器的怜爱,所以青楼不敢让她再去接待别的客人,甚至把她当做女王一样奉养起来。
她伸出手,握着陈重器的手。
陈重器楞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她还在身边,然后笑了笑:“你说,若是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是我错了,还是世界错了?”
息红九:“或许,只是因为你走在很多人的前面,他们才不理解你。”
她很会说话,这句话也无懈可击。不管是谁发牢骚,这句话都可以应付过去,而且会让人觉得自己真的很了不起。
“你只是会说话。”
陈重器的被她握着的手忽然僵硬了一下,然后苦笑着说道:“其实你不理解我,你只是很会说话而已。”
息红九觉得有些恐惧,一瞬间似乎要失去了什么似的:“对啊......我不了解你,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我在你身边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如你手下一个下人多。我们相聚的时候,谈风月,谈景色,谈今古,但是从来没有谈过江山社稷,所以我不懂你。我懂的是另外一个你,那个知道疼爱我,怜惜我,愿意和我白首的男人。”
陈重器的脸色一变,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不怪任何人,只是因为我想改变的太多了。我曾经最欣赏的人是方争,你一定听说过这个名字,普天之下,大羲之内,没有人没听过这个名字。我觉得他是我的知己,他可以改变很多事,而他要改变的和我要改变的恰恰是一个目标。”
“但是他太死板了,守着所谓的规矩。”
陈重器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可是规矩是谁定的?还不是他妈的那些掌权者。他们定下的规矩,真的是为了百姓?不,他们是为了自己。我想打破的,不仅仅是那些规矩,还有这个社会的构成,如果一个国家没有皇帝你说会怎么样?”
陈重器问了这样一句话,大逆不道。身为大羲圣皇的儿子,这句话大逆不道加倍。
息红九吓得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抬手捂住了陈重器的嘴:“不能这样说。”
陈重器将她的手拿开,无所谓的笑了笑:“我告诉你,如果给我更多的时间,我一定能做到。让这个世界上没有皇帝,甚至没有国家。所有人平起平坐,所有的一切都是协商出来解决的。那样的世界,才是真正完美的世界。没有阶级,没有贫富。我以为方争会懂我,但他居然不懂!”
陈重器的手猛地握紧,息红九疼的轻轻叫了一声。
陈重器的手却没有松开,眼神变得凶狠起来:“要想改变世界,唯一的办法就是打碎已经存在的一切。让所有的规矩,等级,已经存在的方式全都打碎,让世界陷入苦难,然后人们才会懂得珍惜。到那个时候,重新建立起来的社会,将会变得平和有序,变得人人谦逊和睦。他们会害怕战争,害怕死亡,提到战争就会吓得睡不着觉......”
陈重器看向息红九:“你懂吗?”
息红九摇头:“我不懂,但我知道你好辛苦,好累,知道我要陪着你。”
陈重器觉得心里一暖,站起来看着外面:“你可以多看看这个地方,明天这里就不属于我了。这里的一切都将变成宇文家的东西,毫无疑问,宇文家是我陈家最好的一条狗,应该得到这样的赏赐。若是别人住进来我会觉得委屈了这院子,若是宇文家的人,倒也罢了。大羲没有人们看起来那样稳定,如果不是宇文家的人一直在西北扛着,大羲可能早就动荡不安了。”
息红九摇头:“我不看,什么都不看,我只看你。”
就在这时候,管事从外面快步跑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穿着披风,披风上还有帽子遮住头脸的人跟着。管事一口气跑到房间外面,屋子都来不及进,就在窗外急切说道:“王爷.....”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那个穿披风的人已经到了窗外,抬起头看了陈重器一眼,然后又低着头直接进了屋子。
那一眼,让陈重器整个人都僵了。
“你们......都出去吧。”
陈重器摆了摆手,让管事和息红九都出去。而那个进了屋子的人却摇头:“管事出去吧,她留下,我还有几句话要对她说。”
出奇的是,这个人这样说话,陈重器非但没有生气没有反驳没有呵斥,而是楞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那你留下吧。”
那人进了里屋,把房门和窗户都关了,将帽子往后一翻,然后双膝跪倒:“哥哥,我来晚了。”
陈重器一把将他拉起来:“你这是在找死!”
那人抬起头无所谓的笑了笑:“不来送你,生不如死。”
竟是带兵南征的秦王陈重许!
陈重器怒道:“你此时此刻应该带着数十万大军在南征,应该在战场上挥斥方遒,应该带着大羲的战将踏平南蛮,而不是数万里之遥的跑回来跟我说这些。若是让父皇知道了,你现在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你好不容易才从西北回来,因为这一时冲动可能一切都完了!”
“我知道。”
陈重许在椅子上坐下来:“我在西北已经二十多年了,大不了还是回西北去,和你赏花赏月饮酒作乐而已。”
“你这样冒险回来,到底为什么?!”
“你知道的。”
陈重许看了陈重器一眼:“我还记得,当初父亲不小心自己说出来的时候,那种感觉有多扎心。他说若非是你一把将还在襁褓之中的我抢过去,他已经摔死我了。别人谁也不敢阻拦,只有你,为什么?因为你知道你是哥哥。”
陈重许抬起手在自己胸口上拍了拍:“所以我知道,我是你的弟弟。”
陈重器那般骄傲的一个人,竟是忽然哭了起来。
陈重许看了息红九一眼:“我和你说几句话,然后你就出去吧,我们兄弟之间还有话要说......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喜欢你,不论出身地位,不论样貌才华,他选择你,我不干涉不参与不说什么,是因为那是哥哥的选择。但我是做弟弟的,我有一句话必须告诫你......他在这个时候选择把你接过来,是要和你牵手白头。你若是谁谁谁派来的,要害他的,我让你全家死绝,往上三代挖坟掘墓,九族之内寸草不生。”
他一摆手:“你走吧。”
息红九颤抖了一下,看了陈重器一眼,眼神里都是委屈,但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微微屈膝行礼,然后走了。
陈重器看着息红九出去:“你刚才的话,太狠了些。”
陈重许道:“你知道我不是吓唬人,也不会开玩笑。”
陈重器嗯了一声:“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她是父亲的人。只是我相信,她已经改变了。但你不应该在她面前露面的,你可能会因此而失去一切。我无所谓,我已经失去一切了。”
陈重许道:“你无所谓了,我还怕什么。将来我要管她叫嫂子的,难道我还不敢在她面前出现?若是因此而证明哥哥你错了,我损失一切都值了。若是因此而证明哥哥你选对人了,那么我更不怕什么。”
他忽然语气一重:“你为什么选择沉默?”
陈重器苦笑:“不然呢?”
“那些人踩着你下去,应该让他们死。纵然连我都认为你的想法是错的,但是身为陈家的人,也容不得别人出卖。”
陈重器道:“你觉得,父亲会容的他们?”
陈重许道:“那是父亲的事,但仇还是要自己报的好。若是哥哥你觉得不踏实,我来。”
陈重器一摆手:“不,我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唯一摆在我里面面前的障碍不是父亲不是方争,也不是息红九。而是你,若是你站在我面前不让我做那些事,我会停下来。但是这些年,你什么都没做。现在你到前面来了,我不能毁了你的一切。”
“哥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陈重许笑起来:“当初父亲为什么要摔死我?是因为我的血统不够高贵,配不上姓陈。正因为这一点,从小到大你的心就没变过,为什么要有等级?为什么要有高低?为什么血统都要分什么高贵不高贵?人他妈的又不是牲口!”
陈重器脸色发白,竟是颤抖起来。
陈重许站起来走到陈重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哥,天上地下谁拦着我,我也不会屈服说一声你不是我哥。你先去西北吧,在西北没有人可以害你。我在西北这二十多年什么都没做,就为你准备了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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