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丰臣走进屋里,从衣柜角落的暗格里取出厚厚一叠卷宗,抱到书桌前再次开始翻看。
这些卷宗都是关于赵腊月与井九的。
去年清天司的调查被终止,这些卷宗便被收进了库房里,积了很多灰,直到数十天前被他悄悄带回了家。
卷宗翻动,上面文字与画像他早已烂熟于心,那是七十四条人命,无数血腥的画面。
那些画面在他的眼前闪过,然后与多年前的画面重叠。
“修道者就能随意杀人吗?”
施丰臣合上卷宗,沉默了会儿后说道:“我不会让青山宗再出现第二个太平真人。”
他对青山宗的看法很差,前些年在南河州主持清天司衙门,见过那些两忘峰弟子行事,更是坚定了这种看法。
所谓嫉恶如仇,不过是残忍好杀罢了,青山宗这样的风格必然会养出祸害来。
祸害人间的祸害。
赵腊月的修道天赋、前途地位、行事风格,让他很自然地联想起当年的那个祸害。
所以赵腊月必须死。
这件事情他不能与任何人说,因为太平真人的事情本就是修道界最大的秘密,也是青山宗最大的污点。
如果他用这个理由说事,所有人都会认为他疯了,根本不会相信,青山宗更是会直接杀了他。
他本想面见皇帝陛下,说出自己的忧虑,没想到贵妃娘娘再也没有召见过他。
见不到陛下,他还能如何做?
这一年里,他冥思苦想的事情便是如何杀死赵腊月,却找不到任何办法。
直到前些天,他闲来无事,整理近段时间的书卷,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宫里的断离丸是由清天司供应的,最近这些天用量少了很多。
近年来,陛下独宠胡贵妃,断离丸用量减少,谁都能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甚至他在怀疑,陛下就没想过隐藏此事。
他想办法与太子府取得了联系,对方果然很震惊。
太子府的反应让他发现太子与身边的那些近臣真的很蠢,居然看不出来这是陛下的试探。
这样的太子当然可以用一用。
吱呀一声,院门开启。
施丰臣从沉思里醒来,把卷宗重新收好,走出门外。
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转身关好门,看着他高兴说道:“师父,你回来了?”
少年的腿脚有些不便,提着一篮子菜,走路显得很吃力。
施丰臣说道:“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师父。”
“好的……”那少年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师父。”
施丰臣忍不住笑了笑。
那少年见着他的笑容,发自内心地喜悦起来,声音也高了数分,说道:“我买了新鲜的油白菜,今晚炒腊肉吃。”
施丰臣本想说自己已经吃过,但看着他的笑容,终究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少做些。”
……
……
看着在灶台边忙碌的瘦小身影,施丰臣眼里露出担忧的神情。
那孩子叫王小明,是他很多年前从废墟里拣回来的。
那年西海剑派与昆仑派的两个修道者约战,在伏牛山一场大战,最后以平局收场。
据说双方事后把手言欢,在云舟上喝了好些杯名贵的雀舌茶,竟生出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只不过这两个修道者没有想到,他们道战的余波震酥了一大片山壁。
当天夜里一场大雨,泥石流从山间冲出,吞噬了一座村子。
当然,就算他们知道也不在乎。
这样的事情在朝天大陆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朝廷与正道宗派们早就有了经验。
清天司,从某种意义来说就是专门给修行者擦屁股的衙门。
当时施丰臣还是清天司的一位中级官员,看着满山疮痍,有些心凉,也生不出太多愤怒,因为实在无奈。
按照惯例,朝廷会代表双方宗派对村民进行赔偿,有些爱民如子的地方官甚至会帮助他们重新修建房屋。
问题是全村人都死光了,银钱赔给谁?重修了房子谁来住?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泥石堆里传来微弱的哭声,这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死光了。
施丰臣收养了那个被石头砸断了腿的婴儿,为了让他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给他取了个最普通的名字。
从那之后,王小明就一直跟着他,从豫州到南河州再到朝歌城,做着琐碎的杂事。
施丰臣没有教过他什么,甚至连识文读书都没有教。
现在王小明在清天司一个库房里打杂,每月休沐两次的时候会回来看看他。
“师父,饭做好了。”
灶房里传出了王小明的声音。
施丰臣端着一碗白饭,看着灶台上那盘诱人的白油菜炒腊肉,说道:“以后莫要随意花钱。”
他的薪俸虽然不低,但大部分都用在了别处,很是清贫,自然给不了王小明什么钱。
王小明笑着说道:“腊肉是七十二给的,没花钱。”
施丰臣知道他说的七十二是他的一个工友,没有再说什么。
饭吃完后,王小明端来一杯热茶,说道:“师父,喝茶。”
施丰臣接过茶喝了口,眯了眯眼睛。
茶是家里常喝的粗茶,但只要足够烫,喝着便舒服。
王小明知道施丰臣这时候心情极好,小心翼翼问道:“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跟您学?”
施丰臣睁开眼睛,看着他问道:“你真要跟我学?”
“是的。”
王小明的神情很认真。
施丰臣沉默了会儿,说道:“其实你不知道,你小时候我就请人看过你,你的根骨很不错,修行应该有前途。”
王小明忽然站起身来,愤怒地喊说道:“我不修行!我是要跟师父你学查案。”
“查案需要的是脑子,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阴谋没有太多意义,智慧也如此。”
施丰臣看着他的眼睛,无比严肃说道:“我们面对的都是修道者,如果你要跟我学查案,就要去修行,要变得比他们更强……当年我拜在三清宗门下,是如此想,可惜的是我的天赋太普通,在这道路上走不了太远,但是你可以。”
……
……
三天后,赵腊月一个人去了鸣翠谷。
鸣翠谷这个名字很常见,说明风景也很寻常,寻常到不值得被取个特别的名字,而且入谷的道路很是陡峭难行,哪怕是最适合踏春的时节,也看不到游人。
再陡峭难行的道路,对修道者来说都不是问题,所以修道者较诸普通人能看到更多的风景,当然偶尔也有凶险。
鸣翠谷里有道小溪,溪畔有座年久失修的小道观。
她走进道观,才发现原来这座道观是一座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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